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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八十八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肖南回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潮湿阴冷的地面上,四周的墙壁围成了一个圈,将她困在其中。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头顶方寸的地方能看到一点点星河,离她十万八千里一般的遥远。

这里是哪里?阎王的地府吗?原来地府是口深井,竟修得如此简陋。

她生前没做过亏心事,可倒是杀了不少人,阎王爷会不会把她丢到十八层地狱去呢?

她叹口气,原地转了个圈,突然发现,这空间内原来不止她一人。

狭窄逼仄的角落里有一张又窄又高的石床,床上躺着个人,看身量还是个小孩子。地府里…...怎么还有小孩子?

是个小鬼?还是阎王爷的孩子?

左右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肖南回眨眨眼,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来。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长衫,似乎是大人衣裳一般。

他的脸冲着墙壁的方向,似乎是在熟睡,整个身体却十分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姿势。也难怪如此,他身下的那张石床实在太过狭窄,只要稍有偏移便会掉下床来。

正想着,那孩子身体一抖、似乎做了噩梦,随即便失去平衡从石床上跌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眼睛和那孩子惊醒的脸瞬间便对上了。

那是一张稚气的、还未长开的脸,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睛已有些初见端倪,目光流转间像是含着一汪水,四周的黑更衬得他的皮肤明晃晃的,那是一种常年见不到阳光的苍白。

真是个漂亮的男娃娃。

男孩眨眨眼,清明渐渐浮上眼底,他在地上坐了片刻便站了起来。

“喂。”

那孩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到角落里。

看不见她吗?

她不死心,又跟在后面凑了过去。

男孩坐在角落的一处石板上,打坐的姿势甚是标准,他面前摊着一卷经书,破破旧旧的,瞧着有几分眼熟。

然而更眼熟的还在后面。

当看到那孩子手腕上的东西的那一刻,肖南回整个人一懵。那是一串形状略有不规则的珠串,在那还未长成的手腕上显得略有些宽大。

那样珍贵、稀罕、又奇特的东西,这世间应当不会有两样。

她又仔细看那孩子的眉眼,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这是…...在那人的梦里吗?

男孩点上一盏油灯,开始磕磕绊绊地念着那经书上晦涩的文字,一念就是大半天。

她贴在那经卷上面仔细瞧那鬼画符一样的文字,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名堂来,她从起先的困惑到好奇,最后在这催眠般的念经声中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睁眼一看,头顶的星空已变作白日,而那孩子也不在经卷前了。

四周光线亮了些,她发现周围环形的墙壁上实则嵌着一圈旋转的石头楼梯。上方隐约有人声传来,她顺着石阶盘旋而上,便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一处石头开出的洞口前,而那人声便是从洞外传进来的。

仔细听来,说的都是些国策国论,甚是无趣。而他听得倒是专注,时不时地还要回答对方的提问。

她凑近了、使劲往洞外面瞧,可外面一片刺眼的亮光,她只模模糊糊看到半截人影坐在那里,脖子往上便都看不到了。

什么传道受业解惑的鬼老师,连个脸都瞧不见。

她暗自嘟囔着缩了回来,想顺着那石阶往上爬,然而爬到尽头才发现,那处天顶的小窗于她依旧遥不可及。

什么天成右将军?生前陪着亡命天涯,死后还要陪着地下坐牢。她那百两黄金拿得实在不划算。抬了抬眼皮,肖南回发现那洞口有人推进一张装满精美食物的托盘,什么花雕醉虾、时令鱼脍、酿四宝,各个都是掐头去尾的尖货,就连汤汤水水和下酒的小菜都做的精致好看,怕是不输御前。

哟,吃的倒是不错。

她伸出手想去抓个酪酥,一抓一个空,只能郁闷地蹲回原地,看着别人吃。

男孩吃得很慢,一样菜只夹一点,最后将筷子摆回原位,连着那个托盘一起推回到洞外。

她想起传闻中帝王家的规矩:每日用膳不可贪食,不可有一道菜肴吃尽,也不可有一道菜肴未动。总之就是个折磨人的吃法。

一天到晚只吃进这么点东西,又不见天日、连个大一点的活动空间都没有,任谁也长不出个壮实魁梧的样子。他真的是皇子么?不会是先皇找来的什么影子替身罢?肖南回的脑子里蹦出无数个话本折子里的故事。什么狸猫换太子、偷龙转凤、影子与真身的故事,自娱自乐地想了一遍,天色不知不觉又暗了下来。

