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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种好了


十月初的牧场已然遍地秋霜。

        程丹若到达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管事们带领牧民加厚牛棚,准备草料,为即将奉献的牛群营造一个干净的环境。

        然后,  检查临走前种了痘的牛,已经到了破溃期。

        好在她此前留下了培训过的山姜。她提前抽取了脓液,  保存在地窖中,  应该能作为下一代的疫苗。

        当然在此之前,  还得在兔子上进行试验,确保安全性,使用前也要用显微镜观察菌落的情况。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自然事半功倍,程丹若心态平稳,还有心思让人做了一个简易的手术床,把兔子的四肢捆住,方便扎针。

        兔子真是人类的好朋友。

        在她筹备疫苗期间,靖海侯也把人找好了。

        谢玄英亲自带人过来,向她介绍第一批试验者:“屈毅为首,十来个护卫,小厮都是家里和庄子上挑的,柏木带头。”

        都是心腹啊。程丹若点点头:“也好。”

        她问众人:“你们都想好了吗?危险的不在种痘,而在验证。”

        屈毅道:“夫人放心,我等明白。”

        谢玄英一早便将利弊分析给了他们,也给出选择:只护送人去疫病发生地,  或是参与救治,验证疗效。

        屈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今年武举,他原本可以考个武进士,以和谢玄英的关系,  必然能分到一个不错的肥缺。但屈毅忍住了,并不打算这么早就离开谢家。

        他不像李伯武,自谢玄英未长成便陪南北奔波,情谊深厚,光凭在贵州的短暂数月,双方的联系还很微薄。

        没有了谢家,就算外放一地,也不过在原地打转一辈子。

        屈毅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等到了。

        去往天花爆发之地固然危险,然则富贵险中求,夫人的本事他们都有所耳闻,指不定这次也能成呢?若能成功,不止在主家面前立了功,指不定上达天听。

        屈毅愿意赌一赌。

        “生死皆命,属下愿意一试。”

        程丹若点点头,又看向了柏木。

        柏木笑道:“夫人放心,这人都是我亲自选的,家里都有兄弟,也想自己挣个前程。”

        “你办事一向稳妥。”程丹若不吝夸赞,“家里都安顿好了?”

        今年上半年,柏木、松木都成婚了。作为谢玄英身边的头等心腹,侯府中不少世仆愿意把女儿配给他。

        他最终娶了吕妈妈的女儿。

        吕妈妈做丫鬟的时候叫柳影,嫁给侯府中姓吕的管事,是柳氏在侯府立稳跟脚而配的亲事。

        只是,吕管事脾气不好,又嗜酒,发病死了,只余下吕妈妈和闺女相依为命。

        吕妈妈心疼闺女,眼见侯府里的少爷们都成亲了,跟谁都没前程,便没教她在主子跟前伺候,反倒学了些算账写字的本事。

        她看得明白,自己是柳氏的人,闺女嫁到三房、四房是最好的,三房又比四房更好。遂频频拜访林妈妈,打听小厮的品性,很快相中柏木。

        柏木家也知道和柳氏的人结亲最好,双方都有意愿,禀报了谢玄英和柳氏,不出意外允了。

        当然,松木也不差,他自知不能和柏木比,走了玛瑙的路子。

        玛瑙的干爹是侯府的三管事,她有个干妹妹年纪正好,在厨房当差,便说了姚管事的女儿。

        姚管事是靖海侯的人,今后能不能在谢一手上混还是未知数,自不介意再多一条后路,也应得很快。

        一人前后脚成亲,从此便算是有家室了。

        有了家室,就该放出去办事,而不是跟在主人身边跑腿。

        柏木消息灵通,自告奋勇:“都安排好了,多谢夫人挂念。”

        屈毅稳重,柏木机变,程丹若十分满意,叮嘱道:“这两日你们好好休息,饮食清淡,大约三日后开始。”

        “是。”

        -

        和上回一样,采集的脓液毒性大小不同,污染程度也不同。

        程丹若去掉了兔子实验失败的几组,筛选出五组最好的疫苗。这五组可以为十五个人接种。

        她制作签文,随机抽取了十五个人作为第三批。

        张御医看不明白:“这疫痘还有,为何不一道种了?”

