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拜会真人

　　声音清脆娇嫩，稚气未脱，听上去颇觉耳熟。李衍睁眼一看，果然便是昨日捉青蛙的少女，不由得又惊又喜。苦于穴道被封，无法说话，口中只能发出哼哼之声。

　　少女走近身来，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方才发觉他哑穴被点，忙上前为他解开。李衍微微感到吃惊，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解穴，随即又想到，她既是张惠茹的妹妹，懂得解穴毫不为奇。

　　李衍长舒一口气，心想天可怜见，总算逃过了那疯丫头的恶作。他定了定神，笑问道：“小……小姑娘，你怎么说我是个花脸猫？”少女见他问，嘻嘻笑成一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面小菱花镜，倒转向他，笑道：“你自己照照，满脸乌眉嘴黑的，是不是个花脸猫。”李衍向镜中一照，见自己脸上被烟火熏得东一道西一道，当真如花脸猫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

　　过了片刻，少女止住笑声，说道：“大哥哥，我惠姐姐平日就爱捉弄人，其实她人不坏的，你不要生气才好。”李衍道：“小姑娘，你怎么……叫我大哥哥？”少女笑道：“你比我大，我当然叫你大哥哥了。”

　　李衍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道：“我……我叫窈儿。”李衍道：“你在家是老小？”少女奇道：“是呀，你怎么知道？”李衍笑道：“在家排行老小，自然叫幺儿了。”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小名叫窈儿，是窈窕的窈，可不是老幺的幺。”李衍道：“小名叫窈儿，那大名叫什么？”少女道：“小名叫窈儿，大名就叫阿窈了。”李衍听了，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阿窈忽然醒觉，一跺脚，叫道：“哎哟，只顾着说话，竟忘了给你解绳子。”经阿窈一说，李衍这才想起自己还被绳子绑着。阿窈一面为他解绳子，一面问他疼不疼，显得极为关切。李衍心中不禁纳闷，眼前这女孩这般善良天真，而她惠姐姐却如此恶作，二人可谓判若云泥，不知她俩是不是亲姐妹。

　　刚解开绳索，吕逊已带着凌霄走进洞来，看见这般形景，早猜到其中原委，皱了皱眉，歉然道：“都怪在下管教门下不严，开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李衍微微一笑，自己解嘲道：“好在我这张嘴还在，待见到掌门真人，还能说话。”吕逊神态尴尬，说道：“弟子们顽劣，公子多多担待。掌门真人明日出关，公子便可见到了。”

　　李衍见他歉意甚诚，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众人出了山洞。

　　次日清晨，李衍刚起床，忽听得“铛、铛、铛”传来一阵钟声，急忙披衣出门。刚到门外，便见凌霄也急匆匆走出房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凌霄道：“掌门真人今日出关，这钟声是在召集众弟子。”李衍问道：“在早晨出关么？”凌霄道：“这次掌门真人闭关，是守庚申的小闭关，所以才在早晨出关。”嘴里说着，脚下不停的去了。

　　李衍曾听师父说过，“守庚申”是避三尸、保长生的必修法门，通常守庚申，不过只守一夜，而修为高深之人守庚申，则需守七日。至于龙虎山天师派一脉，则更与他派不同，这其间似与修炼“五雷掌法”大有干系。“五雷掌法”乃是天师派不传之秘，据说，此掌法上可降妖伏魔、下可驱鬼除邪，实具通天彻地、惊鬼骇神之威力，却不知是真是假。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吕逊亲自来传李衍前往进见。

　　原来张真人闭关之所，就在日常起居的方丈之内。李衍跟随吕逊，径直来到方丈外，大肚子道人与另一道人守在门旁，神情极为庄肃。见二人到来，开门让他们进去，随后也跟了进来。

　　方丈之内，居中一张大榻，榻上高悬一块匾额，上写“一元钧天”四个字，两旁各有一只青铜古鼎，飘出袅袅青烟。榻上端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道人，一身玄色道袍，头戴束发紫金冠，长方脸庞，面色白皙，五绺长髯垂在胸前，神态平和慈祥。李衍一眼望去，便知此人就是张宇初张真人了。

　　吕逊走上前去，微微拱手，轻声禀道：“掌门师兄，李公子来了。”张真人正在垂目凝思，听见回报，慢慢睁开眼来。只见他双目炯炯，面带微笑，慈祥之中透着睿智。

　　李衍上前躬身一礼，肃然道：“在下李衍，奉师命特来拜谒张真人。”张真人缓缓站起身，伸手示意，说道：“公子是方外老居士高足，不必拘礼，快快请坐。”李衍略一歉让，在旁边客座上坐下。

　　一时小道童献茶毕，张真人方才说道：“三年前有幸，曾上琅玡山拜会老居士。时光荏苒，一别三载，不知他老人家现下身体可好？”李衍一拱手，回道：“托张真人洪福，家师他老人家身体倒还康健。”张真人向他望了一眼，问道：“老居士现下饮食起居如何？一日食用几餐，睡几个时辰？”

