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宝骨
司马灰正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刘江河忽然低声对他说:“这卷憋宝古籍是专门给死人看的,它里边潜伏着一个非常邪恶的东西。”
通信班长刘江河先前只顾着照看宋地球,并不知司马灰等人在尸骨旁找到了什么,直至此刻才发现那卷古籍。他生长于驼队之中,常听赶骆驼的老人讲述憋宝事迹。
据说西域胡商与江西术人擅用方术,天下之宝,无所不识,然而这两者却有所不同。江西术人是在地窨子里开地眼;西域胡人则是在身上养血珠,所谓血珠,即江底老鳖体内结出的肉瘤,大如丸球,不甚光泽,所以旧时也称此法为“鳖宝”。一般是用刀在自己胳膊上挖个口子,将鳖宝埋在肉里,待到伤口愈合再遇着宝物便能有所感应。
此类掌故在各地流传已久,上岁数的人大多知道。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说,比如有些地方落后贫穷,外地来的商人勤恳务实,凡事精打细算,逐渐发了大财,而本地人却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思进取,看别人赚钱却又眼红,也想不明白自家的生意为什么不如外来户,怎么钱财都让外地人赚走了?便往往将责任归咎于那些外来的憋宝客施术摄去了秘宝,才使得山脉河流间灵气枯竭,坏掉了此地风水。
在大漠戈壁中也流传着类似的说法,相传以前的罗布荒漠到处都是森林湖泊,遍地牛羊,水草丰美,湖中所产的大红鱼捕捞不尽。古道间驼铃悠悠,来自长安、贵霜、安息、大宛的使臣和商旅络绎不绝,人们使用来自汉朝和中亚各国的钱币交易“丝绸、香料、铜镜、琉璃”。
直到鄯善王发下大愿要筑造一座“扜泥城”,怎知那城墙盖一段就倒塌一段。此时有波斯胡人经过,声称这城下有“羌羯”,必穴地得之方可筑城。
在得到鄯善王的允许后,波斯胡商勘察方位挖开一个很深的地洞,但里边并没有什么“羌羯”,只有大陶罐里装着一枚朽烂的钉子,长不过寸许,洗净后半青半赤呈显玉质。
此后再筑“扜泥城”便一切正常,不再倒塌崩坏了,可国中却开始地陷水枯风灾沙暴频生。这才知道西域胡商从地下挖出的玉钉是“宝骨”,波斯拜火王曾经许下然诺,谁得着它就拜谁为国相。鄯善王失其重宝后悔莫及,然而为时已晚,随着孔雀河改道,塔里木河断流,扜泥、楼兰等曾经繁华显赫的古代城池,也终于被神秘地废弃在大漠深处,漫化为一片死寂的茫茫沙海,从此人迹断绝,空留城郭巍然。
所以至今仍有一种偏颇的观念,西域胡商的憋宝之术都是邪法,专能惑人心智,倘若施术者在体内养血珠时贪心太过,最终会反噬自身,变成活鬼般的行尸。
刘江河自幼跟随驼队在大漠中行走,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他虽也知道这种腐旧思想都是早该摒弃的糟粕,但是看到司马灰居然将这古籍带在身边还要依法施为,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司马灰对这些事早有耳闻,心下并不以为然,正如宋地球所言,“看问题要看本质,而不要纠缠于表象”。何况赵老憋是用江西土法开的地眼,又不是来自西域的胡人。毕竟这类民间传说中的憋宝方术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一般人连想也想不出来,才会传得神秘莫测。他认定赵老憋留下的古籍插图中,一定存在某种暗示,这四幅插画很可能是四种憋宝的法子。
司马灰当年在黑屋埋葬过赵老憋之后,时常回想琢磨那两句暗语的隐意,如今看到憋宝古籍中描绘的插图,便记起文武先生曾经说过一个典故,说不定与“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之语有关。
据《博物志》记载,在昆仑深山绝壑之中藏有玉膏玉髓,但是深涧幽谷异常陡峭险峻,而且谷底云雾弥漫,含有致命的瘴气,什么人也爬不下去,便有人想出个取宝的法子,先将牛马骡子一类的大兽带到山顶,再活生生推落深涧。
牛马之属躯体沉重,从几千米高的地方自由落体摔下,自然会摔得血肉模糊,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就会引来大鹜之类的猛禽。此类猛禽体形硕大,能够凌空攫起牛羊,它们可以直接飞入深涧撕扯兽肉和内脏,然后腾空拔起将腐尸衔回巢穴,此时伏在山顶的取宝者就会敲打响器,使大鹜受惊抛下腐肉。
牛马摔死在深涧中的时候,尸体的血肉里会沾满玉膏,取宝者惊走大鹜之后,就可寻获随着腐肉沾出山外的玉髓、玉膏,或多或少就看当时的运气了。这也是一门掘藏方术,常人不明就里,绝对难以想象其中的神妙之处。
那些死掉的法国探险家背包里装着许多楼兰珍宝,诸如黄金匕首和玉石面具,上面都有大片黑斑,似乎是尸血凝结而成。据此推测,应当是法国人勾结憋宝者,利用这古老的法门才从地槽里取得珍宝。不过未必是使用牛羊一类的大兽,将死人抛落深渊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司马灰说这憋宝古籍中描绘的第一幅插图,可能是想借昆仑山掘藏的典故暗示地槽中隐匿着巨大的危险,如果图中绘着死尸而不是牛,就过于晦涩难解了。可地底下应该不会有大鹜一类的猛禽存在,法国探险队虽然憋宝得手,却仍然全部死在了返回的路线上,看来这图中的提示只能作为参考,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胜香邻点头道:“这条地槽呈南北走势,绝壁山窗下的坑洞是南端的起始点,也是安葬古楼兰先王的黑门,自古以来任何人都没有进入过它的纵深区域,咱们下到地槽底部确实非常冒险,稍有大意就会发生不测,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时,罗大舌头在山窗下找到了一条陡峭的岩裂,倾斜着从侧面通向地底,可必须将宋地球绑在担架上才能抬得下去。
司马灰看这绝壁险峻,担架根本周转不开,就让众人扔掉一个背囊轮流背着宋地球,并把穆营长留下的五四式手枪交给胜香邻防身,又将自己的撞针步枪子弹上膛,裹了几根火把装在背包里。
胜香邻这才觉得司马灰在屯垦农场时,坚持要给全部人员配发武器确是考虑周全。她将枪套斜背在身上,打开了探测空气质量的“电石灯”,一看通信班长刘江河显得很是紧张,脸色都变青了,就问:“刘班长,你不要紧吧?”
