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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死循环


此时,“C47信天翁”开始出现剧烈的颠簸倾斜,司马灰知道情况不妙,“时间”像是一条平静的河,但离开了河道也许就是大海狂啸般的惊涛骇浪,谁都无法预测那汹涌的暗流里存在着什么,“匣子”里的时间已经流逝到尽头了,众人即将随着这架1949年失事的“信天翁”从黑洞中直接坠毁在罗布泊,变成“空难事件”的一部分。

罗大舌头咒骂道:“这辈子总共就他娘的坐过两回飞机,还都赶上坠毁了!”

司马灰感觉到机身倾斜加剧,但回头一看,后舱的乘客仍像死尸般毫无反应,看来不是“匣子”已经消失了,而是“匣子”正在黑洞中消失。

这时舱内木箱的盖子滑落,直向司马灰撞来。他抬手推开,无意中瞥见盖板下有阴刻的星图,心想:也许C47里运载的不是古董,而是宅仙一类的陨石。可突然一闪念间,又觉得似曾相识,忙又掀起盖板看那星图,猛然记起占婆王密室中所见,虽是记不真切,但经纬纵横的坐标,密匝纷乱的星斗分布,却是如出一辙,但仔细辨认又不明所以。

占婆王密室行将崩塌之际,玉飞燕曾用在蚊式运输机里找到的福伦达vito  III照相机拍下了墙上的星图壁画,司马灰、罗大舌头和玉飞燕、阿脆在中缅边境分手之时,玉飞燕将洗出的照片交给了司马灰。司马灰回国后也研究了些时日,终究不得要领,也就作罢了,但却一直放在身边。想起伊人已逝,心下不免一阵伤感,再看那盖板上的星图,心中默记,寻思着一会儿回去,从通信班长刘江河看着的背包里拿出相片对照。正自思索之间,感觉机身倾斜更甚,虽是细微,但司马灰是何等机敏,忙找胜香邻要了照相机,拍下了盖板上的星图。

胜香邻也在旁边看出机身的变化,她曾根据特斯拉的匣子猜想,推测考古队接下来将会面临的四种结果:一是从赵老憋身上找到逃脱的办法;二是成为“C47信天翁”中的死难者;三是在“匣子”消失后,被黑洞彻底吞没;第四种结果是凭自己的能力,在“匣子”中找到出口。

可现在一想,这其中又涉及一个悖论原则——在特斯拉猜想中,一个人绝不可能遇到另一个真实的自己。因此,前两种结果也许并不成立,作为几个相对独立的事件,在“匣子”内部被扭曲到了一起,但每个事件都拥有自身的质量和重力,比如活着的赵老憋,就永远不可能在考古队所处的时间坐标内出现,赵老憋根本没有提前掌握逃离“匣子”的方法,但他本身就是“通道”,正因为他活着逃出生天的“结果”早已存在,所以,一切复杂的逻辑和原因,都是基于这个“结果”才会形成。

胜香邻想到此事,立刻告诉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二人,应该尽快离开机舱,再设法寻找通道,但即使找到了“匣子”里的通道,又会被它带到哪里则根本无法确定。不过赵老憋也许就是因为陨铁的关系才能活着离开,考古队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忽略了“陨铁”的作用,屹立在地底沙海中亿万年之久的大铁人,除了可以在黑暗的深渊里导航,它更是时光潮汐中唯一永恒不变的固定坐标,返回到陨铁内部,就不会被黑洞吞噬。

司马灰一想不错,此刻形势紧迫也无暇多顾,就拽起扑倒在地的罗大舌头,重新戴上防化呼吸器,按原路退向舱体破裂处,冒着乱流爬上倾斜的机翼,这时,浓厚的黑雾已经开始消散,可用矿灯向四周一照,都感到心底生寒。

“C47信天翁”在匣子中的物理速度缓慢得接近静止,但这只是相对于司马灰等人而言,事实上它仍在持续运行,加之受到乱流影响,机翼逐渐偏离了原位,冥冥默默的空间里,已经看不到陨铁究竟在哪儿,四外都是无底深渊,谁又敢舍身一跳?

三人正自束手无策,忽见机尾高处的黑暗里,有一道白惨惨的微弱光束,司马灰心想那多半是通信班长刘江河的矿灯,此时也无法喊话呼叫,只好用灯光发出信号进行联络。

通信班长在洞窟中苦等众人不回,心中不免发起慌来,此刻正探着身子向下察看,见到下方有矿灯闪烁,接连拽出了几道光圈,知道是求救信号,他立刻找来绳钩接应。

三人接住荡过来的绳钩攀回陨铁顶端的洞窟,立足未稳,就听远处有巨雷击下,借着闪电俯视深渊,那架坠毁前的“C47信天翁”已经消失。无边的黑暗中撕裂开了几条缝隙,呈现出深沉的暗红,其中有密密麻麻几百只冰冷诡异的眼睛。在“死循环”的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扭曲了黑洞中的时间,使人胆战心惊,不敢注视。

