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来你已经病入膏肓
夏逃过了严秋，逃过了冽冬，抓着春的尾巴羞答答地冒出了头。
又摇摇晃晃过几栽光阴，小竹心方从一株白胖笋，磕磕绊绊长至葱茏玉竹。
年方二六的竹无心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
如今的她，能从不同的触感辨别出万物生灵，能感受各种交织的颜色在肌肤上跳跃，能追着山风在林间雀跃，能追着猎物从这方山头跑到那方山头。
即便生来白瞳，万般颜色皆不能入眼，却能透过她的肌肤，寸寸浸心，声声入耳，她小小的世界里从未有过黑暗，她知道，灼热是红，沁凉是青，温软是蓝。
自她会吚吚呀呀学语时起，竹逍便每日拿着不同形状的东西教她认，直到她能做到万里挑一。
午后的烈日总是意外的惹人嫌弃，竹逍执着柄蒲扇，靠在院中那棵枝叶稀疏的菩提树旁闭目，在院心，握着把短木剑正耍得虎虎生风的小竹心，忽悄然停下了动作。
但见她反手幻化出一片竹叶，嘿嘿偷笑两声，猫着腰靠近树下的中年男子。
小竹心耳廓微动，找准竹逍喷薄出温热气息之处，捏着竹叶往竹逍鼻孔捣腾过去，叶尖刚一触到竹逍的鼻孔，小竹心已被一只大掌提后衣领子拎了起来。
手中木剑“啪嗒”落地，小竹心被一晃三悠的吊在半空，两只胖爪朝着她爹的脸挠啊挠，小短腿微微缩在肚子上，趁她爹笑得得意之际，猛地朝前蹬去。
“啪！”
小屁股墩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小竹心红透了脸，觉得自己面子里子全丢没了，瘪着嘴就要故计重施，竹逍与她斗了这么多回，哪能不知道小丫头那满肚子的坏水。
以往她一哭，他准没辙，心思一转，当即把竹无心放到地上，旋身站于院心，化出一截竹枝摆好起势，大笑一声道：“今日爹爹便来验收你这几日练剑的结果如何，有无偷懒？”
竹无心“哼”了一声，捡起短木剑，带着十二万分的冲劲朝她爹攻去，不过几个回合，却已是气喘兮兮的在地上滚了一身尘。
“爹爹欺负人！”竹无心爬坐起来，气呼呼的控诉。
“是你练剑不用功，技不如人，还反怪到爹爹头上，该打！”竹逍虎着语气道。
竹无心双脚并用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抱着小木剑往屋里走去。
“我要告诉娘亲，爹爹又欺负我，而且这一身衣裙是娘亲早上才给我换的，娘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把衣裙弄脏了，唉，可是爹爹啊，裙子是你弄脏的。”
竹逍嘴角直抽抽，这莫不是只假竹妖真狐狸吧！
他想阻止女儿的冲动之举，已然来不及，真狐狸如颗小钢球冲进屋去，下一刻便传来一妇人的怒吼：“竹逍，你可真是越活越本事了，无心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从妇人的怒吼声中，竹逍还能听到某只小狐狸赖在自家娘亲怀里哀嚎连连。
“娘亲，我好疼啊，疼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哇，我想陪着娘亲，我不要死，无心要陪着娘亲。”
此战以竹逍被关在门外一夜完败，竹无心舒舒服服地躺在娘亲怀里睡得鼾甜完胜为止。
说到这，便不得不谈谈竹无心与她爹争宠的那二三事了。
刚刚出世的竹无心，任谁抱谁哭，竹逍自也不例外，偏巧竹无心的哭是流不出泪的，这可心疼坏了竹遥，天天宠着自家小宝贝，自此竹逍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甚至有些岌岌可危。
竹逍愁啊，妻子越发的对自己冷落，他只能每天夜里趁着女儿睡着，偷偷的给她挪个睡处，时间久了，竹逍对这种夜里“偷腥”的事还上了瘾，随后事也就来了。
某日夜里，小竹心醒来没闻到身边娘亲熟悉的味道，小嘴一瘪就大哭起来，还是哄不好的那种，连竹遥都拿她没辙，看了某罪魁祸首一眼，竹遥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以后不要你爹爹了！”
小竹心立马止了哭声，自那后，竹逍是被彻底打入了冷宫，直到小竹心学会走路才被放出来，竹逍也接受了现实，自己心里殷殷期盼的小棉袄变成了小妖狼。