　　李衍听他如此问，微微感到诧异，略一思索，便明白他是何意，回道：“他老人家一如既往，还是十日一食，一眠七日。”张真人听了，微微一笑，点头道：“方外老居士的‘辟谷胎息法’，果真举世无匹。”

　　吕逊等人在旁，听他说“十日一食，一眠七日”，都惊愕不已，均想：“十日一食，一眠七日”，那不是活神仙么！但看掌门真人的神态，显然深知其情，并无丝毫怪异之意。随即便想到，这“方外居士”在江湖上早有神仙之誉，想来此话不谬。

　　李衍心中暗道：“张真人如此询问，那是在不露声色试探我身份，如此也好，倒避免了不少误会。”当即站起身来，恭然说道：“承真人殷殷挂怀，深感盛情，家师亦命多多致意。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命取还一件东西，家师他老人家说……”说到这句，忽然止住，想到两次说“天机不可泄漏”，皆被人当作虚谬诈妄之言，倘若张真人也不知情，那岂不糟糕之极？

　　张真人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微笑道：“公子为何而来，贫道已尽知。三年之前，贫道向老居士借阅此物时，约定三年为期，期满之日，必当亲自奉还。两个月前，约期已到，不料贫道偶染小恙，竟不能亲往奉还，爽约失信，倍感惶愧。上月初，舍弟前往武当山，贫道便命舍弟代劳，要他顺路将此物奉还给老居士。如今看来，必是舍弟冗务缠身，未能及时送达，以致有劳公子远道奔波，实在心有不安。”

　　李衍见张真人知道内情，心下顿觉一宽，忙道：“人生在世，谁又能无病无疾，张真人因恙失期，实属意外，又何必过责。”

　　张真人回过头，叫道：“凌师弟。”一名道人应声上前，呈上一封书信。张真人接信在手，转身向李衍道：“贫道已修下一封书信，再命一名弟子相陪，烦请公子再劳鞍马，径往武当山一趟。若是舍弟已将东西奉还，那自然更好，若是尚未送去，舍弟见信后自会交付公子，公子自行取回就是了。”

　　李衍恭敬接过书信，暗自忖道：“师父只命我来取一件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却只字未提。此刻张真人也不肯提及，显然对此事极为慎秘。刚才言谈之间，曾说到‘借阅’二字，想必是书籍一类的东西，但不知是何典籍，竟然如此隐秘。”

　　张真人见他满脸犹豫之色，问道：“公子有何疑问么？”李衍沉吟片刻，方道：“究竟……究竟那是什么东西，真人可否告知？”张真人见问，脸上露出诧异，问道：“公子下山时，老居士不曾告知么？”李衍道：“正是，家师实是不曾言明。”张真人点了点头，脸上神色登时凝重起来，说道：“这东西……这东西……太过重大，确然是‘天机不可泄漏’！老居士不对你言明，实在是该当的……”

　　“天机不可泄漏”，又是“天机不可泄漏”！

　　见张真人不肯相告，李衍越发觉得好奇，还要再问，张真人道：“世上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公子也不必多问，既然方外老居士叫你来取，你只管取回就是了。另外，倘若舍弟已将东西送了去，公子务必将此信焚毁，万万不可让他人看到。切记，切记！”

　　李衍只得应道：“是。”心中虽然好奇得难受，但见他如此说，却也不好再深问。

　　张真人命吕逊相陪，到斋堂用过饭后，李衍便回房收拾行囊。一时凌霄推门进来，笑道：“奉掌门真人之命，由我陪同公子前往。”李衍听了大喜，道：“真的？那可太好了。”这两日他同凌霄日夜相伴，颇觉熟络些，有他一路作陪，自是少了诸多不便。

　　不多一时，二人收拾停妥，一同到马厩中牵坐骑，吕逊早已候在那里。李衍快步上前，不免寒暄一番。吕逊一指那头瘸驴，笑问道：“公子服色鲜明，却骑着一头蹇驴，未免太不相称。再者说，蹇驴脚程慢，公子骑乘它，不觉得不受用么？”李衍拍了拍驴背，苦笑道：“不瞒道长说，弟子下山之时，家师曾用大衍筮法推演过一卦，说是‘此去西南，乘蹇人不蹇，人蹇乘不蹇’，所以，就命在下骑了这头瘸驴。”

　　吕逊闻听，抚髯微微一笑，说道：“方外老居士行事，总与凡俗不同，既如此说，想必自有道理。只不过，此去武当有几千里路程，公子骑这头瘸驴，势必耽误行程。何况，这次不是往西南，却是往西北，依小道愚见，还是改乘良驹的好。”李衍见他如此说，心中不免活动，犹豫道：“这个……”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骑这么个瘸脚货，要是路上跑丢了你，我可不等着。”马蹄响处，只见张惠茹牵着一匹胭脂马，身后背着衣囊，从马厩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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