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七、装疯
有这些官兵民壮作后盾,此时蔡洁生底气又壮,他还不知道蔡乾被浸了猪笼,因此耀武扬威地道:“六老太爷呢,快将六太爷放出来,我要与他说话!”
“你想与六太爷说话,恐怕有些麻烦,须得你自己亲自去一趟,他老人家可是出不来了。”蔡封冷笑道:“不过你来得正好,今日之事,起因在你,只要你再认罪,事情就可以了结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父母,就是此人为首倡乱,只要擒下此人,这农会暴乱之事自解!”
蔡封与蔡洁生,不约而同将对方视作解决今日问题的关键。
农会众人,看到官兵来了,多少是有些畏惧的,而考城知县发现这一点,他胆子顿时壮了起来。
今日之事,看来并非民变……但是大批百姓聚集,离得京城这么近,总不是好事。这农会据说在乡间闹得很凶,今日似乎是个由头,可以将它们摁一摁。
将一场可能的民乱,化解于无形,不但无过,反而有功,给朝廷知道了,或许自己官还可以升升,至少考评上一个上上跑不了。
因此,知县昂然而出,指着众百姓道:“各位,我知道你们都是良善百姓,只是被少数刁民煽动,如今若迷途知返。尚且为时不晚,若能立下功劳,将那些为首刁蛮之辈告发出来,还可以受赏!”
周围人都沉默下来,一时之间,只有知县的声音在响。
“你们都看到了,此次我带了官兵来,如果你们再胡闹下去,我带来的可就不只是这点官兵,那时莫说你们,就是你们家中父母妻儿,也要因此曹难!”知县训话训上瘾了,咳了两声,又大叫起来。
他正喝斥着,却没见到人群中有一个少年挤了出来,在他身前被官兵拦住。那少年将一份什么东西交给了那官兵,又说了几句话,官兵愣住,然后脸色大变,快步跑向这营官兵的指挥。
那指挥看了名敕一眼,顿时又是神色大变,与几个部将嘀咕了两声,忙从马上下来,小跑上前——看上去象是去迎接自己的大上司,将知县完全扔在了一边。
他甚至径直跑到了百姓之中,百姓倒是纷纷让开,这吸引了知县的注意,知县瞄过去一看,便见那指挥单膝落下,给人群中的一年轻人行了个大礼。
而且从那指挥的神情来看,如果他长出条尾巴来,那肯定是要拼命摇的。
知县的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虽然大宋文武殊途,文贵武贱,可那指挥好歹是个从七品的校尉,见着他也没有这般行礼过!
心念电转之下,考城县知县立刻想到传说中的那个人。
看年纪,果然,如传说一般,看模样,同样和传说一样俊美,是那种能惹得辽国公主私奔的人物,再一想今日之事,可能与铁路有关,冷汗顿时就从考城县知县的额头冒了出来。
糟糕,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太过,不小心将自己的真实立场表露出来了!
不过还有机会转过来,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可不是死撑的时候,上一个死撑不认输的朱勔,才到祥符县境内就被自杀了呢!
这位考城知县不愧是读书人,又是当官的,所谓当官的两张口,上说上有理,下说下有理。他想明白之后,便咳了两声,然后又道:“不过,本官一向都坚信,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方才是听了蔡洁生的一面之词,现在,本官给你们机会,你们可以自辩。”
蔡洁生愣了一下,看着考城令:这和他们约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位考城知县当得知是农会的人闹事,当时就是暴怒,说若是任这些贱民暴走,国将不国官将不官,士绅的体面就全没了。当时知县还盛赞蔡洁生,夸他识大体明是非,又问了他儿子在西京的情形,只差没有与他认作通家之好……
怎么一转眼,就成这模样了?
他惊讶,周围的农会百姓更惊讶。“百姓见官膝盖软,只因身家归其管,县令破家尹灭门,脑袋砍下疤似碗”,哪个县令下来,不是作威作福,就是要听老百姓的话,也是些族老士绅才能凑上前的,什么时候,他们这些泥腿子说话,知县也会侧耳倾听?
因此百姓们都沉默,而蔡封倒是猜出,这位知县为何前倨后恭,但他也不敢说。毕竟那一位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诫过他,让他为其身份保密。
“老爷,老父母,这不对啊,这分明是刁民作乱,老爷怎么还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回过神来的蔡洁生急了,他向知县叫了起来,哪知道知县面色一沉,心里大骂,这厮当真是不知好歹!
