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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踏雪迎春


屋中摆着炭火,  窗户也不能紧闭,寒风自半扇窗外涌进,  虽让屋内沉闷的空气流通,  却也让寒风时不时拂过脸颊,乍然驱散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

        在听越青君两次轻咳后,宁悬明便起身把炭火端出屋外,  将窗户关严实,  夜风呼啸,风雪簌簌的声音皆隔绝在外。

        屋内仿佛在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得到对方发出的动静,  脚步声,  衣物摩擦声,  呼吸声,  且格外清晰。

        宁悬明重新上床,  帮越青君掖了掖被角。

        正要闭眼睡下时,只觉一只手从旁边探过来,带来另一个被窝的温度,  微凉中又带着淡淡难以察觉的暖意。

        刚开始只是一只手,  渐渐变成了半个人,  原本泾渭分明的两床被子,  也在不知不觉中交错重叠,属于彼此的温度与气息相互浸染,融为一体,  纠缠不清。

        感受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宁悬明转身回握:“可是我关窗将你吵醒了?”

        越青君低低咳了两声,  “一个人太冷了。”

        宁悬明伸手将人往自己身边捞,  当被窝合二为一,  彼此的温度透过单薄的里衣传来,嘴上却说:“我不在的时候,又是谁给你暖被窝?”

        寻常富贵人家,家中也都有暖床婢女,只是宁悬明从前从未在越青君身边见过,如今看来,这人倒是比常人更需要。

        越青君眼睛都未睁开,只依偎着他笑道:“念在心里,逢于梦中。”

        被子里的汤婆子已经凉了,越青君将它踢去角落,让彼此之间再无隔阂。

        宁悬明发尾还有些湿,他将头发都放在床边,不愿让水汽凉意接近越青君。

        自己却是努力往越青君身边靠。

        昏沉夜色里,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气息,宁悬明方觉心安。

        他用气声轻轻笑说:“日后倒是不必劳烦殿下夜夜做梦了。”

        声音低沉,微若未闻,宁悬明却知道对方听到了,因为下一刻,越青君便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

        为了赶路,越青君几乎日夜兼程,路上极少休息,好不容易到了对方身边,身心皆放松下来,方才并未睡熟,短暂醒来后,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当真如宁悬明所说,一夜无梦。

        翌日,越青君睁开眼,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他闭目在床上眷恋片刻,方才起身穿衣,只觉得前些日子的疲惫都在昨晚这一觉中散去,浑身舒畅。

        宁悬明端着早饭推门而入,见越青君已然起身,便招呼道:“担心你受寒,特意让人熬煮了姜汤。”

        本该昨日就喝上一碗,只是那时惊喜于重逢,倒将其他事忘了,半夜想起来,其他人却都在睡梦中,总不好再将人叫起来。

        越青君还未过来,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姜味。

        他穿好衣服,简单将头发束在身后,松松垮垮,倒是不减身上那份慵懒与仙气。

        走过来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唯有额头微微凝眉,能看出方才那碗姜汤并不好喝。

        “张嘴。”

        越青君下意识张口,下一刻,口中满腔辛辣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一道带着桂花香的甜意。

        低头一看,却是宁悬明掰了一小块桂花糕喂进他嘴里。

        香软的糕点在口中软化,不必如何咀嚼,便已经倾尽余香。

        “给你带了早膳,过来吃点儿。”宁悬明拉过凳子,示意越青君坐下。

        闻言,越青君便轻易察觉话语中的问题所在。

        “你已经吃过了?”

        宁悬明点头。

        见越青君还看着他,宁悬明失笑道:“瞒不过你。”

        “我既是办差后回京,不便在途中过多停留。”

        “昨日能与你相见已是幸运,今日却不能继续耽误,等所有人用过早饭就会出发。”

        “但是殿下你,我不放心你随我一起匆匆赶路,只愿你保重身体,在之后慢慢来,何时回去都不要紧。”

        话虽如此,越青君还是知道其中有一半是因为队伍里人多口杂,若是越青君随他们一起,等回京后,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被人小题大做就不好了。

        越青君当然不会否决宁悬明的打算,他敛眸微垂,语气失落:“原来我连夜赶路求来的,也只有一日。”

        见他如此,宁悬明神色不由放柔。

        “等你回去了,我抽空去寺里找你。”

        越青君却是抬眸摇了摇头,“寺里清净,离皇城那么远,合该是我回去见你才是。”

        闻言,宁悬明眉梢微扬,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喜色,“你打算回府了?”

