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塌地陷,湘水倒流
长沙郡城南郊,有老农在翻盖房屋时,从地基中发现一块刻有碑文的石头,上书“腊月至,始皇死,天陷东南,地塌西北,山河易道,湘水倒流。”
跟鱼腹中帛书上的消息相比,这个石碑上预言的事情,更加骇人听闻,也更加具体,不仅点明了始皇帝死的时间,甚至还牵扯到了长沙。
湘水倒流!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不等附近的伍长、里长把消息报上去,这个消息,就如旋风一般,传遍全城。
郡守府。
刚刚处理完皇长孙刺杀案件,洗清了自己身上嫌疑的长沙郡官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瞬间脸色大变。
郡守伍德手一哆嗦,本就稀拉拉的胡子都被薅掉了好几根,郡尉宋午差点把一杯热茶都倒裤裆里。
“快,在哪里?”
原地蹦起,抓起长剑,转身就走。
“快,给老子备马,通知郡兵,马上包围南郊!”
宋午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声吩咐。
“都给老子看紧了,就算是一只耗子,都不能给老子放出去了!”
这种事,出现在他们管辖的地头,不用想,他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他这位负责统筹地方治安的郡尉,更是首当其冲。
伍德也风风火火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快速地吩咐左右。
“快——马上去城西老王庄通知皇长孙殿下!”
这种事情是摁不住的,也没法摁,别看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网络,但八卦的传播速度,不能以常理度之,一点都不亚于后世,更何况,这个谣言,完美地涵盖了所有可以快速扩散的要点,挑动着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
城西,老王庄。
长沙郡的冬天,虽然比北方要暖和很多,但北风吹面,依然觉得有些寒冷,但身材高大的皇长孙赵郢,宛若未觉,他挽着裤腿,正蹲在田间地头上,向负责这一块农事的乡啬夫,以及村中几位经验丰富的农户传授着种植水稻的经验。
“……种稻子,尤其是这些占城稻,虽然需要经常浇水,足以保持田地里的湿度,但一定要注意,不要浇水太勤,也不要浇水太过,不然,恐怕会影响这些稻子的生长……”
说着,他走到天边,亲手抓起一把土,在掌心里细细地碾碎,展示给几人看。
“看到了吗?像这种松散湿润又不成块的状态是最好的……”
向这些老农户传授这些,单纯的说教一百遍,也不如到田间地头,手把手地教给他们一遍。
果然,赵郢这么一说,大家也跟着过去,各自抓了一把土,捻了捻,闻了闻,甚至还有一位老农,伸出舌头舔了舔,顿时就明白了皇长孙口中的土地湿度是什么意思,需要保持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一开始,大家对这位所谓的皇长孙亲自来指点大家种地还有些不以为然,以为就是过来做做样子。
但很快,他们就被这位皇长孙给镇住了。
因为人家一上手,就能看得出来,跟过去那些夸夸其谈的上官不同,这位皇长孙殿下是真种过地!
其实,赵郢这些经验,还是前世的时候跟自家父亲学的。
本来就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哪能少得了干农活?
周末假期,没少在地里干过。再加上,他如今记忆力超强,前世的记忆越发清晰,就连往日里看过的那些与种地相关的书籍,父母和乡亲们日常交流的东西,都清清楚楚,故而,他是真的言而有物,也真的能说出些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来。
如今,这些经验丰富的乡啬夫和农户,已经对这位皇长孙的话,奉若神明。一个个竖着耳朵,生恐错过皇长孙殿下说的任何信息。
“这些稻子,在不同的阶段,要有不同的措施,注意我先前给你们说的施肥的时间节点,这种稻子,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一个精细活,你对它上心,它就对我们上心,给我们多打些粮……”
话没说完,他不由眉梢微动,扭头看向道路的尽头。
只见一匹快马,正风驰电掣地往着这边疾驰而来。这个时候,就连乡啬夫以及那几位老农,也发现了这一情况,纷纷诧异地站起身来。
“启禀殿下,城南急报——”
那战马上的官吏,远远地就勒住了战马,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赵郢拱手施礼。赵郢随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冲着身边的乡啬夫与几位老农歉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过身看向快步走来的这位郡中官吏。
“何事,如此惊慌……”
此时,散布在周围的几名亲兵,已经围了上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与皇长孙殿下之间。那官吏看了一眼赵郢身边的护卫,很识趣地就在外围站住了脚步。
“殿下……”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赵郢身边的乡啬夫和几位老农。
赵郢摆了摆手。
“说吧,无妨……”
那官吏这才沉声道。
“启禀殿下,城南郊一户村民,翻盖房屋时,从地基中发现一块石碑,上面写得东西,事关陛下,郡守和郡尉大人不敢怠慢,已经亲自带着人赶了过去,特意让下官来通禀殿下得知……”
赵郢眉头微蹙,旋即转身冲乡啬夫和几位面容憨厚的老农温和地笑了笑。
“今日就到这里,等改日有闲,我再过来向诸位请教……”
“不敢,殿下只管自去,小人等一定会谨记殿下教导,这几日就把这些宝贵的经验,给庄里的农户交代下去……”
秦朝的乡啬夫和乡老,在种地上,有着很强的话语权。怎么种,种什么,甚至连行间距都规定的明明白白的,真正做到了规范化生产。
在这种制度之下,推广个新技术,简直不要太高效。
赵郢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跳上自己的坐骑。
“走!”