众人周身上下毛发俱竖,三魂没了七魄,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些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都仿佛感到胸口被铁锤重重一击,好像是绝望带来的窒息,也好像是潜意识中对黑暗与未知的深深恐惧。

过了片刻,风暴般的尘埃渐渐烟消云散,四周归于寂静,可表盘上的指针并未回到12点30分,仍在延续“匣子”里的时间不断流逝,也无法确定“时间坐标”有没有恢复正常,更不知考古队今后的命运是否将陷入一个更大的“死循环”。

此时瞑目一想前事,众人都觉浑浑噩噩,就像发了一场大梦,没办法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时间”,又在“匣子”里遇到那个早该死去多年的赵老憋,可这明显又不是“地压综合征”带来的幻觉。

司马灰从背包中翻出玉飞燕给他的照片,脑中想着刚刚在“C47信天翁”中躺箱盖板上所见的星图,凭着记忆对照,几乎是一模一样,但经纬星斗密匝纷乱,又并不确定完全一致。“绿色坟墓”显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想也是赵老憋透露的。他刚刚躲在躺箱内也必是看到了此图,并且偷走了箱中之物。可这星图跟“绿色坟墓”到底有何关联?内中含义又是什么?跟随赵老憋一同坠入黑暗虚空的皮袋子里装的定是箱中之物,那到底是什么?还有赵老憋未曾说完的话……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四人心下迷茫,待到稍为宁定,就从铁人顶部爬下沙海。看四外黑漆漆的并无变化,司马灰又攀到另一尊铁人内部进行探察,也没有什么发现。返回来的时候,其余三人正在检点物资,估算凭借现有的水粮和电池,能在地底维持几天。

司马灰对通信班长刘江河说:“这回真是多亏了有你接应,要不然咱们全都得报销,我先给你记上一功。”

罗大舌头说:“看来咱这位通信班长还是比较可靠的,是个经得住考验的同志,我估计你回去之后最少也能混个一等功,全军通报表扬不在话下,至于特级战斗英雄你就别指望了,那基本上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荣誉。”

通信班长刘江河对参军立功之事极为看重,牧区农场里的子弟能立下军功,就意味着有提干的可能性,排长以上才算干部,提了干就能一直留在部队,找媳妇也容易多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他听司马灰等人如此说,虽然甚是向往却也不敢奢望还能从地底活着回去,而且深觉惶惑。当时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要拿穆营长的话来说,真以为死球了,看来还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定。

罗大舌头说:“别忘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你今后多向我学习就行,我罗大舌头向来注重培养自己的英雄品质,什么是英雄好汉?那就是一顿饭能吃八个馒头,外带二斤酱牛肉……”

司马灰说:“扯淡,我告诉你们什么是英雄,英雄就是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跟这狗屎一般的世界妥协。”

通信班长刘江河听了这二位的高论,真是呆若木鸡,怔怔的无言以对。

胜香邻对他们三人说:“你们凑在一起就不能讨论些有意义的事吗?”

司马灰心想,自打考古队进了大沙坂开始,每天过得都跟世界末日似的,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竭尽所能周旋到底而已,因为匣子中的“死循环”已经成为了过去。它就像是宿命中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如今留在现实中的只有“结果”,不管是否情愿,都得接受死循环中出现的“结果”。

这个“结果”就是:考古队无意中泄露了有关“幽灵电波”的部分秘密;“道格拉斯-C47空中列车”于1949年坠毁在罗布荒漠;赵老憋意外偷走了情报和机舱里的某些东西,又在勾结法国探险队深入大漠盗宝掘藏的时候,受地压综合征影响死于“黑门”。

“地压综合征”直到近些年才被逐步发现认知,五十年代之前完全没有这种概念,因为以往的地下洞窟,最深的只有几百米,远远达不到地压超出负荷的深度,人类对地底的探测范围又十分有限。赵老憋勾结法国人在沙漠里寻宝那会儿,也根本不知道世上存在这么一种致命现象,所以无从防范。

但从这个“结果”中又衍生出了一连串的谜团,基本可以归为三条主要线索:

一是赵老憋已于民国年间死在新疆大漠,为什么解放后又在湖南长沙现身?同一个人怎会先后死亡两次?而且赵老憋逃出“匣子”的时候,显然从C47的机舱内顺手偷走了某件古物。他最后说有一个紧要之事还没告诉考古队,这件事会不会与“绿色坟墓”有关?还有赵老憋又是如何将“幽灵电波”的情报泄露出去的?

