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前的时间
那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田森”一面阴恻恻地冷笑着,一面将妖眼紧紧贴在观察窗上,躲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司马灰和胜香邻,生怕错过了这二人脸上恐惧绝望的神情。
司马灰却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没有了“脑波”的植物人,他只是想趁机从对方口中探听一些“绿色坟墓”的秘密。
哪知田森始终不露半点口风,仅说当年他还没有名字,只与那憋宝的老客师徒相称,师父是打算利用他的怪眼去看地下的矿藏,想找一座“大金窟”,所以自从他出了娘胎,就整天被灌迷药。为了防止他逃跑又长年累月地被师父拿锁链拴住,不肯有丝毫放松。倘若稍不如意,软的是拳头脚尖,硬的便是铁尺棍棒。
但那憋宝老客并没有发现,自己这徒弟胸腹间露出的眼睛后面还有半个身体,同样是有知有识,心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阴险深刻。他整天装作痴傻,对师父言听计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早就看清了师父的手段,也弄清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全都暗中记在心里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师徒二人逃难的时候遇上了日军,师父屁股上挨了一枪,逃入深山后由于枪伤发作,趴在山洞里无法行动,才不得不给徒弟解开镣铐,让他到附近寻找草药。谁知徒弟把这憋宝老客反绑起来,先是拿刀子剜出师父埋在身上的肉珠据为己有——一般憋宝客大多擅养老珠,也就是蛇鳖体内生长的结石,一旦得到就在腋下割个口子塞进去,以自身血肉养丹,久而久之就会生成肉瘤,死人吃下去也能再续三天活气——然后这徒弟又把师父折磨至死。
后来田森加入了“绿色坟墓”这个地下情报组织,并凭着当年从那憋宝老客身上偷学来的一些本事混进物探分队,作为中方人员跟随苏联专家团参加了“罗布泊望远镜”工程。他的联络代号是“86号房间”,而田森只是一个化名。
“86号房间”最后咬牙切齿地告诉司马灰和胜香邻:“你们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别再妄想还能接触地底极渊里的秘密。你们很快就能切实体会到什么是绝望……”说罢竟用牙齿咬断了自己手臂上的动脉,拖着脊椎骨爬向了“保险舱”深处,很快就没了动静。
司马灰对这个魔鬼般的“86号房间”极是憎恶,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知道在对方出现之时,进入“地底测站”的人员就已陷入了灭顶之灾,遇到这种情况逃也没用,唯有设法辨明情况,全力与之周旋到底。先前听其所言,这座“保险舱”内装着一个从煤炭森林里发掘出来的“妖怪”,任何被它接触过的人都会变成没有“脑波”的植物人,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东西?
胜香邻也是心下疑惑,见舱门上标有一串字迹便抚去灰尘仔细辨认,看清后显得有些震惊:“推测标本生成年代——以前……”
司马灰正伏在观察窗上用矿灯向舱内张望,听胜香邻说什么“以前”,不觉很是奇怪:“老毛子办事就是含糊,哪有这么标注时间的,究竟是指什么时候的以前?是昨天的以前,还是一万年之前的以前?”
胜香邻说:“推测地质构造年代的过程中常会使用‘时间坐标’,苏联人标注的这个‘以前’,应该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以前’,因为爱因斯坦曾经讲过:以前没有时间,所以统称为‘以前’。”
司马灰这才想起确实有此一说,近代科学观念支持大爆炸形成宇宙的理论,“宇”和“宙”就是时间与空间的坐标,这和中国传统观念里“盘古开天地”之类的传说有些相似。据说以前只有一片混沌,清浊不分,从盘古产生的那一刻被称为“零秒”,而在“零秒坐标”出现之前,还没有时间存在。
二人想到此节,心下都不免有些发毛:莫非苏联专家从煤炭森林中挖掘出的古生物标本,竟会是某个存在于时间尽头的怪物?即便不是,它也足够古老,古老得无法用时间坐标加以衡量,只能模糊地推测为“以前”。
这时司马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在黑门中拾到的憋宝古书里有几幅离奇诡秘的图画,根本参悟不透其中的内容。第二幅图中是两个套在一起的房屋,此前以为是指这座“地底测站”的内部结构,现在想来却又不像,而那个物探工程师田森自称代号是“86号房间”,又是个双生嵌合的异相,古书中描绘的房屋会不会是暗指此人?也预示着探险队将要遇到的第二次危险。这情形似是而非,越想越让人发蒙:那本书究竟是不是赵老憋所留?死在黑门中的憋宝者到底是谁?
