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
清晨,几道隐隐的雷声过后,天空中便飘下小雨来。雨着实不大,朦朦胧胧的,似在这天地间蒙上了一层轻纱。
衣熠倚靠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姜茶,杯中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温润了她娟秀的面庞,一丝裹着细雨的寒风从打开的窗子外吹了进来,吹散了她的发丝,吹开了她的裙裾,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好似要随着这阵风化仙而去似的。
“姑娘,天这么凉,怎么还将窗子打开了?”青枢开门进来,看到衣熠竟如此不知顾惜自己的身子,几步走上前去,关紧了窗子。
“无碍的,只是在房间呆久了闷得慌。”衣熠手中的杯子被青枢随手置于桌上,自己也被拉到了床上躺好,怕她又要对自己唠叨,赶忙对青枢赔笑道。
“姑娘的身子还未将养好,怎能不仔细些。”青枢埋怨道。
“咦,好香啊。”衣熠不去接青枢的话茬,看到桌上有束粉色的花枝,便好奇的问道:“这花儿哪来的?”
“这个呀,是刚才陈珂从外头回来,跟我们说屋后的小院里开了成片的月月红,个顶个的好,我便让他挑些好的摘了来,摆在屋内,让姑娘开开心。”青枢说着,便找个装了水的小瓦罐,将几枝花插了进去。
“拿来让我看看。”衣熠欢快的说道,语气里的那抹欣喜直让忧心多日的青枢安下了心。
“是。”青枢笑开了颜,将手中的瓦罐捧到了衣熠的怀里。
粉红色的月月红就这样娇娆门绽放在衣熠面前,每一朵花都有着七八层的花瓣,紧紧地拥抱着最中间那嫩黄色的花蕊,许是趁雨摘下的缘故,每枝花叶上都滚动着一滴滴的水珠,看起来格外娇嫩水灵。
衣熠嗅着怀中的清香,笑着对青枢说:“我记得她,儿时阿姊曾带我看过的。那时我因贪玩不肯读书被父皇当众责罚,当时觉得丢了颜面,在皇祖母面前耍赖皮。
是阿姊带我去了御花园,指着这些月月红教育我说:‘熠儿,你看这些娇艳的花,她们在被折断后,只要重新接触土壤和水便又可以生存下去。
花儿尚且如此顽强,令人敬佩。你身为大黎公主,怎能如此脆弱不堪一击?难道你连这些花儿都不如吗?’当时说得我是万分羞愧,第二日便早早爬起用功读书,再不敢贪玩了。”
“是啊,姑娘。”青枢也陷入了回忆中,笑道:“婢子也记得,那时您早早的爬起读书,让圣上大为高兴,在膳食中特地赏了盘核桃酥给您吃,结果您为这盘核桃酥还跟圣上赌气来着。”
“不错不错,我最不喜欢的点心便是核桃酥了,所以看到那盘核桃酥时还以为是父皇故意的。”
衣熠想到当时的情境也忍不住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时我太过年幼,尚不知父皇的用心良苦,还责怪他,跟他赌气。若现在能见父皇一面,别说只是让我吃核桃酥,便是舍去性命我也甘愿。”
“姑娘莫哭!”青枢看到衣熠又在怀念过往,心疼的拥住她,也忍不住哭道:“都是婢子不好,婢子多嘴提起这伤心事。姑娘的病才刚见起色,可莫再哭坏了身子。”
衣熠却仍是止不住眼泪,蓦自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直到迟尉在门外求见才收拾了眼泪。
“快叫他进来吧。”衣熠简单收拾了下,这才对青枢吩咐道。
“姑娘。”
“迟哥哥快坐下,可是阿姊有了什么消息?”衣熠语含期待。
“是。”迟尉听命坐在桌旁的凳上,衣熠也挪到桌前落座,顺手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
“快跟我说说。”
“我也是听守城的士兵们说,明日这里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门禁比以往严了三成,我估计这大人物,指的便是那虎威候。”迟尉笃定地说道。
“倘若果真是他,那阿姊......”衣熠欲言又止,但表情却已急切起来。
“煜儿也会来。”迟尉肯定道。
“你们有准备吗?”
“姑娘放心,我和陈珂均已安排好。他们会在佑疆郡停留三日以作休息,待出了佑疆城门,便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迟尉声音放低,以防被有心人听去。
“为何不直拼来这儿?”衣熠有些莫名,这里才是宁国疆土啊。
“是为了诱捕我们。”迟尉说到这,有些头痛道:“想来他们已经疑心我的身份了,只是不知道我已经踏入了宁国境内,还以为我仍然藏身于佑疆郡中!”
“那可如何是好?”听到这里,衣熠有些坐不住了。
“姑娘大可放心,他们在佑疆郡内找不到我,便会打消疑心。”
“那就好,但解救阿姊之事,你可有把握?”衣熠仍是有些忧心:“这儿距离佑疆郡可不远,我们一旦动手那这里的守兵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赶去增援,打起来我们未必能稳操胜券。”
“我们不与他们直接动手。”迟尉说道。
“不动手?”衣熠诧异道,她思索了会儿,猜测道:“难道是夜袭?”