        “是为今后接种做准备。”程丹若道,“您这几天也看到了,疫痘收集不易,天冷还好,天热便容易失效。故而今后接种,恐怕都要这样一人传一人,或是直接从牛接到人身。”

        初期的牛痘接种,因为疫苗的运输和保存难题,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笨的,那就是一个接一个,或是一头牛接几个。

        毕竟,不可能每接种一批人,就再浪费几头牛和兔子实验。

        别的地方哪有这条件。

        张御医感慨:“有些繁琐,不比人痘法用痘痂简单。”

        “死的人少,繁琐又有何妨?”程丹若想想,又道,“假如舍得杀牛,多割几道口子,多刮些痘下来,量就大了,不过这是后话。”

        张御医颔首:“不错,还是先确认疗效。”

        万事俱备,正式动工。

        前一天高温煮过的针头和刀片,被倒在干干净净的纱布上。

        程丹若戴上口罩,叫第一批人排队,一个个撩起衣袖,她亲自动刀,张御医负责观察。

        都是谢家心腹,无人废话,柏木在第一批里,头一个挽袖上场。

        消毒,割口子,涂脓液,不到半分钟就完成了。

        众人一看,只是一道小口子,和蚊子叮一口似的,暗暗放心,万分配合。

        不出半日的功夫,第一批接种完毕。

        程丹若道:“接下来几日,你们都在庄子上待着,饭食统一供给,不需外出。”

        众人纷纷应是。

        之后数日,接种的人陆续出现反应。

        有人突然高热,有人肌肉酸痛,也有人啥事没有。然后陆续出现丘疹,疹子慢慢变成水疱,并出现脓浆。

        张御医没有真正接触过天花,但间接见过幸存的天花病人,也通过医书了解过天花,清楚其症状。

        牛痘的表现无疑与其十分相似。

        他更是慎重,挨个把脉,记录医案。

        程丹若和他天天观察出痘的情况,不出意外看到了意外。

        有一个矮小的少年人,胳膊出现了多个痘疹,蔓延出一片红晕,比其他人都要可怕,且浑身酸痛,体温超过了38°半。

        “给他每天多一碗红糖炖蛋。”程丹若平淡地通知,“可能会留个大疤。”

        少年怯生生道:“就是留个疤吗?”

        “都要留疤的,你的大一点,不过在胳膊上,不影响你说媳妇。”程丹若简单安慰了句,便和张御医说,“留疤不可避免,若是女子接种,今后怕是难了。”

        她一面说,一面和张御医朝下个人走去,浑然不在意。

        少年反倒暗松口气,只隐隐别扭,红糖炖蛋不是女人吃的么,怎么叫我吃?

        但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他胡思乱想了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十天,陆续有人进入到破溃期。

        程丹若提前观察好,将毒性较弱的几人作为新的疫苗提供者,为剩下的十几个人接种。

        第一批全程围观,心态更从容。

        接种完,她就回京城了,将人交给了张御医。

        十月的京城,已经要为冬天做准备。

        新宅的正院全部修缮完毕,里外打扫一新,已经慢慢添置家具。

        谢玄英除了上班社交,就在家里布置,翻翻库房,逛逛店铺,一件件填满他们的新家。

        程丹若一回来,先去太医院待了半天,为内侍学生答疑,完事后,回家备炭、扫炕、撸猫、窖藏蔬果。

        靖海侯府只留黄莺看家,其他丫鬟通通到新家帮忙。左右下人的屋子只需略微修补,不需要改建,直接就能住人。

        她们每天坐马车来往,把家底一点点挪到新家。

        除却家事,社交也是古代贵妇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程丹若参加了曹阁老家的菊花宴。