        越青君:“临近年关,本就是让家中团圆的日子,我当然也该回去见一见父皇。”

        “听说他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回,身体越发不好了,倒是我远在寺中,未能尽到孝道。”

        议和成功的贤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据说还带了突厥使臣回京,以示双方关系友好。

        既是彰显贤王功绩,也是突厥向朝廷示威,离开时说不得还要连吃带拿,带走不少好东西。

        朝中形势逼人章和帝不可能放越青君在外面悠闲,一定会将他召回,参与进这场风波中。

        “所以不必太想念我,今日之后,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家。”

        宁悬明原先再是有对即将分别的伤感,此时也都消失了,他望着越青君,心中虽仍有不舍,更多的却是期待。

        他倾身在越青君唇角落下一吻,“回京后,我在家中等你。”

        越青君顺势将他揽入怀中,相拥温存。

        守着越青君用过了早饭,宁悬明便要上路,越青君披着狐裘出门送他。

        天地覆了一层银霜,远远看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宁悬明等人也担心道路难行,打算白日早点出发,争取在晚上太阳落山时到达京城。

        大庭广众下,当着众多人的面,二人不便有太亲密的举动,因而便是再如何不舍,宁悬明也只是温声叮嘱道:“我留了两个人给郎君,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我在京中等你。”

        不同于当初离开京城时的依依不舍,此时的宁悬明便是迎着凛冽风霜,也心怀期待,面带笑意。

        还未分别,便已经念着下一次相聚。

        越青君望着队伍渐渐远去,眼中始终含着几分散不去的柔情。

        直到随从上前提醒,“主子,外面冷,不如先进屋歇着。”

        说话的还是一位熟人,正是南地时,因为不喜越青君还被宁悬明带着向他道歉的那位。

        越青君转头看了看他,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微光。

        “昨日时间匆匆,悬明还有许多事尚未告诉我,正好你在,就与我说说,你们在南地经历了什么,可有什么人给悬明找麻烦?”

        随从闻言,心中便有些憋不住了,当即尽情说了起来。

        “主子您不知道,南地可是危机重重,好几次宁郎君就要回不来了,多亏老天有眼,才没让郎君留在南地……”

        宁悬明没有说的话,越青君都从随从这里听到了。

        等听完对方所说,越青君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听你这么说,那位庄主倒真是位义士。”

        随从心中还惦记着越青君觊觎宁悬明的事,当即皱眉道:“主子可莫要觉得那厮就是什么好人,在南地时,他可是找着办法接近宁郎君,多次向宁郎君示好,小的瞧着,那厮准是对宁郎君心怀不轨!”

        “只是宁郎君心智坚定,又心向您,这才没被那厮蛊惑,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说起这事,随从有些义愤填膺,恨不能让越青君亲眼看看那个什么庄主的面目。

        越青君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悬明才识过人,性情极佳,有人看中他,喜欢他,本就是理所应当,莫说那越庄主只是口头说说,便是真的,也并不奇怪。”

        随从愣住,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对宁悬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越青君,此时当真听到有人觊觎时,竟是如此淡定,甚至都不生预备奸夫的气?

        听他一口一个越庄主,明明没见过面,喊得却还挺尊敬,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越庄主觊觎的是他自己。

        随从难得突发奇想,莫非是昨日殿下与宁郎君未能好好叙情?

        别人小别胜新婚,他们小别后反而生疏了?

        随从开始头疼,在南地时要提防着有人趁虚而入,回了京城还要担心夫妻疏远。

        不知不觉中,他的业务竟从照顾两位主子都衣食起居,变成了照顾二人的感情生活。

        涨月钱,必须涨月钱!

