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假道士与女施主（上）

　　赵沅湘提了一个渡航方丈无法拒绝的价码。

　　渡航这个老淫僧笑嘻嘻地跑去给赵沅湘找戏服，赵大官人叹口气，伸个懒腰，走到桌前，把昨晚写的人生中第一张符箓拿了起来。

　　这张开符的纹路正和玄幽道人所授一模一样，虽然用的只是寻常笔墨纸张，但符箓上一笔一画中都有真气隐隐流动，已经是一张能够发挥效用的道家宝物了。赵沅湘可舍不得卖掉自己的开山符箓，连忙把它细细摺好，贴身藏了起来。

　　赵大官人抄起水瓢，去外面水缸里打水洗了把脸，又把自己屋中桌椅地面都洒水擦了一遍。他知道僧人往往爱净，虽然对渡航不屑，也要给白马寺中其他僧侣留个好印象。

　　活计干完，渡航方丈也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全套的家伙什：一件深灰色道袍，袖口画着八卦纹路，背后印着一张太极图；一根桃木发簪和一柄桃木剑；还有几缕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胡子。

　　别看渡航方丈本人是个光头，处理起头发倒拿手得很，三下两下就把赵沅湘的头发挽成了道髻用簪子扎好——其熟练程度颇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第一次让人干这种冒充道士的勾当。渡航又给赵大官人穿上道袍、粘上假胡子，凑近脸盯着赵沅湘沉吟了半天。

　　“还差点意思。”渡航又从屁股后头摸出一只西洋产的小圆墨镜，给赵大秀才戴上了。

　　赵沅湘拿过铜镜一照：嚯！哪还认得出这是英俊潇洒的赵大官人？分明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瞎眼老道士！

　　眼看着赵大官人变成了赵大道长，渡航还在一边喋喋不休：“你小子运气好，让你捞了这肥缺。要不是以前的解签师探亲去了，我们实在短这么一个人，老子才不会把这种好事交给你这小白脸！”

　　“你们寺以前的解签师是和尚还是道士？”赵沅湘越照镜子，越觉得自己的英俊形象惨遭破坏，话中不带好气。

　　“道士。假的。”不出意料。

　　赵沅湘长叹一口气，懒得跟这不着调的方丈和尚多费口舌，问明白自己“工作”的大殿在哪里，就顶着这一身道士打扮走出了厢房。这一路上，赵大官人的打扮引得寺中僧侣纷纷侧目，窃笑连连，赵沅湘心中恨透了渡航，不光渡航的祖宗十八辈，就连他出家前睡过的姐儿们都被骂了一遍。

　　想起普乐禅师住的厢房也在附近，赵沅湘顺路过去给大师请了个早安——以前他还不怎么觉得，见过渡航方丈以后，赵沅湘才发现普乐禅师真的是一派宝相庄严。

　　见了赵沅湘的打扮，普乐禅师一时没认出来是谁，直到看见了他身上那缕穷奇煞气，才敢肯定这瞎眼道士乃是同行一路的赵大官人。听赵沅湘讲完了前因后果——当然省略了红花巷的那部分——普乐禅师一脸哭笑不得，替渡航方丈向赵沅湘赔了一百个不是。

　　赵沅湘实在不想干这活计，告别了普乐禅师，一路上磨磨蹭蹭，终究还是踱到了大殿。

　　虽然赵沅湘起床不晚，但故意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寺院早已开门，到得最早的虔诚香客已经在对着大殿中的巨型佛像磕头敬香。

　　赵沅湘左看右看，终于在大殿一角找到了一桌一椅，桌子旁插着一根道幡，桌围上用墨笔写着：奇门解签，五十文一次。

　　赵道长知道再也逃不过去了，读书人一声长叹，一屁股坐在了这解签处的椅子上。

　　大殿里香烟缭绕，熏得赵沅湘眼睛发酸。他毫无身为道长、必须正襟危坐保持形象的自觉，斜倚在桌子上，一手托腮，一手书空，比划着复习那些符箓的画法。

　　眼看就要睡着，赵沅湘被顾客的声音惊醒了：“仙长，麻烦您解个签。”