        各类品种、不同颜色的菊花,通过匠人的巧手组合,变成栩栩如生的虎豹,垒出高达数米的宝塔,扎成数条缤纷的彩船。

        花好看,天气也凉爽,程丹若好好放了一天风,听了一肚子八卦回家。

        “阎家来的是阎大奶奶,才四十岁,头发都白光了。”她道,“穿着也简朴,闷声不响的。”

        辛尚书丁忧,阎尚书上位,今年秋天,大家最关心的肯定是阎家的动向。但阎太太已经去世了,阎尚书五十多岁才丧偶,也不好意思续娶,是以撑门面的是长子媳妇。

        她已经远离京城太久了,总有一种格格不入感。

        但程丹若倒是觉得挺好的:“不多话,和其他人聊多了,脑壳疼。”

        她在核心圈层,注定要被其他太太奶奶讨好,有时候脑子动多了想缓缓,人家却见缝插针刷脸熟。

        还不能不给她们这机会,否则容易被说傲慢,还会被人误解出错误的信号。

        被人奉承,也是一门苦差。

        “辛苦你了。”谢玄英问她,“算算时间,又要去牧场?”

        “早点去为好,赶在下雪前结束。”程丹若欣赏着秋日辽阔无云的晴空,心情舒畅,“冬天就在家窝冬,不出去了。”

        他这才满意:“也好,早去早回。”

        程丹若也这么想的,隔日便简单收拾了东西,赶回牧场。

        第一批接种的人陆续出痘了。

        这回挑选的痘苗直接出自人体,都是毒性轻微的好株,便不曾出现比较严重的情况,十几人均平安出浆。

        此时,第一批人已经结痂,最严重的那个皮肤基底坏死了一些,留下一块不规则的可怖瘢痕。

        但这在古代不算什么,他自己都没当回事,能吃能喝,自我感觉良好。

        程丹若验查过,叫来张御医,开诚布公。

        “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御医全程观察了牛痘的症状,认为和天花十分相似,但水痘和天花也很像,是否能防治,仍旧要看后续的验证。

        说实话,他的决心下得颇为艰难。

        “不瞒夫人,老夫思前想后,还是心生畏惧。”张御医轻轻叹气,“这毕竟是天花。”

        程丹若非常理解:“是,毕竟是天花,不瞒您说,我也怕。”

        张御医斟酌道:“种痘不伤性命,我愿一试,至于去疫地核验……”他苦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愿意冒险。”

        程丹若道:“您年纪大了,其实未必要去往核心地带,远远把控亦无不可。”

        “多谢夫人体谅,可都到了这地步,不亲眼看看,我怎能放心?”张御医重复了一遍,“这毕竟是天花。”

        身为医者,谁不想治好世间最难的顽疾重症?

        这可是天花,一旦功臣,别说荣华富贵了,他可名垂青史,一如扁鹊。

        只要想一想,今后人们或许会将他张鹊与扁鹊齐名,张御医便浑身颤抖。

        他无法放弃这样的诱惑。

        程丹若点点头:“您若想好了,我今日便替您接种。离出痘有几日时间,正好在家休养。”

        张御医挺直脊背,拱手到底:“劳动芳驾了。”

        “应该的。”

        于是,十月十一日,普普通通的一天,程丹若为张鹊接种了牛痘。

        流程一如既往,毫无变化。

        但就当张御医放下衣袖的时候,忽然开口:“看病症,十一月初,老夫便能结痂痊愈了吧?”

        “不错,我想趁这个冬天打听一下天花,开春出发,您意下如何?”

        张御医缓缓摇头:“老夫知道何处是疫地,不如十一月就走。”

        “为何这般急?”程丹若诧异,“刚接种还是休息几日为好?”

        张御医隐蔽地瞥过四周,轻声道:“宫中的用药比从前乱了不少。”

        她一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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