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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其实只恋长安某


  “你把话说清楚。”苏磬芷眸色一寒。

  沈钟离苦笑,“还不够清楚吗,磬芷,这么多年,我也早就看明白了,念书入仕,空有一肚子的经纶,却保护不了一个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所以我当年抛下你,去为他们办事,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出人头地。可如今我发觉我错了,你说你爱逞能,可我又同你有什么分别,有些事情总归不是有胆量和才气,便一定可以办到的。

  我的确受人所托,为的却不是救你,而是拿下公羊丑那帮人,将其一网打尽。这件事情,说白了我连三成的把握也不曾有。我太贪心,不但没办好,还险些害你丧命。磬芷,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他说着,眼眶渐渐湿润,泼墨似的一片黧黑中,一点晶亮若隐若现。

  润物无声。

  他走过来,对她露出所有锋芒。

  “你……沈钟离,你怎么傻的这么没有底线?……罢了罢了,方才也说了咱们两不相欠。这件事情是我的过错,我行事草莽,这才叫那头公羊给骗了,谁还没点苦衷呢,也怨不得你。”她说着,急急忙忙就要起身。

  怎料沈钟离倏地一把扯住她的袖口,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冷静,甚至闪着熠熠微光,如一阵微飔揉过她的心尖,恍惚间燃起一股震慑人心的温度。

  他望着她,吐字清晰,“磬芷,你用不着为难自己。”

  “我没有。我只是想承担我自己给自己带来的后果,沈钟离,你念了那么些年的书,这些道理该不会不明白。”

  沈钟离笑,“枉我念了几年书,竟还不比你一个黄毛丫头有出息,论起道理来,比谁都张扬。只是你涉世未深,时局在变,人心难测,如今这事可不似当年那般,动动嘴皮子就能把话说清楚,若当真是那样,要那几万边疆设防军有何用?”

  苏磬芷不由得想起了几日前那名男子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强权面前,道理不一定有用”,那时候她对此嗤之以鼻,还自以为是的驳了回去,如今想想,竟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果不其然,读书人的脑子都是一个大。

  “那若是动手,你以为我能干得过他们?还是你能?”

  “你也听见了,他们要拿你当替罪羔羊,这是为何,不过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虚罢了。我们若是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这件事,就同我们再无联系。”

  “说我见识短浅,依我看,咱们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沈钟离嘴角含笑,“你可知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你知?”

  “不知。”

  苏磬芷当下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放屁也不带这么放的。然而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你似乎别有用意。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沈钟离依旧笑着,笑中含着几分无奈,“没有。”

  苏磬芷上去便要掐他,沈钟离眼明手快地躲到一边,苏磬芷不依不饶,死死盯着他,“你肯定有法子帮我,识相点赶紧说,人情算我欠你的。”

  “你方才说了咱们两不相欠的。”

  “……”

  沈钟离面对着脸色煞白无语凝噎的苏磬芷,不由得舒展笑颜,眉宇间清朗如风月。天边白玉盘似的月亮高高悬着,清溪边的芦苇荡摇曳着大片葱郁的暖黄,蒲公英漫天飘,落入远客怀中。

  他突然喊她,“阿芷,”苏磬芷回过头,望着他的眸子熠如辰星,他笑着,“你我几年未曾谋面,如今一见也是难得。我听闻南城繁花锦的酒肥醲甘醇,皆是陈年的佳酿,不如你陪我去喝一碗。”

  “你一个书生,喝哪门子酒,伤风败俗。”

  “小酌而已,无伤大雅。”

  “喝酒伤身。”

  “可以怡情。”

  “我才没闲钱怡劳什子情,你自己去罢。”

  “无妨,我请你。”

  苏磬芷立时起身,拂了拂黑衣上的尘土,干净利落,“走。”

  ———

  “客官,可是要结账了?您这儿拢共是……”三更已过,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拨着手里的算盘,利索地将汗巾甩到肩上,正欲伸出手去收拾盘子,却被面前喝的醉醺醺的赤袍男子打断。

  “结你老娘的账!”他骂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抓起店小二,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迷离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阴鸷。

  店小二的脸色渐渐转喜为悲,颤颤巍巍地哆嗦着身子,结巴道:“客客客客官,您喝多了……”赤袍男子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清醒了几分,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将他扯得近些,随后一口唾沫措不及防地啐在店小二面门上。

  店小二通体一个激灵,五官扭曲成一团,再无之前的喜色。

  赤袍男子倒是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把将他掼倒在地,“结账?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就你们这小破店儿,老子还没管你们要利息呢!我呸呸呸!”他说着便开始胡乱吐唾沫,嘴里的菜渣滓停匀地飞射出去,稳稳当当落在一个通身光洁的瓷碗边上。

  执碗的纤纤玉指冷不防一颤,指关节微微发白。

  咣当一声,酒碗掷地,撞出黑青的碎片,霎时满屋的瓷片乱飞,四下零散的几桌都避之不及,待回过神来时身上皆是一阵虚汗。四周空气一瞬间冷凝,黑暗中,一道悠长的气息依旧不紧不慢地起伏。

  只是……待到众人再齐齐回头张望时,不由得都笑出了声——只见那为数不多的瓷片,不偏不倚地扎在赤袍男子的头上,打落了他的羽冠,浑然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方才的店小二一时也愣了神,一脸惶恐至极。