二是“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首脑”早在几个月前就从古城密室中取得了“幽灵电波”,既然它掌握了“通道”的秘密,这条“通道”又确实存在于世,那么“绿色坟墓”肯定要去寻找神庙,还不知道进展如何。

此外,“绿色坟墓”首脑的真实身份以及该组织的结构与规模,也全都被瞒得密不透风。

这些疑问此时全部无解,如今考古队深处地底,只能循着古老的航标继续前往沙海的尽头,探明一个未知的真相。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的去向、夏朝龙印与灭火古国的起源、迷航失踪的Z-615苏军潜水艇,似乎全都与它有关。可以说一切难以解释的谜团,都是纵横交错的“树冠”,而那座接近地心的“神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根”,只要考古队能够挖出“树根”,全部的谜团就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应该摒弃杂念,把着眼点和行动重心放在这第三条线上。

胜香邻听了司马灰的分析,觉得思路详明,方略还算得当。但具体实施起来却很艰难,不确定因素也太多了,因为考古队只知道这座“神庙”处在接近地心的未知区域,而极渊只是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还无法确定沙海尽头是否存在“无底神庙”。听赵老憋所言,“神庙”中应该有些极为可怕的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有“绿色坟墓”的首脑才真正清楚。

另外,地底极渊内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地下隐藏着灭火古国的起源之谜,这应该是一个自夏商周三代开始,就从黄河流域迁入地穴深处生存的古老文明。历史上对它的记载等同于一片空白,那些诡秘奇异的“夏朝龙印”早在一千年前就已无人能识。据说安徽有块镇水的“禹王碑”上面就遗有“夏朝龙印”,郭沫若同志用了三年时间才认出来三个字,还不知道认得准不准,“神庙”的存在肯定也与这个地下古国有关。

胜香邻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匣子”消失的一瞬间,考古队似乎在深渊里看到了一个长有千百只眼睛的恐怖生物。它深处时间裂缝的黑洞中,会不会与那座“地下神庙”有关?而现在幸存下来的四名成员中,只有两个来历可疑又根本没有工作证的考古队员,一个无线连通信班的班长以及一名地质测绘员,缺少真正的考古专家。凭借现有的能力和装备,就算活着找到那座“地下神庙”,大概也破解不了其中的谜团。

司马灰听胜香邻所言在理,对未来的不可知和不可预见性,确实让现在这支考古队感到力有不及。但司马灰跟着宋地球参加考古队之前,曾是缅共人民军特务连骨干成员,说什么对历史有追求、对考古有热情,纯属自欺欺人,可论起杀人爆破之类的军事行动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因此,对于能否破解“地下神庙”之谜并不在乎,大不了拼着性命将“神庙”里的秘密毁了。

罗大舌头连称妙计,让“绿色坟墓”黄鼠狼扑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只是想想也觉得挺解恨。

胜香邻猜测司马灰祖上或从艺的师傅多半不是善主儿,否则也不可能会使“蝎子倒爬城”之类的绿林绝技。那些山林的盗寇、海岛的水贼,杀人放火、劫城踹营才是其擅长的手段,习惯采取极端方式解决问题。可如今别无他策,也只能按司马灰所言行事,如果解不开“神庙”里的秘密,那就彻底毁掉这个秘密,总之要尽量抢在“绿色坟墓”之前,但愿这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不过胜香邻还是叮嘱司马灰:“如果宋教授泉下有知断然不会同意,所以咱们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司马灰点头应允。要说完全不想知道“神庙”的秘密也绝对是昧心之言。最近司马灰一直在反复思索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样的惊人秘密,才值得西方冷战势力支持下的地下组织不惜一切代价去窥探其中的真相?他冥思苦想却又不得其解,下意识地以口问心:“为什么那座神庙的外壁色呈深绿,莫非是……邮电局?”

罗大舌头听了司马灰所言,恍然顿悟:“还真有点儿道理,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胜香邻说:“亏你们想得出来,趁早别胡猜了,这地下的气压越来越低,我看很快还会出现气象云形成的风暴。”

司马灰肩上旧伤也在隐隐作痛,知道可能是地底又有气象云聚集,就让众人尽快起程。

这时通信班长刘江河发觉“短波发射机”有些反应,应该是整理背包的时候触碰了开关,不过能在地底收到“信号”,也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

司马灰见状问道:“格瓦拉在非洲参加世界革命的时候,就是通过苏制短波发射机来跟远在古巴的老卡联络的。据说它仅在一秒钟之内就能载着摩尔斯密电码绕地球转上七圈半,但是也很容易受到气候和地理因素干扰。难道在这么深的地底下,还能收到外界传来的电波讯号?”

通信班长刘江河报告说:“首长,我看这不像有内容的电波通信,而是接收到了某个定位信号,距离考古队不会太远。”他拙于表达,只能带路前往。

司马灰等人都想看个究竟,跟着通信班长往西南行出里许,可四周漫漫黄沙,空寂异常,就推测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定位信号也许是被沙层覆盖住了。它每隔几分钟出现一次,来源很可能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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