男孩又回到了他的石床上,就像她刚来到这里时一样。

日升、日落。月新、月残。

男孩整日都重复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她便一直在角落里看着,无聊到数着墙壁上的砖块。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看到那男孩似乎又做了噩梦。

那具小小的、瘦瘦的身体连蜷缩起来都做不到,只僵硬地冲着墙壁,薄薄的衣衫勾勒出他背脊的形状,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她在他的梦里看见他在做梦。

这感觉,有点神奇,也有点触动她的心。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皇帝,所有脆弱都袒露无遗。

虽然知道对方并听不见她,她还是忍不住走上前,轻轻叫道:“喂,醒一醒。你做噩梦了。”

下一秒,男孩居然睁开了眼。

他似乎在看着她的脸,随后慢慢坐起来。

肖南回觉得有些诡异,后退了几步。谁知男孩也起身走了几步,正正好好停在她面前,随后抬起那双乌黑的眼直勾勾望向她的脸。

她被盯得有些发毛,喃喃开口道:“你看得见我?”

男孩许久才蹙起眉:“你为何还在这里?”

妈个蛋!能看见你不吭声,害得老娘一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丢死个人!

大的她不敢欺负,难道还不敢欺负个小的吗?她想上前去拧他的脸,可一出手就又扑了个空。

肖南回气急败坏:“你看得见我、听得见我,前几日为何不理我?”

“为何要理会?一个个的,我若总是理会,还如何能做功课?”

她眼睛一亮:“怎么?先前还有像我这样、凭空出现的?”

男孩点点头:“只是他们不会像你这般赖着不走,大都半天便消失了。”

肖南回摆出一个无奈的姿态。

“我也想走,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男孩淡然转身,像是司空见惯:“无妨。时候到了,你自然就出去了。”

哟,瞧这口头禅、瞧这做派,还真真是从小便这副样子呢。她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将先前心头的疑惑通通倒了出来。

“那你说说看,我到底是什么?是鬼魂吗?你是能看到鬼的阴阳眼吗?”

男孩似乎非常嫌弃她自作主张地猜测,悠悠道:“我若是能看到鬼魂,你现下便是已经死了。你不害怕吗?”

她挖了挖鼻子:“死了便死了。我活着的时候已经纠结过这个问题了,现下反而不用纠结了。”

那男孩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阿娘告诉我,你们都是我一生会遇到的人。现下不过是提前见了,不必挂心,之后注定还会相见的。”

提起他的阿娘,男孩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落寞。

他到底还没修炼成之后那副独卧青灯古佛的样子,虽瞧着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但有些情绪仍可以在脸上读出一二。

肖南回轻咳一声,觉得自己应当要有个身为大人的样子,便做出一张慈悲的表情来:“你有阿娘?你阿娘在哪?为什么放你一人在这里?”

男孩奇怪地看她一眼,又恢复了板正的样子。

“阿娘要陪父王,自然不能来陪我。”

她更是不解:“那你父王为何放你一人在这里?”

男孩看向她:“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被噎了一下,有点尴尬,故作不屑道:“看来你自己也不知道。”

男孩低头思索一番,却开口道:“这原来便是老师所说的激将法。”

屡次被拆穿,她委实有些没面子,加上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一肚子委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闷气来。

空气又恢复了先前的静悄悄。

潮湿逼仄的空间令人压抑不已,生不出半分力气。

男孩盯着眼前摊开的经卷,突然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哼唧一声,别过身子去。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回头的时候,男孩的声音突然低低响起。

“知道我秘密的人,几乎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肖南回转过身来,十足诚恳道:“反正我也算不得是个人,你告诉我也无妨。”

男孩愣愣看了她几秒,突然笑了笑,随即意识到什么,飞快收敛了表情。“父王说我得了癔症。这病没有治好之前,他不能放我出去。”

“癔症?”她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我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怒、悲伤、欣喜、恐惧都会令我失控,而我一旦失控,周围的人都会跟着受苦。”

这回换她沉默了。

她想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这了。

“喂。”男孩轻轻唤她,“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肖南回静静看着男孩的脸,只觉得这一刻的时空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张了张嘴:“我叫…...”

肖南回…...

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一愣,随即掏了掏耳朵:“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男孩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望着她:“你说你叫什么?”

肖南回…...

那声音又近了些,似乎就在她脑子里。

她站了起来,正要对男孩说些什么,眼前突然便一黑,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开始下坠。

她又进入到了那种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寻着先前唤她那声音、向着光走去。

光里似乎裹着一团人影,在那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啊,好烦。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影子,随后突然就醒了过来。入眼是一张烙饼大的脸,那脸上嵌着一双浓眉大眼,正转溜溜地看着她。

“醒了?”

