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假道士与女施主（下）加更

　　见到了饭点，赵沅湘一副道士打扮也不卸妆，大摇大摆走进白马寺的斋堂。他一进屋，满屋子吃饭的和尚都停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赵大官人——解签大师赵沅湘的“仙名”，香客们口耳相传，这白马寺的和尚们又如何不知、如何不晓？

　　一些佛法精深的老禅师倒是看也不看赵沅湘一眼，但年轻和尚大多好奇心起，坐在斋堂角落里的小和尚甚至踮起脚尖，拼了命想要看一眼给本寺赚钱扬名的大功臣长什么样子。

　　赵沅湘胸中气结——他一辈子拼命读书，指望着有朝一日出将入相、扬名立万，没想到到头来，在一群秃驴中间靠骗人出了名。

　　赵大官人推推小圆墨镜，正欲灰溜溜找个位置吃饭，没想到渡航方丈大踏步走过来，搂着赵沅湘的肩膀向寺中僧人们朗声道：“这位赵沅湘赵公子，从今日起借住在敝寺。赵公子乃是贵客，望诸位守礼相待！”

　　白马寺的方丈大师搂着一个假道士，这情景何其诡异？也是白马寺的僧众涵养极好，居然真的一齐双手合十，向赵沅湘行礼。

　　赵沅湘客气了几声，被渡航拉着胳膊，带到了斋堂首席坐下。

　　这一桌坐的起码也是“渡”字辈的、方丈渡航的师兄弟，更有几位胡子花白、年事已高的“远”字辈老和尚——算起来，应该都是渡航的师叔。见之前给自己带路的渡善大师也在，赵沅湘连忙向对方点头致意。

　　他赵大官人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坐在一桌老和尚中间，怎一个别扭了得？更何况这群僧人食而不语，保持沉默，更显尴尬。赵沅湘一边暗骂渡航，一边飞快地刨完了碗里的斋饭，只盼赶紧脱身。

　　吃饱了饭，假道士赵沅湘正欲起身离开这和尚窝，却被旁边的一位老禅师揪了揪袖子。赵大官人一愣，想起来这和尚名叫渡慈，乃是渡航方丈的师兄弟，今日上午赵大官人在大殿解签之时，渡慈曾经站在他背后听了好久。

　　“渡慈大师，有何指教？”对于渡航以外的僧人，赵沅湘可不敢失礼。

　　“施主，我听你今日解签，话中颇有禅机。”渡慈大师双手合十，面露微笑。

　　“岂敢岂敢。”赵沅湘心道有禅机就对了，小爷我那么多本佛经是白看的？

　　“不过你在解那‘高卧莲台’签文的时候，所讲禅理，老衲愚钝，不能尽数领悟……”渡慈大师呵呵一笑。

　　没想到这老和尚还真的不耻下问，居然问起了佛法。

　　他赵大官人手无缚鸡之力、身无斗米之资，可唯有这胡说吹水，赵沅湘还没怕过谁。他大喇喇一坐，翘起二郎腿，一边回忆读过的经书，一边讲解起了佛家观念的流变。

　　赵沅湘知道这帮老和尚修佛修了一辈子，若是谈对佛理理解的深刻程度，自己八成比不过——但他赵大秀才读得多、口才好呀！当下也不在个别概念上多做纠缠，点到为止，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各种不知从哪来的典籍道藏，都被赵大官人端出来佐证禅理。

　　这一通讲述，真可谓旁征博引、引喻精绝，何止禅宗，佛家法性宗、瑜伽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律宗、密宗的经典亦皆是随口征引，直让人感觉他赵沅湘已经参悟出万法归一的终极秘密。

　　首席的这些老和尚一辈子参研佛法，对这佛门奥义无不敏感。听见赵沅湘讲经，老和尚们最初还不屑一顾，可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斋饭也不吃了，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赵大官人扯淡。

　　这群老和尚越听越惊，心中彷徨不定，只觉自己一世修行，对于佛法的理解还不如赵沅湘一介书生，所读典籍数量更是差之千里，不由得惭愧难当。

　　一群老和尚认认真真听假道士讲经，倘若六祖慧能在世，即便以他的超然修养，怕是也要被这群不争气的徒子徒孙气个半死。

　　见这些老和尚眼中已经露出饿狼一般的求知欲，赵沅湘心中暗笑，道：“小生还要去解下午的签，罪该万死，就先行告退了！”

　　开玩笑，要是今天一中午就把牛皮吹完了，以后小爷我讲什么？讲经说法，可要细水长流。

　　赵沅湘整理好道袍，在一屋子和尚火辣辣的目光下踏着四方步走出斋堂，嘴里哼着小调：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地灰飞烟灭！可怜那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

　　赵大官人上午赚了一大笔，中午又把老和尚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自然心情大好，也不再消极怠工，坐到解签处，故意把道幡拨下来弄出一声巨响，示意香客们：他赵大道长吃完饭开工了！

　　大殿中，慕名而至的香客们早就排起长队，等他等得好不辛苦。一见这位“瞎子大师”到来，一个个奋袖出臂，举着签文拼命往前挤。

　　“佛家清净之地，像什么样子！”赵沅湘大吼道，“再挤再闹，当心触怒了神仙！”

　　香客们小绵羊一样安静了下来——只不过没人去想，这位“道长”乃是瞎子，又是怎么看见他们挤来挤去的？

　　上午解签，赵大官人有时还要苦思冥想一番，到了下午，早已熟能生巧，即便听了香客的签文随口应付，也能骗得香客们大掏腰包、感恩戴德而去。

　　求姻缘签之人，要么春心正旺，要么婚姻不利；求财运签之人，要么野心勃勃，要么钱财亏损；求仕途签之人，往往是眼高过顶的青年书生……赵沅湘按着香客的心理，一一点拨，还往往能靠求签者的服饰举止，准确猜中对方的身份处境，更是引得香客们大呼神奇、惊叹不已，钱也掏得更痛快了。

　　这一个下午赚到的解签费，比起上午只多不少。

　　酉时已到，连着扯淡了几个时辰，赵沅湘累得可是口干舌燥。他探身把道幡倒搭起来，朝依然满坑满谷排着队的香客们朗声道：“贫道法力有限，今日到此为止。诸位如欲解签，烦请明日再来！”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叹息抱怨声。不过香客们都甚是虔诚，也不敢破口大骂、生怕得罪了法力通天的“解签大师”。香客们驻足一会儿，见赵沅湘没有再开张的意思，只得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智明，把账本给我看看。”见香客们走得差不多了，赵沅湘嘬了一口茶，对身边一直伺候他营业的小沙弥道。

　　这名叫“智明”的小和尚看赵大官人忽悠了一天，早已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赶忙把账本毕恭毕敬地端给了赵沅湘。

　　“瞎子”赵沅湘一页页翻着账本，几乎要从字里行间看出白花花的银子来。他正看得高兴，又有香客把签文递了过来。

　　“下工了！明天再来！”赵沅湘不耐烦地道，继续看他的账本，摆了摆手。

　　“大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看看嘛。”

　　赵沅湘一个激灵——这声音宛如银铃，是个女施主？

　　赵大道长放下账本，正襟危坐，透过墨镜一瞧，只见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少女正盯着他，削葱玉指已经把一张签纸按在了桌子上。赵沅湘色与魂授，干咳两声，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

　　“贫道本已法力枯竭，但与女施主你有缘，便拼了透支法力、修为倒退，也要为你排忧解难！”

　　小和尚智明在一边手握账本，心里仰慕极了赵仙长损己利人、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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