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容我伴晨昏
又是一年秋。
彼时唐氏与何氏、莫氏合作的“芳菲堂”项目已初见规模,7座旅游城市的地标性酒店建筑已成型泰半,其中有3家已试营业超过半年,另外四家也会陆续在半年到一年内落成竣工。
唐律和毕罗已先一步扯了证,就在这一年的5月,婚礼在京郊举办,地点选在一处唐律新近开发的主题农庄。本来两人都还年轻,并不急着去领这一张纸,也不急于以此证明什么,但好像那段时间,毕罗唯一在世的亲人毕克芳身体状况不大好,为了圆外公一个心愿,两个人感情上也觉得算是水到渠成,就开开心心地办了个婚礼。
这么一来,反倒让弟弟跑先一步。
容茵一贯爱自由,再加上聂子期那小子临走前的那番叮嘱,反倒让原本顺理成章的婚事一拖再拖,唐清辰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儿忐忑。终归还是选定这一年的十一长假,先和容茵订个婚再说。
要说这两个人的动作有多慢,看一看身边其他人的速度就知道了。
唐律和毕罗这一对结了婚,还有人比他们俩手脚还快,林隽明明是他们这几对里最晚谈上恋爱的,却最早当了爸爸;杜鹤也是一等一的强,转眼就生了娃,还是龙凤胎。这可把林隽高兴坏了,三天两头在那儿摆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还有小视频。导致最近每次开会,唐清辰都懒得让他挨着自己坐,眼不见心不烦,有多远就让他起开多远。
唐清辰接到那个陌生号码来电时,距离与容茵的订婚宴还有不到三天。
他当时手头在忙正事,几乎没仔细看号码,就接了起来。电话一接通,他也反应过来,好像是个异国电话。再联想一下最前面的区号……他突然有了一个不怎么舒服的猜想。
脑海里刚有了这么个念头,电话那头就响起一道有点儿哑、有点儿陌生的女声:“是清辰本人吗?”
唐清辰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身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连对方的容貌都记不真切了,这把声音也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我是。”
“好久不见呀。这话说起来怪难为情的……”电话那头的女人说完这句话,咯咯笑了两声,却没有半点儿难为情的意思,“也没什么大事,你别多心,我没什么目的,没其他用意,就是前些天遇到一个老朋友,和她聊起你,听说你再过几天就要订婚了。”
“嗯。”
“这么多年一直没再联系过你。”她似乎是点了根烟,吐烟圈的气息听起来和平时明显不太一样,“听说你要订婚了,直到今天才打这个电话,就是一直觉得挺没脸再联络你跟你说话的,哪怕是打一个普普通通电话。当初,我主动和你父亲提了条件,我不后悔,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就是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怪对不住你的。”
唐清辰在这头静静地听着。
那一端,女人有好一阵没说话,她站在公寓的小露台,两指间夹着烟,手指微抖,另一手握一杯桃红葡萄酒,她听着电话那头的唐清辰呼吸平稳,全然没有半点波动的样子,徐徐地吐出一口气,眺望着远处海岸沿线的风光:“看我,本来打电话就是想好好说一声恭喜的,结果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自己的事。恭喜啊,清辰,找到了真心相爱的人,还能走在一起,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唐清辰说:“谢谢。”
“那我挂了。”女人话音落,三秒后,那端已经挂断电话。
她慢慢眺望着远方水天相接处的景色,缓缓喝光整杯葡萄酒,全身却感觉不到半点微醺的暖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拖鞋趿地的声音,一个年轻的怀抱从身后拥住了她,冒着青胡茬的下巴在她颈侧蹭了蹭:“宝贝,都这么晚了,怎么一直没睡?”
