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边御史
晏鸿之有很多学生, 年龄跨度很大,像林新已经四十多岁,谢玄英才二十六, 往上还有五六十岁的学生,和晏鸿之本人年纪差不多。
这也很正常, 大儒的学生不一定比大儒小,达者为先,年纪大的拜年纪小的为师不罕见。
学生和学生之间, 也有区别。
亲密如谢玄英,等于半个儿子, 从小带到大, 感情深厚, 其次如林新, 二十岁左右拜师, 三十岁中进士,读书近十年,也如若家人。
但有些学生缘分浅。
或是在晏鸿之在书院讲课时, 听过一年几个月的课, 或是他停留在某地, 跟随过几个月……双方有过短暂的师生情谊,可并未真正拜师。
这位边御史既是如此。
昔年, 晏鸿之刚刚辞官回老家, 闲着没事干, 受朋友之邀到书院教课。
那是豪族的私塾,边御史是族中不受重视的旁支弟子。
晏鸿之在朋友家教教书,爬爬山,散散心, 看看风景,待了小半年,腻了,遂告辞走人。
他原也没在意塾中的学生,谁想走后,边御史居然背着小包袱跟了过来。
问他为什么,他说愿意给先生当个书仆。
晏家也是大家族,旁支子弟遇到什么破事都有,晏鸿之没多问,就让他跟了。
边御史读书十分用功,没多久便展露才学。晏鸿之一看,这孩子有前途,就写信给朋友,让他好生照拂。
又对边御史说,我老师狱中自戕,我已弃官而去,你若打算治学,可以跟我,但如果打算走科举仕途,还是不要拜我为师,那只会害了你。
边御史这等出身,自不是为治学才读书,沉默了好几天,朝他磕了几个头,回家去了。
此后几年,他陆续考中童生、秀才,终于得到了族中的重视,正经上了书院。
三十五岁得中进士,为官一方。
假如故事到这里,也就是一个旁支子弟逆袭的人生,然而,世事哪有这般苏爽。
当官一年,父亲死了,丁忧三年。
因为座师致仕,朝中无人,许久才起复,去菀马寺养马。大夏有四大马地,北直隶、辽东、平凉、甘肃。
他去的辽东,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独子暴毙野外。
出生丧母,为官丧父,中年丧子,人生处处不顺。
任期满,正逢杨首辅清算政敌,京官外放,把不少看不顺眼的人丢去养马,他才得以回京,做了一个七品的监察御史。
俗话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四十六岁中进士都不晚,何况是做官?但别忘了,古人寿命并不长。
三十岁争气点就能当祖父的时代,四十六岁也不小了。
一生中最青春的岁月,献给了科举,年富力强的十年,死爹又死儿子,再多的意气风发,今日也磋磨得七七八八。
所以,边御史在京城十分低调。
逢年过节,他会探望晏鸿之,送点礼物,平时不多走动,朝政上,他这个御史做得也很低调。
言官不能不参人,故而没事就纠察一下风纪,哪个大臣儿子在外为非作歹了,京城治安不好了,太监们又贪污受贿了。
保持着不多不少的弹劾,骂着可大可小的事情,似乎已丧失心气。
谢玄英没什么把握拉拢他。
谨慎起见,先去燕子胡同问问老师。
这一问,问出明堂了。
晏鸿之意味深长地告诉他:“慎之前两日刚来过,为他家孙子求娶隐娘。”
边御史,名修,字慎之。
谢玄英立马坐直了:“老师的意思呢?”
“这是她爹娘的事情,我不管。”晏鸿之沉吟,“要我说,那小子比辛家的靠谱一些。”
谢玄英讶然:“辛尚书家?”
“嗯。”晏鸿之道,“王厚文提了一嘴,我就见了见。”
“如何?”
“唯唯诺诺的,死读书。”晏鸿之摇摇头,“他们家人也多,就是不知道老大媳妇怎么想了。”
尚书的孙子和御史的孙子,天差地别。
嫁到辛家算高嫁,边家算低嫁,前者人口繁多,关系必定错综复杂,后者人口又太少,假如边御史夫妻一死,独木难支。
但话说回来,边家……“边家那个我也见了,在辽东出生的,很懂事,可嫁过去要吃苦。”晏鸿之叹气,“一个受委屈,一个受苦,我都不看好。”
谢玄英问:“外甥女自己怎么想?”
晏鸿之沉吟:“隐娘的心气有点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晏隐娘是晏家唯一的孙辈,她身子又不好,晏大奶奶自然疼如珠宝,晏鸿之常年在外,洪夫人性情随和,除了小时候隔三差五生病,几乎没有任何烦心的事。
她弟弟出生时,她已然开始上学。
晏鸿之空闲了教她诗文,洪夫人教点插花女红,母亲教点管家,可以说,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
故此,她出落得格外出色,某种程度上,既有许意娘的玲珑敏捷,又有王絮娘的才华横溢。
父亲是户部中层官吏,位置不显赫但稳定,祖父是大儒,桃李满天下。辛家和边家同时看上她,并不奇怪。
谢玄英想想:“何时相看,老师知会我一声吧。”
和边御史搭关系,直接上门也太冒昧了,通过晏鸿之肯定更为妥当。
晏鸿之也乐得学生之间互帮互助,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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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相亲场合选择有限,通常选在道观佛寺,也不知道是不是神佛面前众生平等,忌讳也没那么多。
和边家的相看,就在清虚观。
晏大奶奶带了晏隐娘,在后头和边太太说话,外头,谢玄英和晏大一起见了边御史。
边御史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可看起来比晏鸿之还老,满面风霜,一看就是吃过苦的人。
谢玄英和他聊起了辽东的马政。
边御史回答:“辽东马寺北起辽河套,南至复州湾,地方虽大,马却不多了,不过五六千。”
谢玄英微微吃惊:“这么少?”