肖南回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随即像是梦魇醒来的人一样,渐渐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那张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大脸,嘴唇一阵抖动,又是一声哭嚎,随即一把将对方熊抱入怀。

伯劳被勒得头大,骂骂咧咧道:“什么毛病呢这是?郝白!郝白!你个庸医,你不是说她没事吗…...”

房间门被猛地推开,一身白衣的某人大步流星跨进屋来,带进一股脂粉香。

“起开,我瞅瞅。”

他伸出两根手指,装模作样地在她的手腕上探了探,随后拈着他那不存在的两撇胡须,悠悠道:“从这脉象来看,身体甚是强健,就是先天智力不足,恐非我力所能及啊…...”

她就知道这赤脚医生没个好话。

“滚。”

肖南回抬脚要踹,那人已经灵活躲开,想来是在碧疆那段日子练就的本事。

伯劳仍抱臂立在一旁,脸色有些狐疑:“当真没事?”

郝白心有余悸地指着床上的人:“你瞧她那架势,像是有事的样么?就她那腿,还是我给接的呢,你瞅瞅这力道、这灵活度…...”

她从床上撑着身子爬起来,确实只有些轻微晕眩,应当是卧床太久的缘故。

“我这是…...睡了多久?”

伯劳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

她脑子里闪过梦中的那些碎片。她在那个鬼地方似乎也呆了三天。

那真的只是梦吗?感觉为何那样真实…...

愣神的功夫,伯劳又凑上前来,盯着她的脸使劲瞧了瞧:“我看不是先天智力不足,是后天摔坏了脑子,竟连几根手指头都分不清了。”

肖南回一把推开她的脸,已经有些懒得搭理了。

“陛下呢?他还好吗?”

屋子里静了几秒,她脸色突地就变了,急急忙忙要下地穿鞋。

郝白见了连忙开口:“瞧你急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呢,那位真要是出了事,你醒过来还能是这光景么?”

她有些茫然,更多的是焦虑:“那到底是怎么样了?”

“他后心挨的那一箭确实凶险,不过如今倒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

郝白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只是什么?”她更是着急。

“只是人还没醒过来,即便醒过来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失去意识前一刻别梦窟发生的事,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子中来,同那即将消逝的梦境混作一团,闹得她头疼。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得过去看一眼,就一眼。远远地…...”

一旁的伯劳突然出声:“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凑过去。”

“为什么?”

伯劳的两只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像是不明白肖南回为何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为什么?丁未翔那狗腿子现在恨死你了,巴不得要将你碎尸万段,你说为什么?”

她往外迈的腿终于缩了回来。

“你同皇帝,何时走得这么近了?”郝白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出口的话一针见血。

肖南回定了定神,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回答:“陛下是我亲自护送,关心他是死是活难道不是我的职责吗?”

郝白露出一个迷之微笑,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你知道他其实就是…...”他故意顿了顿,随后才接着说道,“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感想吗?”

伯劳在一旁敏锐地眯起眼:“其实是什么?”

郝白指了指肖南回:“你问她去。”

说罢,门外便传来一阵通报声:“郝先生可在?丁中尉请您过去一趟。”“这便来了。”

郝白给了肖南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起身飘然而去,留下她和伯劳大眼瞪小眼。

她十足害怕对方追问方才那个问题,因为自己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先开口道:“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你们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你们来的时候,究竟看着了些什么?

伯劳盯着她看了一会,反问道:“你什么也不记得了?连皇帝为何会中箭也不记得了?”

她心跳如鼓,下意识便撒谎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遇到了一群杀手,很像之前咱们在穆尔赫遇到的那群人。我同他们缠斗,然后、然后…...”

她有点编不下去了。

欸,都怪她躺了这么久,脑子更不好使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露馅的时候,伯劳却接着她的话顺了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都说这岭西砂石疏松,洞窟内不得高声言语,否则便有天崩地裂的危险。你可倒好,竟在其中打斗,想来这就是为什么那里会塌了一片的原因。”

“塌了?”肖南回喃喃自语。

他们的打斗把整个石窟震塌了?

她觉得事实肯定不是那样的。可是伯劳却深以为如此。

“还能有假?我们接到夜枭传信赶到的时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你的位置,就是因为那一片的洞窟都塌了个彻底。一个营的将士挖了一天才将你俩刨了出来,你还能活着当真算是幸运了。”

肖南回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她想起另一件令她挂心的事来。

“义父呢?他还好吗?可是随你一起来的?他…...”

伯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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