这一晃就是十二年，竹无心总能变着法的完胜竹逍，仿若今日，她心知爹爹已不在乎她会哭得死去活来，她便转变了战术，在她阿娘面前哭，每每都能奏效。
翌日，竹无心神气活现地自她爹面前走过，把小手里端着的一碗热汤，准确无误地塞到她爹手里，拿过一旁竹逍特意为她编的小竹篓，杵着截竹枝出门去了。
竹逍吸吸鼻涕，看着从小妖狼突然转化为小棉袄的女儿，感动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记得自己争宠输给某只狐狸一事，伸着脖子朝那抹小小的背影喊道：
“莫要走远了，两个时辰后爹来接你！”
软呼呼的声音顺着风传来：“知道啦，老爹！”
穿过几个小土丘，从半山腰来到山脚下的那一弯溪水前，淙淙流水欢快地拍打着两岸的浅草，竹无心站在岸边，凝耳听水里鱼儿游过的声音。
半晌，她把腰间的篓子又绑严实了些，方脱掉鞋袜，卷起裤腿，摸索着下到河里，一阵冰凉透过她的脚心传便全身，顿时教她一个激灵，泯着小嘴“咯咯”笑了两声。
拨弄了两下水面，方高高举起手中一截削尖的竹竿，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中，一张小脸满是严肃。
有鱼儿试探着游近她，水底不断传出吐泡泡的声音，风一吹，伴随着一股鱼腥味窜入鼻端，蓦地，竹无心压低身子，手下动作疾如风，迅如电，稳稳扎进水里的泥里，手下不断传来挣动，搅得一层又一层淤泥翻腾而起。
竹无心泯着小嘴，待手下动静小了些，方把扎中的那条鱼顺着竹竿取下放到篓子里，拍拍篓子，竹无心顶着晒红的小脸，慢悠悠的上了岸。
坐在岸边，又伸手摸了摸篓子里的大鱼，竹无心砸巴砸巴嘴，乐呵呵地笑起来：“晚饭就吃你了！”
待把衣服晒干了些，竹无心方去捡她原先放在岸上的那截竹枝，摸索了半晌，手下是熟悉的草，却无熟悉的竹枝，周围突然多了几道重重的呼吸，有竹妖的，亦有其他妖的气息。
竹无心缩回手，表情木呐站起身往回走。
“站住！”
听到这道声音，竹无心脚下的动作不慢反快，她护着腰间的竹篓，抡圆了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
“啪！”一颗小石子十分精准地击在她小腿上，猝不及防的钝痛教她猛地摔扑在地上，细嫩的掌心被尖锐细碎的石子划破，流下一串鲜红的血珠。
竹无心皱了皱眉，拍拍小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拽紧篓子就要跑，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声音传来。
“小丑怪，我叫你站住你听不到吗？再跑我就废了你的腿！”
竹无心咬着嘴唇站在原地，表情依旧木呐无光。
“小丑怪，谁允许你来这里抓鱼的？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绝对不可以靠近雾竹溪的吗？”
竹无心侧身站着，右脸上连成片的赤黑斑纹正好对着说话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顿时干呕一声，指着竹无心吼道：“别用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对着我。”
竹无心即便看不到，也能在脑中勾画出落之慎被恶心到的模样，正在暗爽之际，想着要不要再给他来点猛的时，那落之慎却是一把抢过她腰间的竹篓。
竹无心当即抓扑上去就要抢回来，落之慎后退一步，朝左右的小跟班命令道：“给我摁住她！”
竹无心被反剪了手，她就着抓住自己胳膊的两只鼹鼠妖借力，扑腾着脚朝落之慎踢去。
“把东西还我！”
反观与竹无心一般大小的落之慎，但见他不屑地嘲笑一声，将竹篓狠狠摔在地上，里面早已没了生息的鱼掉落出来，落之慎将鱼踢远，捏起一道术法打在竹无心身上。
竹无心虽疼得小脸泛白，但却咬紧了唇，不教自己发出一声痛呼，一双白瞳紧紧锁着落之慎，加上脸上那片可怖的斑纹，教落之慎有些心惊的往后退了退。
他朝左右那两只鼹鼠妖吩咐，两只个头比落之慎还小的鼹鼠妖顿时对着竹无心一阵拳打脚踢。
竹无心翻身跟这两只鼹鼠妖撕打起来，抓，挠，咬，踢，揪，十八般武艺全使了个遍。