女人指尖的烟早不知换了多少根,在年轻男人的怀抱里转过身,又嘬了一口烟,一边吻上对方的唇,一边随手将烟头摁熄在阳台的栏杆上。
年轻男人就是这点儿好,不论心里有几分喜欢,只要你能挑起他的感官,不论何时,都能让女人心满意足地沉沦。
被人抛落在柔软的大床上,浓黑的卷发如同波浪般在浅色床单上铺展开来,女人拥住对方的脖颈,闭着眼感受身上的韵律,眼角一滴水渍无声地滑落,很快就消失在浓密的发丝间,湮没在厚实的床单。
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就是错误的抉择。
当她拥有了昔日想要的一切,金钱、名声、最好的物质生活、最向往的自由城市……可她内心仍然有一个角落坍塌着,就像一个黑洞,怎么都填不满,日复一日、无声无息地提醒着她,她是怎样轻易松开手,错过了一个曾经那么深爱她的男人。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也做不到寡廉鲜耻地再去纠缠,唐清辰当初对她有几分真心,她心知肚明,哪怕里面有新鲜的成分,有男人年少时的冲动鲁莽,有为反抗父权的故意为之,但都不可否认,那时的唐清辰,整颗心都向她敞开着。
但她那么轻易地背叛了他。
不单是离开,而是背叛。
她用爱情换取了一张前往M国的直通车票,她以为,在那之后的更过年里,她能获得更多更好更丰盈的爱。
后来她经历过一个又一个男人,中国的、外国的,年轻的、年长的,各行各业,相貌英俊或平庸,但她没再见过爱情的模样。
再后来她懂了,爱情这种东西,就像高奢品,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遇到,而有的人遇到了,却像她一样没有珍惜。
错过了的,就不再重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个世俗的人,爱情没有了,但生活还得继续。
晚上容茵回到家,就觉得气氛不是很对。
她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一件家居服,光脚踩上沙发,偷偷凑到了某人的身后。
唐清辰手上端着轻薄的笔记本电脑,但资料许久都没翻上一页,容茵就知道他压根儿没在工作。
“怎么了?”其实容茵早就接到了林隽的小道消息,说是他们家唐总今天下午接过一个电话,之后好像心情就一直不太好的样子。
容茵用湿漉漉的脑袋在他后背蹭了蹭,细小的水珠甩进唐清辰的脖颈,他“嘶”了一声,没扭头,但反手捏住她的脖子后面:“怎么越来越调皮了?”
容茵被他捏住后颈那块皮肤,感觉自己跟个小动物似的,下意识地就甩了甩脑袋。
被甩了更多水珠在脖子和胸膛的唐清辰:“……”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手,不等容茵喘口气,他转身一把抱起她,拖鞋都没穿,光着脚一路冲去了浴室。
“喂!唐清辰!我已经洗过澡啦!”容茵气得直捶他,却发现这人终于不是之前那副很沉郁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捶人的拳头也不觉松了下来,“放我下来,我围观你洗,可以吗?”
唐清辰垂眸看她,朝着她缓缓露出一抹笑:“可以呀。”
说着他一松手,容茵“嗷”的一声,落入蓄满了水的圆形浴缸。
水是热的,还没用过,浴室是唐清辰主卧的一间,明显是这人刚用远程遥控放了热水没多久,就被她赶上这茬儿。容茵抹了一把满脸的水珠,噘着嘴吐出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明明是他心情不爽,却拿自己撒——
那个“气”字被一股更大的水花打断了。
唐清辰哈哈大笑着抱住她坐进浴缸,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衬衫长裤,长手长脚环过来,把她圈成小小的一只。这一两年两个人各自事业上了轨道,也都越发忙碌,他却不知道是怎么把一分钟掰成几份使,把腹肌从普普通通的六块练成豆腐块一样精准标致的八块,容茵被他拽着手一块块地去摸,哪怕不正眼去看,都觉得烫手……
“你发什么癫——”容茵被他弄得一头一脸都是水,而且她跟他不一样,她才在另一间浴室冲过凉,身上的家居服是新换上的,这么整个人连衣服往浴缸里一泡,感觉实在有点儿糟糕……
“茵茵,要不咱们明年也怀个双棒儿?”
“什么双棒?”容茵感觉到他一颗一颗解自己扣子的动作,脑子一时糊住,而且她家乡没这个说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意思就是咱们一次解决战斗,就省事儿了,嗯?”
衣服被彻底剥掉,尽管水是热的,容茵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没有了衣物的隔阂,唐清辰将她拥进怀里,先在唇上吻了吻,随着他手指在水下越发忙碌起来,容茵很快就忘记要跟这人计较的正事儿……
仔仔细细、暖暖和和地洗完这个“鸳鸯浴”,容茵被他用一件浴袍裹住,两人一起回到大床上,唐清辰用电吹风帮她吹干头发,迷迷糊糊间,容茵突然明白过来,半合着眼伸手去拧他的胳膊:“我可还没同意跟你生小孩呢!”
