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墨牌


在两个举着火把的喽啰的护送之下,一个身穿破棉袄,手中盘着一尊小泥塑,身材佝偻的白胡子老头儿,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白胡子老头儿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山寨喽啰,一个怀里抱着一摊子白色的特殊泥浆,另一个,则扛着一捆新砍下来的树枝。

“泥人张,参见寨主。”

白胡子老头,来到公孙昭的面前,满是皱纹干瘦无比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眸子,却炯炯有神,给人一种非常精明的感觉。

“都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个墨者,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公孙昭对泥人张,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寨主是墨者,老朽不是。老朽修炼的塑型一道的塑者,在大道五十之中,是比较有礼貌的一条修炼之路。”泥人张不卑不亢地,站在一名塑者的立场说道。

塑型一道,讲究的,就是要将无形之物,化为有型。

正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就注定了塑者都要很守礼。

不过,塑者跟儒者的礼,有本质的不同。前者的守礼,是为了个体自身,后者的守礼是,为了集体秩序。

“好吧,你随意。干活吧。”

公孙昭居高位,不拘礼的性格,让他在行走江湖时,几乎是走到哪,朋友就结交到哪,无往不利,但他最怕碰到,像泥人张这样,走那种特别注重礼数的,修炼之路的老顽固。

泥人张对着公孙昭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用一种恭恭敬敬地语气说:“遵命。”

只见泥人张,用树枝三下五除二,就编成了一个假人形状,又用一把小刷子,从坛子里蘸取特制的泥水,往假人上涂抹。

如果大晚上的,没有心理准备,突然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当场吓尿。

因为,泥人张给假人涂泥水的样子,太像是在给一串儿人体叉烧刷酱料了。

刷完了泥水,泥人张又拿出一把黑铁剪子,用一些彩纸,给泥塑剪了一身衣服穿上。

最后,泥人张点燃了一张符纸,用符纸的灰烬,往泥塑脸上,呼地一吹。

泥塑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了栩栩如生的五官。

定睛一看,泥塑正是刚刚被砍了脑袋的,白无双的模样。

“寨主,怎么样?能看出来真假吗?”泥人张得意地问道。

“嗯,很好,塑者泥人张,果然名不虚传。按照咱们山寨中,诸位头领的样子,再做一千个,需要多久?当然,面目没有必要如此精细,只要在百米之外,看不出来是假人,就可以了。”

“一千个?老朽加班加点的赶制,十二个时辰,应该可以做出来。”泥人张拱手承诺道。

“好,那咱们就在明晚,送吴王一场大捷。”公孙昭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山寨的手下们散去,公孙昭让喽啰将泥人张制作的白无双假人,搬到了白无双的住处。

公孙昭亲手将白无双遗留的绣花鞋,给假人穿上了。

屋子里,火盆内的炭火,还在燃烧着。

公孙昭拿起炉钩子,将炭火上的浮灰拨开,自言自语道:“床上的被子没有叠,炉子里的炭火也没来得及熄。看来,向来小心的老江湖白无双,想要跟白玉珠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按照公孙昭的复盘推演。

白无双其实根本没有完全相信,身为寨主的公孙昭,会为了向吴王投诚,在山寨里面当内奸。

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白无双答应了白玉珠提出的,带她一起回对岸的提议。

然而,当白无双与白玉珠,一起来到水边,发现公孙昭给她们准备的小舟,在放下虎皮地图之后,只能容纳一个人上船时,白无双就已经可以确认,公孙昭是在诈降了。

但是,白无双没有选择点破。因为白无双心知肚明,一旦自己当场戳破了公孙昭的计策,她和白玉珠,今晚谁都跑不掉。

于是,白无双选择继续装傻,为的,就是让白玉珠平安离开。

“虽然单纯和天真,的确很美好。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江湖上混,单纯天真,奢侈得像是一种死罪啊。”公孙昭有些唏嘘地叹息道。