“不错。”迟尉点点头:“从这里往南四十里有处峡谷,名为鬼见愁。峡谷地势南北贯通,左右均是密林,是个看起来有守无攻但却有利于夜袭的绝妙之地,且是通往宁国都城——邺都的必经之路,算算他们的脚程,虎威侯必会在那扎寨。”
“而我们便可提前抵达峡谷,在密林处蛰伏,待他们安歇之后,便偷偷潜进去,将阿姊救出来?”衣熠双眼发亮,不等迟尉说完便接过话来。
“不错。”迟尉对此计信心满满:“如此一来可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煜儿救出。”
“好主意!但我担心,他们既然敢带着阿姊,必然会派人守卫。我们夜半偷袭会不会......”衣熠又想到了个问题。
“姑娘,我已打探清楚了。这次除了一个女人,虎威候仅带了二十余名精兵跟随,想必煜儿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自己去打理的。”
“阿姊……”衣熠一想到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姊竟遭受了这么多的苦,宛若揪心般的难过起来。
“莫伤心,只要我们这次行动顺利,便能将煜儿救出来,再不会受苦了。”迟尉似是看出了她情绪上的变化,安慰道。
“迟哥哥,你们何时动身?”
“明日。”
“我也要去。”
“姑娘,这不是出门游玩,很危险的!我怎可带你前去?”迟尉摇头拒绝。
“迟哥哥!我想念阿姊,这段日子我是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如今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若不去亲眼看到她,我怎能安心呢?”衣熠双手交握合于胸前,她看着迟尉的双眼目露恳求。
“这......”迟尉迟疑了片刻,终于松口:“那好吧,但你要保证,看到煜儿时切不可意气用事,一切事宜均听由我指挥。”
“事关阿姊安危,熠儿绝不任性。”衣熠保证道。
“呼——”,迟尉常常呼了口气:“好吧,那你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动身。”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阿姊......”衣熠看着桌上的那簇月月红,她们依旧妖娆,好似阿姊在对她温柔的笑,“我这便去救你,你再等等我。”
三日后,迟尉带着衣熠、玉阳、陈珂和四名兵士共八人抵达了峡谷密林中,依照计划做好准备。不出他的所料,虎威候等人在第四日的申时来到了峡谷中。
夜深了,虎威候早已进入梦乡,衣熠等人跟在迟尉的身后,避过巡查的兵士,有惊无险的来到关押衣煜的帐前。
“谁?”他们刚刚闪进帐子里,便听到女子警觉的低喝。
“阿姊?”衣熠小声问道,她在黑暗中看不到帐篷内的器物,只能凭着一双手摸索着前行。
“熠、熠儿?”随着女子惊喜的语气,衣熠的双手便被一双带有薄茧的小手拉住了。
“你、你不是阿姊。”衣熠感受着黑暗中的这双手,手的大小明显跟阿姊的不同,这人的手更小更细些:“你是谁?”
“你,你可是,月萝妹妹?”未等那女子答话,守在门口的陈珂却突然出声道,声音里带有掩不住的惊异。
“陈哥哥?你也在这?”被唤作月萝的女子亦是震惊道:“不错,我是月萝啊!余月萝!”
“月萝?”衣熠惊异道:“你怎么在这?我阿姊呢?”
“此事说来话长。倒是你们,怎么出现在了这里?你们不是逃出去了吗?难道你们被他抓回来了?”月萝见到衣熠纵然很是欣喜,却更是担忧她的境况,便连连追问道。
“我听说阿姊被虎威候囚禁于此,特意来解救她。可现在......”衣熠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太女殿下?”月萝凄然一笑,悲声道:“来不及了,熠儿。”
“到底怎么回事?”衣熠焦急地问道,她时间不多,需要尽快找到阿姊将她救出来,可月萝却说来不及了,让她的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走之后,太女殿下便密见了祖母和父亲,她将一切都告知了他们。父亲怕事情败露,便让与你有七八分相似的我随太女殿下入宫,假扮于你。
本以为偷天换日此举能瞒过丞相,为我们争取些时机,却不料宁军不守信诺,第二日便攻破余安,包括丞相在内的勋贵之家,男子尽皆斩杀,女子亦全都被俘。”
说到这,月萝流下泪来:“祖母为了保全你,给余家所有女眷下了毒。一夕之间,余家上下一百多口就只剩下了我自己。”
“外祖母她......也去了?”衣熠不敢置信道:“为了我?”
“后来,皇宫也被破了。太后,圣上,还有太女殿下与我,尽皆被俘。
世人只知是惠文帝是自绝而亡,却不知圣上是被敌将以太女殿下的清白去要挟,被逼无奈才以身殉国的!圣上以为此举能保得太女殿下,可太女殿下还是在当夜被......”月萝几度哽咽,泣不成声。
“这个、禽兽!”衣熠将嘴唇都咬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即将破口而出的悲愤声。
“太女殿下不堪受辱,亦在当夜追随圣上,去了。”说出这句话后,月萝便伏在衣熠肩上小声哽咽起来。
衣熠仰起头来,眼泪顺着眼角不住的往下滑落,她的骨肉至亲们全都弃她而去了,现今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月萝和她血脉相连、相依为命了吧。
“姑娘,时辰不短了,我们要马上离开。”听到此消息后便一直木着张脸的迟尉这时抬眼看了眼帐外的天色,走到衣熠身边小声提醒道。
“月萝,你不要担心,这便随我离开。”衣熠赶紧收拾好情绪,抓起月萝的手想要将她带走。
“不!我不走!”
月萝却突然固执起来,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在黑暗中仍是分外明亮:“衣熠,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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