刘江河虽然熟悉荒漠的地形和气候,却从没经历过真枪实弹的考验,无线电连也不是作战部队,从来没钻过山洞,置身黑暗之中的感觉极度压抑恐慌,没有经验的人难免产生畏惧心理。但他是个非常要强的人,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显得胆怯,就硬着头皮答道:“没事,我听穆营长说咱们执行这次任务,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之一,我有决心……”
罗大舌头背着宋地球,催促道:“我说你们还走不走了?他奶奶的我算是看出来了,把我罗大舌头累死,可能也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之一。”
司马灰听了此言,忽然想到这“地球望远镜”是五十年代由苏联人实施的计划,可他们在地底发现的秘密似乎至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如今探险队舍生忘死地前往罗布泊极渊,在死了那么多人之后,即使取得了苏联人留下的数据和岩心样本,恐怕也永远回不去了,这次行动又能有多大意义?莫非就如评书结尾里所讲,“从此之后,国家安定,文忠武勇,天下太平”?想必到不了那种程度。
不过他转念又想,那“绿色坟墓”的首脑行事鬼祟,为了破解“黄金蜘蛛城”中的古代符号,居然能想出用特殊器材接收“幽灵电波”的诡异计划。这个恶魔的思想和行为没有底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倘不设法查明真相,说不定今后还要有场弥天大祸。要是果真如宋地球所言,地底极渊中存在着“绿色坟墓”的秘密,那即使有去无回,我豁出去了性命不要,也必须下去走上一趟。
因此,司马灰并没有考虑什么退路,也深知通信班长刘江河虽然缺少作战经验,却不可能再将他打发回去了。如今只有竭尽所能尽量多照顾他一些,当下跟着众人攀下陡峭的岩隙。地槽中存在着厚重的黑雾,都是水汽凝聚而成,像云层似的萦绕在半空,行到距离地表大约五六千米的深度,气压表就失去了作用。
可众人并没有感觉到强烈的地压,氧气含量也未减弱,呼吸心跳一律正常,众人两眼一抹黑判断不出具体原因,只能推测是和特殊的地质构造有关。
探险队最终下到峭壁底层,落脚处是个钙化物沉淀堆积出的平台,范围难以探测,到处都潮湿阴冷,遍地堆满了金银器物和累累枯骨,大部分是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的陪葬品,也有后世国主敬献的珍稀之物。最显眼的是一株大树,通体以珊瑚、砗磲嵌着珍珠宝石制成,用电石灯一照登时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司马灰识货,知道这是汉武帝茂陵中的“烽火树”,高有三丈,曾是汉宫里的镇国之宝,东汉年间因乱流入西域,想不到会在“黑门”中得以亲见。又看烽火树下的羊脂玉台上停放着一尊巨椁,椁身羊首蛇躯形状近似龙舟,先王“安归摩拿”的尸骨大概就盛敛在其中。
众人眼下急着寻找水源,也无暇多看,一路贴着峭壁向前摸索,逐渐发现这下边是片“地台”,也就是地槽中凸起的台地。环着地台的都是奇形怪状的硅化物,更深处则是积水,仿佛是个天然形成的地下蓄水池,水中存在浮游生物,看来是暗流涌动的活水。
罗大舌头见着地底有水,就将昏昏沉沉的宋地球放下,想要拎着水壶上前取水。
司马灰将他一把拽住:“不太对头,这古楼兰黑门遗址洞开,除了位置极深也不见什么有效的防备措施,土贼们为什么不敢下来?憋宝古书中暗示的危险又在哪儿呢?”
罗大舌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多少回了,那伙土贼要是真知道有什么危险,也不至于全伙送命,用不着相信那些鬼话。”说完就打开矿灯俯身取水,可刚一伸手就跟触电似的急忙缩了回来,仰面坐倒在地:“见鬼了!”
司马灰奇道:“你他娘的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一惊一乍的?我看这地底下可能蛰伏着不明生物,你给我小点儿声,不许暴露目标。”
罗大舌头抬起自己的手掌:“你们快瞧瞧,这他妈还是我的手吗?怎么跟死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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