初入江湖时,公孙昭比白玉珠还像一张白纸。

经历了些许风霜,公孙昭成了闻名遐迩的墨侠。

一年前,游历至九尧山时,老寨主将整个家业,托付给了公孙昭,从此,他便背负上了,整个山寨内,一万多名弟兄的身家性命。

来到水泊九尧山的每个人,都是伤心人,都有自己的一把辛酸泪。

而如今,再加上投奔到九尧山的五万百姓,公孙昭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不难想象,等到白玉珠得知白无双死讯的那一刻,这世间,便会又有一张天真单纯的白纸,被涂上成熟的颜色。

公孙昭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在白无双的房间里,一个人,落寞的呆了很久。午夜失眠时的叹息,为白玉珠,更是为自己。

没办法,作为一名墨者,在兼爱与偏爱之间,只能选择兼爱,为了更多的人算计。

公孙昭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咬破手指,用鲜血,在铁牌上写下。

“我觉得大道五十,就是五十个诅咒。踏上不同修炼之路的修炼者,会被不同的诅咒困住一生。塑者和儒者,一辈子都不能摆脱繁文缛节。修佛的,要为天下苍生计,墨家,要兼爱众人,永远不可以独善其身,笑傲江湖。”

“嗡嗡。”

公孙昭手中的铁牌,在他用鲜血,写完上面的的文字后不久,发出了一阵蜂鸣震动。

铁牌上出现了新的文字:“六号:七号,大晚上的不睡觉,在群里,发什么骚话?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呢。除非你现实中,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妹子,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吵醒我的。”

“嗡嗡。”

铁牌再次震动,旧的文字,又被新的内容取代:“一号:六号,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大晚上的不睡觉,满脑子都在想女人啊?鄙视。”

“六号:一号,你装什么正经呀?你现实中,一定是那种嫁不出去的丑女一枚。坦白交代,为什么这个时间没睡觉,群里一有信息,你就回复?是不是利用墨牌的震动,被你塞到某处,当男人用啦?”

“一号:六号,你个大头鬼!我敲你全家!”

“三号:七号,你的见解,我很认同。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说不定在任何历史上,都没出现过的,第五十条修炼之路,可以不被诅咒。从你的感慨中,我猜你是个墨者,我猜对了吗?”

公孙昭在铁片上写道:“抱歉,三号,无可奉告。”

“三号:看来我猜错了,因为墨者都不讲礼貌,是不会说抱歉的。我说对了吗?”

“六号:三号,你怎么好奇心那么重,总想弄清楚大家的真实身份。莫不是想在群里找对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三号:滚。”

“一号:睡觉,睡觉,都睡觉。”

公孙昭摇了摇头,将铁牌收了起来。

这块铁牌,是公孙昭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代墨家矩子的遗物,被称为墨牌。

根据师父所说,墨牌一共有七块,会被大气运者所吸引。

公孙昭的师父,生前游历天下诸国,将其中六块墨牌,分别送给了六名大气运者,可惜第七个大气运者,他到死也没找到。

师父临死前,将公孙昭,和公孙昭的大师兄,叫到床前,问公孙昭,要矩子之位,还是要墨牌。

公孙昭当时想都没想,果断选了墨牌,并且在师父下葬后,第一时间带着墨牌,离开了墨家圣地。

不是因为公孙昭不想当矩子,而是因为他知道,大师兄其实是师父的私生子,自己要是选矩子之位,师父会带他一起走的。

经过公孙昭多年研究,非常确定,这墨牌,除了能当,跟其他持有者的聊天工具以外,基本跟一块儿普通的废铁,没有区别。

而且,师父还没把六个持有者的真实身份告诉自己。大家又都不愿意公开各自的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持有者,都在群里,尝试过各种试探拉扯,愣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份,被成功套出来。

……

坐在小舟之上,往吴王军营方向赶路的白玉珠。

此时,正因为河面上,深夜萧瑟清冷,裹着虎皮地图,坐在船舱之中避着风。

白玉珠双手拖着下巴,满脸幸福的笑容,憧憬着,以后关于自己跟柴熙的日子。

第二天清晨,白玉珠才回到对岸。

柴熙一听来营帐里禀报的士兵说,那个有白眼病的女的,将九尧山的地图给带回来了,赶紧带着岳云和夏总兵,以及花千树、琵琶鬼姬,一起亲自出帐,迎接白玉珠。

“珠儿,你辛苦啦。地图呢?”