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怕周铨,谁都知道,周铨他是市井出身,不读书不知礼,动起手整人,所用的手段都是非常规手段。如今周铨既然在场,他这小小知县,赶紧把事情了结掉,免得自己被这位东海侯盯上。
偏偏蔡洁生并不知道知县的想法,他着急,今日之事如果细说来,确实是他的不对,人家蔡封又没有招他惹他,无非就是一点口舌之争罢了。他按照自董仲舒以来儒家的一惯作风,如果讲道理讲得赢,那就讲道理,如果讲道理讲不赢,那就让对手闭嘴,因此先是调动宗族的族权,当族权遇上农会之后,便又想到动用朝廷的暴力。总而言之,在他这样的旧儒生看来,让执“歪理邪说”者闭嘴,乃是孔夫子诛少正卯,正合春秋大义!
因此,蔡洁生急切间,干脆指手划脚:“老爷,你下令捕人就是,只要捉着那个蔡封,严刑拷打,便可知乱民奸谋,他这可是聚众为乱,是谋逆,是造反……”
“咄!”
听得蔡洁生扣来的帽子越来越大,县令急了,周铨在这儿,就算是造反那又怎么样,就连官家最宠爱的皇子说他要造反,结果也闹得灰头土脸,何况他一个小小县令。
他一声喝斥,口水都喷到了蔡洁生面上,让蔡洁生接受了一次知县大老爷的洗礼,然后戟指指向蔡洁生:“本官早就觉得,今日之事有蹊跷,你这厮上窜下跳,太过可疑,左右,给我将这厮拿下!”
蔡洁生完全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知县在县衙时还好好的,甚至与他叙年齿称兄弟,看上去对他身后的西京名儒们很感兴趣,这也是他敢指手划脚的重要原因,但现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他口中大呼,不慎就将他们在县衙中密谋破坏农会的话说了出来。知县大急,做了个手势,熟悉知县的差役,顿时上前两记耳光,将蔡洁生抽得左转了半圈,然后又转了半圈。
“蔡秀得得失心疯了。”那差役大叫道。
“看模样是得失心疯了!”不等蔡洁生多说什么,知县点了点头:“让他家人把他领回去,莫要在这边再惹事端。各位,我看根本没有什么民乱之事,无非是百姓宗族聚会,邀来亲友为证……既然无事,不如各自早些散去,本官也先回去了。”
这知县虽然怕周铨,却不象那位指挥一般去拍周铨马屁,毕竟他是读书人出身,而且立场上倾向于保守派。他是打道回县城了,那边吃了两记耳光满眼金星的蔡洁生,则被扔了下来。
那知县走时,还望了蔡洁生一眼,心中暗道:“自古以来,欲申大义,无有不死人者,此次欲申大义,就先从这蔡洁生死起吧。”
蔡洁生从昏眩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再看周围,那些差役都跟着知县跑了,官兵们虽然在,只不过此时也都是一脸糊涂,而更多的则是农会成员。
这些农会成员,已经听到蔡洁生口出狂言,要治加入农会者之罪。此时虽然不知道县令为何虎头蛇尾突然离开,却知道蔡洁生必然是恶了县令,才会被打了两记耳光扔了下来。
因此,农会成员看着蔡洁生的目光,可都是绿油油的。
蔡洁生心中发毛,他也算是急智,想到知县说他失心疯了,顿时先是大笑,又是大哭,然后口吐白沫,直接倒在地上直抽抽。
抽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双眼发直,喃喃念道:“我是神仙,我是神仙,我要成仙啦!”
一边说,还一边从路上拾起一个粪球啃,倒是作足了样子。
他这边装疯卖傻,想要蒙混过关,那边单宝却叫道:“唉呀,蔡秀才疯了,我知道,九河道长最会治病,当初我的腿就是九河道长治好的……各位,来几个人,将蔡秀才装到袋子里,咱们送到九河道长那儿去!”
蔡洁生大惊,他可是知道,农会就是九河的主意,当初九河在小河口庄呆不下去离开,其中也有他蔡洁生的功劳。他顾不得装疯,转身就想跑,却被农会一帮人摁住,紧接着,被五花大绑起来,嘴也堵着,堵他嘴的人还笑嘻嘻地道:“蔡秀才疯了,口里说要当神仙哩,若他说他要当皇帝,那岂不是僭越大罪,咱们堵他嘴,是为了救他!”
蔡洁生是被送到九河那儿去,还是直接送到了河里,无人知晓,反正此人从此,便在考城彻底消失了。这位考城不忿生,不但成了笑柄,更是身败名裂,他的消失,也是整个京徐铁路沿线护路运动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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