  再回头看,碎了碗的方桌上,一男一女相邻而坐,男人早已醉倒梦乡,女的么,正趴在桌上,头埋下去,看不清模样,不过手里仍捏着方才残留的瓷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木桌。

  众人皆瞠目结舌。不用说,得罪了人还这般安之若素的人,在这京城可是寥寥无几。而得罪了像赤袍男子那般狂傲不羁的暴脾气仍不动声色的,更是人间极品。

  苏磬芷毫无疑问地做到了这一点,并且光明正大地拨弄着手里的武器,“你们吵死了。”

  说罢,她放下瓷片,对着空气招了招手,大着嗓门道,“小二,给我来个清蒸狗骨头,不要头啊,拱过屎的,恶心……”

  话音方落,又是咣当一声脆响,恶狠狠地砸落在苏磬芷趴着的木桌上。

  她动了动发麻的右臂,缓缓从胳膊里抬起头来。一抬头,撞进一双阴沉凄冷的眸子,散发着强忍的怒意。那双眸子望见她时却是猛地一怔,旋即拧紧了眉。“你……有些面熟。”

  苏磬芷愣了一瞬,倏地笑开了:“大哥,这都什么年头了,还玩这种搭讪的把戏,哈哈哈哈哈哈,虽说我绝代风华举世无双,可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我不喜衣衫不整凶神恶煞者……”

  “来人,带走。”话音未落,赤袍男子一声令下,周围几个人立时蹿出来,反剪了她的手,苏磬芷正要求救,一回头看见沈钟离也被五花大绑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哦,应该说,这下便顿时生无可恋了。

  刚要大打出手,又听那男子令道,“把他,还有这来路不明的女子,都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回去,若是走漏半点风声,要你们的狗命!”

  说着便有人上来将她绑了,苏磬芷望了眼沈钟离,早已昏死过去,于是自己也识相地立马装晕,软倒在地。

  ———

  苏磬芷并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想起沈钟离先前说的那番话,他说他替人办事,如今回不去了。

  这么一想她便豁然开朗了,替人办事未遂,自然是要回去领罚,挨个几十大板也未可知,只是,只是这与她何干?为何事事都要带累她?

  苏磬芷越想心里却苦,苦也没奈何,一气之下只得愤愤地踹了沈钟离一脚——果然,跟他在一块准没好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当下来。苏磬芷又佯装昏死,等了半晌倒是没什么动静,只听得车外传来一个声音,苏磬芷抻着脖子往外凑,只听外边一个声音道:“皇上有令,务必夙夜回京复命,你们若是活腻了,不妨拦着试试看。”

  皇上?苏磬芷立马缩回脑袋,望着沈钟离的眼神又添了几分狐疑。

  这小子不过一介白衣秀士,有何德何能来为当朝天子效力?莫非,他还有事情瞒着自己?苏磬芷这么一想更来气了,一把提起沈钟离的脑袋,上去就是一巴掌,不醒,再一巴掌,这才硬生生将他抽醒。

  沈钟离醒了,嘴里还骂骂嚷嚷不知所云,叫小二来壶酒,苏磬芷捂住他的嘴,没好气地骂道:“来你妹!脑袋都快钉板子上了,还想着喝酒!”

  沈钟离一脸不明所以的可怜相,巴巴地望着苏磬芷。苏磬芷哪还吃这一套,一把将他揪过来,压着嗓子,“我告诉你沈钟离,我们现在被抓了,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且是你害的我,你必须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否则……”

  “什么声音!”帘幕被人猛地掀开,也许在苏磬芷看来眼下不过是教训兄弟,可在外人眼里,就免不了煽风点火添枝加叶了,于是一帧姊弟教诲图理所当然地被曲解成了一场风流罪过。

  罪过就罪过吧,她苏磬芷死皮赖脸了大半辈子,清誉什么的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是背后对人圈圈点点,她就不乐意了。

  可不乐意又如何,俗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她就是不能忍,非要咋哩巴拉犯脾气,这下可好,有苦难言,旁人说什么便成了什么。何况那些奸臣淫吏个个都是能说会道的好手,呈到皇上那边,活生生一段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佳话。

  据宫中侍女所传,皇上身边新晋的小太监都听得涕泪直流难以自己了呢。

  苏磬芷听罢,更是老泪纵横。

  苏磬芷是一忍再忍,这下终于忍无可忍,恨不得揭了沈钟离的皮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谁怕谁呀,反正大家都不要脸了,鱼死网破一了百了呀。

  她苏大侠素来是言出必行表里如一,心里边那个念头一萌发,就立马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起来了。于是乎苏大侠抡起胳膊,打算辣手歼灭沈钟离这根狗尾巴草。

  就在沈钟离哭天抢地喊爹求娘的时候,吱呀一声,门从外边被人拉开。开门的侍卫一脸见怪不惊的模样,老爪一挥,沈钟离就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走了。

  徒留苏磬芷还在原地苦苦挣扎:“你们都给我住手,干什么去,让我弄死他,弄死他…”

  一旁的侍卫一脸悲悯,低声道:“姑娘不必忧心,沈大人只是被带去问个话,一会儿便来同你团聚。”说罢笑嘻嘻地离去了。

  苏磬芷于是险些一命呜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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