……
看着皇长孙殿下,在亲兵们的护持之下,如疾风一般远去,乡啬夫忍不住环顾了一眼身边的几位老农,感慨道。
“这天下竟然能有这样的皇长孙,不仅精通农耕,而且还愿意身体力行,亲自到田间地头手把手地指点我们这些乡村鄙夫,这么冷的天,光着脚,丝毫不见勉强之意……”
那几位老农民,自然说不出乡啬夫这么有水平的话,但他们心中也装着一杆秤,知道谁是真的尊重自己,为自己着想,也知道,谁口口声声地爱护百姓,为百姓谋福祉,却从来不把百姓当人看。
“三娃子他们当年,就是跟这样的秦人打仗啊,我们楚国,败得不冤……”
沉默中,不知道有谁憋了这么一句,所有人瞬间沉默。
……
赵郢赶到长沙郡南郊的时候,郡守伍德和郡尉宋午,早已经亲自带人,封锁了整座村庄,翻盖房屋的这家,更是被郡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位帮闲的村民,被郡兵拿着刀枪看押在院子里。
房子的主人,整个人快被吓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这么多大官,甚至就连皇长孙殿下都亲自赶到了自己家中。
“下人拜见皇长孙殿下——”
见赵郢进来,此间房屋的主人,两腿一软,直接趴跪地上了。
“老丈无须担心,也无须害怕,我这次来这里,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待会查清楚情况之后,我们马上就走,若是给你造成了什么损失,也会照价赔偿……”
赵郢态度温和地上前,亲手把面前的老者扶起来。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那老者似乎是被赵郢温和的态度给安慰到了,虽然依然神情紧张,但好歹能说话能顺溜了。赵郢这才笑着道。
“老丈,给我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先发现的这块石碑,当时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这些问题,刚才那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吏,已经问过一次了,所以这次回答起来,似乎都流畅了许多。
“是小儿先发现的,据说,当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阿翁,好像,好像那处地方的土,比别的地方,要结实一些……”
就在这时,被看押在一旁的一位年轻后生,忽然插嘴,补充了一句。伍德忍不住眉梢跳动,神色不善地呵斥道。
“这么重要的情况的,当时你为何不早说!”
那年轻后生似乎被伍德给吓住了,讷讷地道。
“刚才害怕,忘,忘了……”
伍德:……
赵郢眉头不由一皱,神色不快地瞥了伍德一眼。伍德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惹得这位素有亲民之称的皇长孙有些不喜,不由讪讪地笑了笑,给自己找补。
“事关重大,下官一时之间有些情急……”
赵郢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揪住这点小问题不放。毕竟,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哪怕是在后世,也难有什么真正的对待,更何况这是大秦。
就算自己强摁着,让他们对治下的百姓和气些,也没什么鸟用,说不得还会适得其反,等自己一走,更加变本加厉。
赵郢亲自查看了现场,又亲自询问了几个问题,确定这些村民没有什么问题,便当即下令,让郡守伍德和郡守宋午等人撤销南城的戒严,然后带着人回去了。
临走之前,张良给房屋的主人留下了几百个大钱。
“此番惊扰到了老丈和诸位乡邻,这些权当是给老丈赔礼……”
那老丈一家,哪里敢收赵郢的钱,连道不敢,这可是连郡守和郡尉都乖乖听命的大人物。赵郢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多解释,笑着摆了摆手,就带着张良和亲兵扬长而去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房主一家,这才如梦初醒。
看着院子一旁的簸箕里那一堆厚重感十足的铜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位皇长孙竟然在为惊扰到自己这些区区的村民赔礼道歉,还留下了这么多钱?
这个时候,那群过来帮忙的左邻右舍,也不由围拢过来,看着那一堆铜钱,啧啧称奇。
“卫老汉,你可真是好运道,这次不仅没事,竟然还得到了这么多的赏钱,怕不是连翻盖新房的钱也差不多了……”
此间的主人,被左邻右舍称作卫老汉的,这才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彻底回过神来。
“让各位高邻居受委屈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的小儿子。
“三,你拿些钱去村头靳屠户家买些肉来,再去王寡妇家沽上二斤米酒,今晚老汉要答谢诸位高邻的情义……”
卫老汉的话一出口,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和打趣声。
间或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想不到那位皇长孙这么讲道理,还一点架子都没有……”
“老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物——嘿,刚才那位皇长孙还冲我点头呢……”
“……”
别人宣传一千次秦人的坏话,也不如自己亲见一次。
这也恰恰就是赵郢的本意。
他承认,这一路走来,自己都有着明确作秀的心思,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这些楚地的百姓,留下一个谦和有礼,仁而爱民的印象。
但也确实存了要为老百姓做些实事的心思。
地不分南北,民不分秦楚。
这些都是大秦治下的百姓,也都是大秦未来的根基。自己这位皇长孙如果都心存偏见的话,那就更不用指望那些地方的官员能一碗水端平了。
回到郡守府,自认倒霉的郡守伍德和郡尉宋午,联袂而至,忐忑不安地亲自过来,向皇长孙殿下请罪。
毕竟,在他们的治下,反复出现这等问题,他们一个治下不力的罪名铁定的是跑不掉了。如果说得严重一些,皇长孙就算是当着郡中官吏的面,当场训斥,又或者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拿下他们,他们也无话可说。
谁知,就在他们心中不安,不知道会引来什么责罚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皇长孙殿下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
“两位平身吧——”
赵郢看着他们,面色平静,眼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两位坐镇长沙,治下却状况频出,先是有鱼腹中帛书,制造谣言,后有人当街行刺我这位当朝皇长孙,而今又出现了这么一块石碑,妖言惑众,妄言陛下生死,你们确实难辞其咎,但念在你们做事还算勤勉,就再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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