“今夕不同往日啊。”边御史苦笑,“缺口多从马市补充,如今的军马,多是从女真朝鲜买来的。”
谢玄英下意识地算了算钱:“花费不少,还是桩朋银补买?”
“补买,按级每月分摊。”边御史随口就能答上来,“都指挥使一钱,镇抚七分,旗中再出五分。若马倒死、走失,马主桩银四两,指挥二两五钱,镇抚二两,旗军一两五。”
所谓桩朋银,其实就是桩头银和朋合银的统称,桩头银就是罚金,马死了丢了都要罚钱,朋合银是补贴,各级军官分摊,以减少罚金的数额。
否则,马主死了马匹,赔钱就能倾家荡产。
“有用吗?”谢玄英问得很仔细。
边御史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朋合银照交不误,罚银只多不少,军士深以为苦。”
谢玄英也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各级军士每月交钱,但说是补贴到买马,实则无法准确落地,个中猫腻太多,并未真正减轻负担。
他蹙眉思索。
晏大爷趁机问起了边小郎的功课。
边御史的口吻难掩自豪:“读书一向用功,从不用我们担心,已经考过童生,明年让他回老家,考个正经的功名再说。”
边小郎今年十六,此前又在辽东苦寒之地,能考出童生,足以证明读书不差,考个秀才也不会太难。
谢玄英收起思绪,瞥了眼侍立在后的边小郎。
这孩子规规矩矩地跟在长辈后头,明知道相看妻子,却表现得十分稳重,并未露出太多表情,更没有过多在意晏大爷。
是个老持稳重的孩子。
但或许……太稳重了一些。
大约一个时辰后,晏大奶奶遣人报:“奶奶和姑娘已经上完香了,预备去后面的广盛楼吃饭。”
边御史便立住脚步,笑道:“我还要带拙荆去求道符,就此别过。”
晏大爷道:“今日多有不便,过两日请你饮酒,父亲一直惦记着你。”
“改日再上门拜访。”边御史说,“子真先生不能饮酒,我带些好茶来。”
晏大爷笑了笑:“这样最好。”
双方友好地分别。
谢玄英陪着出了道观,却没去吃饭:“我去太医院接丹娘,就不一道去了。”
晏大爷却道:“你接了小妹过来,咱们一道,岂不热闹?”
谢玄英想了想,应下:“也好,劳兄嫂等一等。”
“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四下走走,广盛楼见。”
两方暂且分开,谢玄英驰马去太医院接人。
程丹若刚好下课,听说去新酒楼吃饭,欣然应允。
广盛楼开在城西北,楼上能看见莲花池,主打南方菜系,环境清幽。
一进门,就听见很多方言,粤语、闽南语、江西话,难懂的和天书没区别,自带加密效果。
菜色也与京城不同,凤尾虾、黄鱼汤、淡糟香螺片、白烧鱼翅。
亲戚间吃饭,不讲场面,点了几道家常菜。
程丹若问晏大奶奶:“清虚观的符灵不灵验?”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晏大奶奶觑了眼女儿,示意她走远点洗个手,自己压低声音:“是个稳重大方的孩子,可——”
她摇摇头,言简意赅,“我舍不得她吃这个苦头。”
边小郎父亲早逝,母亲卧病在床,进门就当家做主了。这固然舒服,可支立门户有多难,晏大奶奶心里明白。
这不是她看好的人家。
又道,“中元我们打算去夕照寺放灯,你可要一块儿去?”
程丹若知道,京城周边的佛寺大大小小的不下七八家,惠元寺算魁首,往下还有别的寺庙,和惠元寺差异化竞争。
比如说,惠元寺祈福最好,夕照寺位于河边,地方空旷,最适合过盂兰盆节,大片河灯放下去蔚为壮观。
她一口应下:“我也该祭一祭父母了。”
晏大奶奶便露出笑意。
她自信女儿的优秀,却也清楚,自家丈夫只是个主事,在侍郎尚书家面前,总归低人一头。
和辛家相亲时,若有程丹若这个一品夫人在,隐娘也多些底气。
霞光照应,车马喧闹。
程丹若就这莲花池的水景,愉快地吃完了这顿便饭。
但一坐上马车,就开始发愁了:“没相中啊。”
谢玄英:“慎之兄其实还不错。”
他将对方对马政的了解复述了遍,评价道,“踏实做了不少事。”
程丹若精神了。
一个实干家,现在变成了只动嘴皮子的言官……边修真的甘心如此吗?从他给孙子说亲的策略看,可不像这么回事。
她忖度片时,下定决心:“没相中不要紧,我再给他说一个。”
说没说成不要紧,走动次数多了,大家也就熟了。
谢玄英:“说谁?”
玉娘根本插不上手,七娘也有谢二太太,她能说的姑娘可不多啊。
程丹若:“别催,在想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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