胜香邻见附近始终没有任何变故,心中疑惑更深。她低声提醒司马灰:“不管这保险舱里装着什么东西,它都远远超出了你我所知所识的范畴,恐怕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这座仓库是使用重型水泥箱梁构建而成的密室,即使在这里面开枪,上边也听不见响声,咱们应该尽快返回供电机房,通知罗大海和刘班长。”
司马灰回过神来,宽慰胜香邻说:“你别听田森危言耸听,他这身体只有少半截,离了那个脑死亡的植物人,最多活不过三四天,如今又咬断了自己的动脉,肯定已经死了,还能再搞出什么名堂?我未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也算是便宜这狗娘养的恶贼了。”
胜香邻叹道:“这个人的心肠太过阴狠,连把他自己的身体切碎都毫不在乎,更不会将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思之确实令人不寒而栗。可我觉得真正可怕的东西,还是苏联人从煤炭森林中挖掘出的怪物。你还记不记得那部用白色线路连接的磁石电话机?”
司马灰点头道:“那部磁石电话机里好像有鬼,可咱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与它连接的另一个通话点。”
胜香邻看着司马灰,指向身旁那座冰冷沉寂的“保险舱”。她忽然察觉到从A53磁石电话机里听到的声音,就来自这个沉睡在漆黑煤层中的古代生物。
司马灰心头一沉,正待再问,忽觉白光刺目,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是那部“高功率地下供电机”恢复了工作状态,库房内的应急灯照如白昼。他暗道一声:“来得正是时候。”立刻同胜香邻凑到观察窗前向内窥探。
这座“保险舱”里并没有安装照明灯,二人透过观察窗看进去,就见最深处仍是一片漆黑,田森的半截尸体就趴在地上,周围血迹斑驳,而黑暗中则似有个枯化蝉蜕般的物体,尸血流到那枯黄的表皮上,就仿佛遭到吸噬一般全部渗透进去。但是那东西多半都隐在黑暗处,也看不清它的形状轮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地底矿层里的岩心标本。
司马灰定睛再看时,“86号房间”的尸体却已不见了,地面上空留下一片血痕。他暗觉心惊,老子只眨了一下眼,怎么“保险舱”内的尸体就没了?好像在一瞬间就被拖入黑暗中去了,真他妈的见了鬼了,那里边到底是些什么?不过这东西既然有形有质,又被关在厚重坚固的“保险舱”内,它应该不可能逃得出来。
这时,仓房内的应急灯又似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地闪了几闪,随即冒出一团火球,灯光同时熄灭。司马灰本来想要留下来继续辨明情况,因为一个已知的危险远比未知的恐惧容易对付,可看现在的局面,原计划八成是要泡汤了,就对胜香邻一招手:“赶紧撤。”
胜香邻拽住他说:“来不及了。”
司马灰看那舱门仍然紧紧关闭,只是黑暗压抑的气氛却比先前沉重了许多,到处都充满了不祥的寂静,便将手中步枪的撞针扳开,用矿灯向周围照了照,但并未见到什么异状,就问胜香邻道:“你发现了什么反常情况?”
胜香邻说:“我的手表停住不动了,时间是零点整,分针秒针都在一起。”
司马灰闻言立刻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发现表盘上的时间也停留在了零点,实觉骇异难言。他虽然擅于随机应变,可从来没想象过时间停滞是个什么情况:“时间就像是一条平静流淌的河,它怎么可能凝固不动?咱们的时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
胜香邻知道司马灰对“时间”的理解根本不对,“时间”并不是一条平静的河,它也不可能停止不动。时间的本质只是事件运行的一个“参数”,没有事件也就不会有时间存在。如今还能面对面地说话看表,就说明事件仍在发生。
司马灰还是搞不明白,既然事件还在正常发生,那么时间就不可能凝固不动,可为什么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停止了?他虽觉此事茫然难解,可心下也十分清楚,这个怪异至极的恐怖现象,肯定与那个生存在黑暗中的古老生物有关,如果无法解开“时间”之谜,那就永远都别想活着走出“地底测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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