唐清辰笑了两声:“这事可不归你和我说了算。”
容茵忙了一天,本想回到家好好安慰一番据说低气压了一下午的唐某人,却没想到是这种“安慰”方式,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不忘断断续续地跟唐清辰掰扯:“怎么……不算?”
“这事老天说了算。”唐清辰此刻心情舒爽,眼角眉梢都含春,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睡吧。”
如果是平时的容茵,肯定要跳起来骂唐清辰阴险。两人刚刚连个关键措施都没做,如果接下来每一次都是这样,那简直是“蓄意”怀孕,关老天爷什么事?
然而唯一能指证唐某人耍赖皮的关键人物,此时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唐清辰收好电吹风,抱着容茵侧躺下,帮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缓缓闭目。
下午那个电话确实令他心情不佳,但不是旁人以为的那样。
尽管两人最后实在闹得有些不堪回首,但抛开这一节,他的那段初恋也称得上甜蜜美好。这么多年他都没再主动去回忆过她,也没有对过往的事念念不忘,可不论是对方,还是圈子里的其他人,都在替他念念不忘。
如果一个男人真对那个人难以忘情,千山万水也赴汤蹈火了,还用得着别人三番两次提醒?
他真正生气的是,他明明已经和容茵热恋将近三年,为什么总有人死缠着不放?
别的不说,就他订婚这事,怎么会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她又是怎么拿到他的私人电话的,串联起来想一想……唐清辰琢磨了一下午,觉得是时候清理一下比较亲近的朋友圈子了。
他可不想以后和容茵订婚有小孩了,还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扰正常生活。
唐清辰没有意识到的是,越是拥有幸福的人,对烦恼和苦痛的容忍度就越低。
这三年下来,他已经被容茵宠坏了,所以眼里越发不容沙子。
……
容茵与唐清辰的订婚宴就在君渡酒店举行。
因为事前容茵的特别要求,这场订婚宴并未大肆铺张,只邀请了两人的亲人和至交好友。
林隽、杜鹤、老姜、叶诏、弯弯、孔月旋、毕罗,这些好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悉数到场。
容茵父母都不在了,关系亲厚的亲人……仔细算算约等于没有。这两年下来,殷老太太身体状况不好,极少四处走动,殷筱云也乖觉,自打那一年闹得厉害以后,再未来过平城,有关寄味斋在京发展、与唐氏合作的一切事宜,均交托给殷若芙代办。少了母亲的处处掌控,殷若芙逐渐历练出来,如今不仅能力出众,与容茵的关系也越发融洽平和。前一年的甜品师大赛她拿了第七名,虽然名次不算顶靠前,到底也是业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听说不论殷筱云还是殷老太太,对她这个成绩也都很满意。因此容茵与唐清辰的这场订婚宴,娘家人这边只有殷若芙一人代表出席,不论容茵还是殷筱云,双方都得个欢喜自在。
容茵这边简便了,唐家却俭省不了,唐家家大业大,亲戚庞杂,光是和唐清辰平辈的哥哥弟弟们就一双手数不过来,更别提叔叔、伯伯、舅舅、姑姑……据说因为只是订婚宴不是婚宴,一大半亲戚还没到场!
容茵默默望着乌泱泱的人群,掐住唐清辰的手臂,努力挤出一个甜蜜的笑,凑近他耳朵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婚礼我要西式的!”
唐清辰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可能婚礼结束,还是要给各位长辈敬个酒。”
容茵:“……”她现在反悔不嫁还来得及吗?
唐清辰看着容茵鼓鼓的脸颊,低笑说:“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人多不好吗?你想想,等你成了唐家的儿媳妇,谁敢欺负你,弟弟们也不答应啊!”
容茵看了一眼不远处一张桌子都坐不下的“弟弟们”,欲哭无泪:“我现在算知道,为什么你那个堂弟谈了许多年恋爱都不结婚了。”
“谁?”
“唐清和!”