　　赵仙长晃晃脑袋，透过墨镜看了看顾客——是个中年妇女。

　　“五十文。”赵沅湘伸手要钱。

　　中年妇女一脸为难地摸出五十文钱，和抽到的签纸一起递给了他，脸上写满了心痛。

　　赵沅湘正要低头去看那签文，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扮演的乃是瞎子。他干咳两声，道：“这位施主，请你为贫道读一读签文。”

　　原来这中年妇女求的是财运签，抽到的签面是四个字“风虎云龙”。

　　“《易经》有云，‘风从虎，云从龙’。”赵大道长摇头晃脑地解签道，“所谓龙虎，乃是吉祥猛兽，寓意你未来必有大财运。然而虎无风不行，龙非云不起，龙虎现身，必要风云托举。庄子道：‘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所言者，亦是天下万物，皆须依靠。如今你之运势已现，犹如龙虎已然出山；必要寻觅贵人，犹如龙虎必依风云。只要找到贵人，钱财自然而至。”

　　闻言那妇女大喜，问道：“那我如何才能找到贵人呢？”

　　“天有玄机，不可妄言。”赵沅湘摇头晃脑。

　　中年妇女连忙又掏出五十文钱递给赵沅湘。这位“得道高人”这才告诉顾客：“你于今日午时三刻，去那后殿烧上三柱高香，来日必有神灵护佑，使你得遇贵人！”

　　那中年妇女听了“道长”的指点，千恩万谢地去了。赵沅湘掂掂手里这新收的总共一百文钱——五十文是规定的费用，自然要交给寺院；另外五十文可是客人自愿给的，跟这白马寺没半点关系，他赵大官人当然是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中年妇女完了是农夫老汉；农夫老汉完了是青年书生；青年书生完了是名门小姐……赵沅湘看人下菜碟，面对着一位位客人张口就来，忽悠得天花乱坠。

　　赵大道长何等天才，收完了解签费，就变着法地骗香客多出钱买他的“天道玄机”，一上午赚得盆满钵满。贪污到最后他心中愧疚，觉得颇对不起白马寺，于是自己赚完了外快，又骗香客们多买白马寺的香去烧。

　　也不知道这帮香客是过于富裕，还是脑子有病，后来居然一传十，十传百，说今天白马寺解签的道长解签有理有据，指点的解厄祈福之法也格外灵验，搞得香客们蜂拥而至，在解签处前排起了长队。

　　结果，仅仅半天，在解签这一块儿，白马寺挣到的钱足有以往半个月那么多，更不用说赵仙长给自己赚了多少黑钱了。

　　中途渡航方丈还对赵沅湘不大放心，特意过来视察了一趟，结果被赵沅湘坑蒙拐骗的本事惊得目瞪口呆。待到看见小沙弥连轴转，一盘子一盘子地运走收到的解签费时，渡航几乎要泪流满面地抱着赵沅湘大腿叫爹了。

　　“滚滚滚，忙着呢。”赵沅湘当然要把渡航方丈赶走——开玩笑，要是方丈在这看着，他怎么好意思额外贪污“点拨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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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是真想消灾解厄，贫道拼了受九天雷劫，泄露天机，也要告诉你一个不二法门！你在子夜时分，去洛阳城东门外，在地上写‘渡航’二字。记住，‘渡’是‘渡河’的‘渡’，‘航’是‘航船’的‘航’。对。你写上这两个字，然后在上面淋上狗尿，自然可以避免血光之灾。对，狗尿就行。哪里哪里，扶助百姓、救苦救难，本就是我辈学道之人的责任。您慢走。”

　　——打发走了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位香客，赵沅湘把桌旁的道幡倒着搭起来，示意暂停营业，起身伸个懒腰吃饭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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