两只小鼹鼠被竹无心左一爪挠脸，右一爪扯发，再来几脚乱踢，被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很是伤情。
落之慎见此情形立马就慌了神，到底是小孩子，看到两个同伴被竹无心抓得满脸血，想起带着他们出来玩时，两鼹鼠的父母还交代他要好好照顾两个弟弟。
落之慎看着躺在地上也不太好过的竹无心，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朝旁边的那两个哭包吼道：“不要哭了。”
他这一吼不要紧，两只鼹鼠顿时哭得更委屈了，吵吵嚷嚷着要找爹爹娘亲。
落之慎心尖猛地一突，他忙软了声音：“你们先别哭了，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两只鼹鼠又是抽抽嗒嗒半晌，方才抖着哭得哆嗦地身子道：“之，之，之慎，我们回去吧，我告诉爹爹，叫爹爹来打她。”
“不行！”落之慎看着又要哭的两妖，忙又软下语气哄道：“不能让你爹和你娘知道你们打架的事。”
“为什么？爹爹说了，谁要是敢欺负我，就告诉他，他替我打回来。”
落之慎一本正经道：“那肯定是你爹骗你的，我爹以前也这么和我说过，结果我被人打了后告诉他，他反而帮着那人打我，所以，大人的话绝对不能信。”
旁边一只更小的鼹鼠眼睛一鼓，看着自家哥哥信誓旦旦道：“之慎哥哥说的是对的，爹爹就骗过我。”
大鼹鼠纠结了一张脸，迟疑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要是你爹娘问起你们脸上的伤是哪来的，你们就说你们两个刚才打了一架，结果不小心用力过猛，伤了对方。”
大小鼹鼠忙用力点头，一旁的竹无心听着这三人的对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落之慎心凛了凛：“丑八怪你笑什么？”
“笑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缜密，当真可喜可贺你父母生了如此一个惯会使用手段的儿子。”
落之慎一脚踢在竹无心的肚子上，竖眉怒吼：“你闭嘴！”
竹无心抱着肚子，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们好歹同为竹妖，何必互相为难呢？我一没招惹过你，二没挡你的道，若是你因为我长得丑而不喜欢我，不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子汉太没品了吗？
落之慎，我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宗族，但是往上细数几辈，说不定咱两还共用一个祖宗呢，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戏耍我这么多次，难道还不够？”
落之慎斜眼一瞥，语气满是嫌弃：“我们竹妖一族，才没有长得像你一样丑的。”
“看来你已经病入膏肓，真是枉费了我那一番拳拳之语，用在你身上，果真是不值当。”
落之慎眸子大睁：“你敢诅咒我？你快收回你刚才的那一番话，要不然我就杀了你，叫你的诅咒应到你身上。”
竹无心讥笑他，他莫不是被自己给气傻了：“收回？怎么收回，你倒是教教我！”
落之慎咬紧牙根，一把拽起竹无心拖到溪岸边，恨恨道：“你这个丑八怪，生来无瞳，还长着一双无法视物的白目，你就是个人人厌弃的怪物。
我阿娘说了，你出生那日便引来好多死尸跪在你家门口哭了整整十日，你就是带着不详出生的，你刚才还敢诅咒我病入膏肓，将厄运传给我，你给我去死吧！”
竹无心紧紧扣着落之慎的手腕，倔强道：“落之慎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什么怪物，我有名有姓，我叫竹无心，我只是一只竹妖。
那些死尸也不我引来的，是当时的一个仙门之人正在猎尸，你再诬陷我，我拉着你一起去死！”
落之慎使劲掰着竹无心的手，气急败坏地连连使了数个术法打在竹无心手背上。
“你给我放手！”
“你不推我，我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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