        余光欣赏完了随从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越青君眼底划过一丝趣意,不着痕迹勾了勾唇。

        以袖掩唇,假意轻咳道:“再与我说说那位越庄主,眼光同我一般好,便是有缘。”

        随从:“……”

        有缘什么有缘,难道您还真的要与对方共事一夫不成?

        随从风中凌乱。

        又休息了半日,下午,越青君才出发离开,马车一路慢悠悠走回京城,他并未进城,而是低调去了法华寺。

        正如越青君离开之前所说,他虽已经远离京城,但远没有脱离危险,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法华寺先后遭遇了三次刺杀。

        最近的一次正是昨夜。

        假扮他的人一死两伤,越青君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安顿好他们,以及处理死的那位的后事。

        不仅大赏了对方家人,还重新给对方找了好地方安葬,并在寺里点了一盏长明灯。

        “殿下矜恤下属,属下不胜感激,只是寺中危险重重,殿下还是不要亲自露面更好。”

        若说原先他还对越青君的话半信半疑,但在这段时间多次刺杀后,他才发觉越青君藏得好藏得妙。

        如今竟是不愿意越青君现身了。

        越青君向菩萨上了柱香,分明心中无佛,面上倒是一派虔诚。

        “无妨,左右也待不了多久。”

        此时下属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几日后,贤王领着突厥使臣回京,即便身体不舒服,章和帝也必须接见,看着殿内嚣张的突厥使臣,以及志得意满的贤王,章和帝莫名觉得这两人嘴脸格外相似。

        都那么令人厌恶。

        当晚还未过,便有宫中内侍来到了法华寺。

        “陛下病中思念秦王,特地派奴婢请殿下回宫。”

        越青君口中的经文停下,敲击的木鱼声却未停,他闭着眼睛,只淡淡道:“儿臣在寺中清修,为父皇祈福,只愿父皇早日安康。”

        虽未言明,但言行间皆是不愿意回宫的意思。

        传话的内侍身上带着任务,自然得想尽办法说服越青君同意。

        “陛下与殿下父子情深,若是殿下回去了,陛下见到您,一高兴,病气兴许就散了,殿下久居寺里,让陛下时时牵挂想念,才久病难愈。”

        越青君睁开眼,敲木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眸微垂,偏头淡淡一扫,“你的意思是本王害得父皇病重?”

        内侍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地面都在响。

        “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陛下真的很想念王爷……”

        他不敢想象,今日若是没请回这位,还让这番言论传了出去,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越青君冷眼看着他磕了几个头,半晌才道:“罢了,起来吧。”

        他也自蒲团上起身。

        “既然父皇惦记着我,我若不回,岂非不孝?”

        “让人收拾东西,回宫。”

        越青君迈步踏出禅房,凛冽寒风迎面而来,惹得他低低轻咳几声。

        脚下的步子却走得极稳,不见半分迷茫。

        刚出院门,迎面便遇见寺里一位僧人。

        越青君停下脚步,“这么晚了,主持还未休息?”

        和尚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听说施主即将离开,特来告别。”

        下属匆匆上前,为越青君披上狐裘,柔软的裘衣将越青君包裹,很好遮掩了那点由寒风带来的锋芒,让他更显得人畜无害、柔弱可欺。

        越青君微微一笑,“近来多谢主持款待。”

        和尚:“施主客气了,贫僧并未做什么。”

        “您有一颗玲珑心,已是帮我许多。”他用替身的事虽未宣扬,却瞒不了对方。

        “施主有施主的路,贫僧不敢擅自惊扰。”

        越青君含笑看他,“那么今日主持见我,又是为何呢?”

        和尚看了看他,半晌,方才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愿施主记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若想长久,有时还是要有几分糊涂。”

        越青君拢了拢裘衣,“多谢,不过,若是人活一世不能尽兴,又何必走这一遭。”

        “总要瞧瞧,能走到何种地步,见到何种风光。”

        他踏出院门,独自走入夜色里。

        残阳照冬雪,长夜蕴寒霜,待到又是一年春风起,枯木再遇绿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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