白玉珠将像地毯一样大的虎皮地图,在地上展开,笑着说道:“这就是啊。”

柴熙给琵琶鬼姬使了个眼色,琵琶鬼姬上前查看,突然脸色一变,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这地图……不是山寨聚义厅里的那张吗?白女侠,你是怎么把这张地图弄回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白玉珠得意地扬了扬头。

柴熙一看琵琶鬼姬的反应,就知道这张地图是真的。

这上面,连栖凤岭山寨中,每一处哨卡,每一个瞭望台,都画得清清楚楚。对于攻占九尧山的价值太高了。

“珠儿,本王就知道,你一定会不辱使命的。这一夜都没睡吧?困不困?早上还没吃饭吧?饿不饿?”柴熙对着白玉珠殷勤地问道。

白玉珠顿时感觉自己这一夜的勤苦,都是值得的,满面春风地摇了摇头,对柴熙说:“王爷,妾身还有一个关于公孙昭的好消息,需要单独跟您说。”

“啊?”

柴熙一听,心头不禁一紧,生怕白玉珠是想要借机跟他亲热,他可不想跟白眼病贴贴。

“呃……珠儿,这里毕竟是军营。本王身为两军统帅,要考虑影响的。岳总兵和夏总兵,都是本王的心腹,任何军情,都不用对他俩保密。有什么好消息,本王带他俩一起听吧。”

夏总兵和岳云,一听柴熙这么说,全都一阵感动,对着柴熙拱手作揖。

“好吧,此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白玉珠说道。

四人来到营帐之内后,白玉珠将公孙昭,想要在山寨内,给柴熙的大军做内应的事儿,讲了一遍。

柴熙听完,兴奋地一拍手:“天助我也!”

“王爷,白女侠,根据属下所知,这个公孙昭,江湖上人称墨侠,当世英雄也,岂会不战而降?只怕是诈降!”岳云非常肯定地说道。

西山锐健营,在灵州驻军多年,一直都是将九尧山的水匪各种吊起来打的,要不是为了养寇自重,每年跟朝廷申请巨额的剿匪经费,黄三甲一发狠,就能把九尧山给踏平了。

但是,自从去年,这个公孙昭,接任了寨主之位,江湖上许多修炼者,都慕名去九尧山入了伙。西山锐健营跟九尧山的水匪对战,就再也没占过便宜。

“不是诈降,不然,公孙昭怎么会让我将地图给带回来?”白玉珠有些生气的语气,对岳云反问道。

柴熙冷静地思考了片刻,看向夏总兵:“你怎么看?”

“回禀王爷,末将觉得,真降诈降,一试便知。既然公孙昭说要当内奸,索性就让白女侠去通知公孙昭,让他下令,派山寨内的主战派,明晚来偷袭咱们,然后,咱们事先做好埋伏。”

“如果主战派来,则歼灭之,如果不来,则证明公孙昭是诈降!”

柴熙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对白玉珠说道:“珠儿,又得麻烦你去传信了。”

岳云这时,出言反对道:“王爷,属下以为不妥。公孙昭大概率是诈降。他让白女侠将地图带回来,就是为了取信于您。然而,再派白女侠前去试探,很有可能让公孙昭认为自己的计谋已被识破,对白女侠不利啊。”

“不会的!我相信公孙昭!他又不傻,他要是不投降,一定会被王爷一并剿灭的。”白玉珠瞪了岳云一眼。

“嘿嘿,珠儿说得对!你先去用早餐,然后饱饱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去给公孙昭送信。”柴熙宠溺的眼神,看着白玉珠笑道。

“嗯。妾身先告退啦。”说完,白玉珠便离开了营帐。

柴熙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语气降了许多温度:“岳总兵,作为一名校尉,将并肩作战的战友,看得很重要,这无可厚非。”

“但你现在,是个总兵了,手下从都尉到小兵,为了胜利,都可以当炮灰。这方面,你得跟夏总兵多学学,懂吗?”

岳云原本看到柴熙对白玉珠的称呼都变了,还以为柴熙是对白玉珠动了情。刚刚自己表现得很在乎白玉珠的安危,也是动了讨好未来福晋的心思。

听柴熙这样一说,岳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吓得赶紧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拱手说道:“末……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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