司仪在这时喊了两人的名字,容茵和唐清辰连忙各自站好。
容茵越想越绝望,一旁唐清辰却忍不住想笑。
事后容茵对着相册里的这张照片端详良久,还不忘拷问坐在一旁的“未婚夫”:“你当时在笑什么?”
已确定婚礼就在几个月后的唐某人:“镜头都对准我了,而且大喜的日子,我当然有多开心笑多开心了!”
容茵:“……”才不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好在唐清辰还算有人性,尽管请了专业司仪,订婚仪式倒也简单,前后不到一刻钟就完事了。
接下来就是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顺便沟通一下感情的环节。容茵换了一件更轻便的礼服,在殷若芙的陪同下一块儿回到宴会厅。
唐清辰正和一个家里的堂弟聊得起劲儿,见容茵进来了,道一句“少陪”,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问:“累不累?”
容茵摇头,其实主要是她刚一进门被现场人数吓到了。仪式过程什么的设置都很简单,最好的朋友都在现场,确实还挺开心的。
唐清辰知道她的心思,有意逗她说话:“清和也来了,你要不要去他面前转一圈,气气他?”
容茵直摇头,唐清和又没得罪过她,而且人家一直娶不到心爱的女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她干吗还要去刺激他?
唐清辰又说:“他们其实也都挺忙的,大部分都不吃饭,过一会儿就走了。孔小姐也是。我看待会儿没几个人留下吃饭,咱们很快就自由了。”
这话倒是不假。想想待会儿留下吃饭的,应该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这么一想顿时放松许多,就是遗憾月旋不能久留。
唐清辰正想说什么,宴会厅的大门这时突然从外面打开。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走进来,戴一顶黑色棒球帽,皮肤晒成古铜色,轮廓比两年前成熟了,也坚毅了,可看着容茵的眼睛却含着笑,他伸出双臂张开怀抱:“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成别人的新娘子啦!唐先生,您可没守承诺!”后面这句话却是对唐清辰说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容茵几步走过去,和一个长相斯文的黑皮肤小帅哥拥抱在一块儿,而唐清辰在同一时间黑了脸色。
后排弟弟们有好事的当即站起来:“哇!我是要见证抢婚现场了吗?!”
另一个说:“不能吧,长得还没大堂哥好看呢!”
“谁说男人长得好看就赢了?”
原本气氛安静祥和的订婚现场顿时闹哄哄的,而在一片喧哗里,容茵笑着揉了揉眼角,后退一步,朝着对方歪头一笑:“你是不是消息有误?”
脸色奇差的唐先生走上前,揽住容茵的肩膀,对一脸呆滞的聂医生说:“我怎么没守承诺了?今天这个是订婚宴!”
聂子期愣了半晌,随即笑出了声,就这还不忘朝容茵眨眨眼,顺便给唐清辰添点堵:“这么说来我还有机会?”
容茵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清辰就差没吼起来:“既然聂大夫都回来了!婚期提前,下个月等着收请柬吧!”
“喂!”聂子期见唐清辰揽着容茵转身就走,一趟非洲之旅历练下来,这家伙别的没学会,脸皮倒是厚了不少,“等等我啊!怎么说当初我也算半个媒人吧!赏杯酒喝不?”
“不赏!”唐清辰觉得当着自家这么多亲戚,闹刚才这一出实在很没面子,此刻内心十分暴躁。
容茵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捶他手臂:“你别这么小气啦!”
宴会厅里灯光璀璨,五光十色的光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就像初升的太阳,那么明媚,那么鲜亮。
容茵被唐清辰揽在怀里,身后是边开玩笑,边紧追不放的聂医生,面前是起哄调笑的亲朋挚友,也不知是谁喊了她一声,她侧眸,正对上摄像师的镜头。
“咔嚓”一声,照片里,容茵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就连语气硬邦邦的唐清辰,唇角都挂着再明显不过的笑。
幸福定格在这一刻,定格在所有人最美好的人生回忆里。
清风如有韵,容我伴晨昏。
……
亲爱的朋友啊,愿你有高跟鞋也有跑鞋,喝茶也喝酒。
愿你有勇敢的朋友,有强劲的对手。
愿你对过往的一切情深义重,但从不回头。
愿你特别美丽,特别平静,特别凶狠,也特别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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