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糖衣
太子之事, 似乎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僵持下来了。
圣旨虽成,却又未正式颁布, 朝臣反对, 越青君又公开表明永乐王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双方各说各话,谁也不认对方,谁都不算彻底赢, 却也没有输。
朝臣们如今也不催着天子立太子了, 想着就是拖,左右天子尚且年轻, 如今想着与宁悬明你侬我侬, 没有二心, 连皇位也肯让给别人, 等日子久了, 坐在那位置上久了, 总会有所改变,他们可不信做过皇帝的人还能和从前一样单纯大方。
他们是如此自信。
至于越青君,他则是觉得火候还不够, 为此, 还特地去了长乐宫一趟, 关心完永乐王的课业与生活后, 才将其他侍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自与太后交谈。
“……朝中反对声甚重,朕大致也了解他们的想法, 不外乎是觉得璋儿上位后, 自己会被针对。”
“此事便是朕亲自出言保证, 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心。”
太后闻言, 抬眸往他扫了一眼, “那陛下的意思……”
“咳、咳!”越青君掩唇咳了两声,“璋儿性情敦厚,绝不会成为他们担心的模样,只是此事难以轻易说服,唯有日久见人心,待他们与璋儿相处日久,才能更加了解璋儿的性情,这也是朕让他们轮流教导璋儿的原因。”
太后沉默半晌,方才扯了扯唇角道:“陛下思虑周全,只是不知世上人心最是难测,总有一些人,仗着年龄与地位倚老卖老,固执己见,想要说服这些人,并非易事。”
越青君沉吟片刻,方才轻叹一声道:“他们也是朝中重臣,为朝廷立下功劳,朕原本很不想对他们做什么。”
太后以为他想劝说自己,然而对方话音一转。
“可他们若当真阻碍立储,那朕也只好对他们不起。”
越青君神色坚定,看样子不像是有反悔的意思,太后浑身的气势也稍稍放松,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间,越青君起身欲走,太后出言挽留:“陛下日理万机,倒是已经许久未曾在哀家这里用过膳,今日不如留下来?”
“不必,儿臣膳食清淡至极,倒是扫了母后与璋儿的兴致。”
“既是母子,何必如此生疏。”太后语气自然,态度和善,“你且坐着,哀家派人去将宁大人也请来。”
越青君闻言,下意识蹙了下眉,随后很快松开,“悬明事务繁忙,今日已向朕说过,会在官署用膳,母后不必麻烦了。”
“原想请你们二人一同用膳,如今却是不成了,但愿有下次。”太后见越青君没再说要走,当即转头吩咐宫人,将给越青君准备的膳食送到长乐宫来。
如此,越青君也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只好留了下来,
午膳出自御膳房之手,与越青君平日吃的一般无二,然而今日越青君却并没有用多少,不过浅浅动了几筷子,便放下碗筷。
“今日还有不少奏折未曾批复,母后和璋儿继续,儿臣就先走了……咳咳……”越青君又没忍住咳了几声。
待越青君走后,眼见再见不到对方身影,卫璋方才伸手迫不及待去夹越青君的膳食中那只肥美的清炖鸡。
刚将鸡腿夹到自己碗中,抬头却见太后神色,浑身一颤,当即放下筷子,“祖母……”
太后淡淡看他一眼,“日后不许这般没规矩。”
卫璋恹恹点头。
等用过午膳,卫璋又继续去读书。宫人将碗筷撤下,心腹大宫女前来为太后卸妆,好让太后安然午睡。
“娘娘还在担心立太子一事?”
“奴婢今日见着,陛下还是心向着娘娘与小王爷的。”宫女一边伺候一边道。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上淡淡道:“不过是嘴上好听罢了。”
什么日久见人心,不过是既拖着朝臣,也拖着她,左右他不着急,她却未必耗得起,真要到了最后,说不得是两败俱伤,天子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旁的不好说,他与那姓宁的却当真有几分情意。”
原本都不愿留下,听她说要去请宁悬明,便自己留下了。
将她这里视作洪水猛兽,而宁悬明便是他唯一愿意以自身保护的存在。
“只是这份情意管用多久,就不好说了。”
她得趁着那人还在鬼迷心窍时,将一切都尘埃落定。
“方才听天子多咳,送些好药材过去,再请御医瞧一瞧,天子刚刚登基,事务繁忙,若是不慎又病了可不好。”
天子多病,旁人便是想拖,又能拖到几时?
之后许久,太后都未再提太子一事,朝臣们也默契安静,仿佛只要他们不说,一切就还有所转机。
但经此一事,众人也多少了解,他们这位天子,吃软不吃硬,若当真要在一件事上与对方对着干,天子能否如愿不好说,但他们一定不能如愿。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一样的天子,他们自然也有不一样的手段。
听闻越青君又多咳了几声,便有人上书问候天子身体安康,言语间的关切,简直比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还要肉麻。
各种养身的方子送上,甚至还有人将家中府医送进宫中,无论天子用不用,心意却是到了。
无数糖衣的轰炸下,天子便是再不喜谄媚之人,也无法对他们冷着脸,毕竟他们只是关心天子,又未有何请求。
越青君看完笑了笑,随手将奏折拿给宁悬明看:“有时并非是人心易变,意志不坚定,而是旁人的陷阱太厉害,先让你无知无觉陷入进去,自以为自己清醒,实际已经深陷其中,后悔也来不及。”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宁悬明原想点头附和,然而将这番话在心头转了一圈,忽然感觉出一点不对劲。
他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越青君。
再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越青君。
对方的话在耳边反复盘旋,久久不去。
宁悬明双眼渐渐眯起,其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神色。
他静静看了越青君片刻,悄无声息抿唇上前。
越青君正百无聊赖地在奏折上随意批下回复,耳边却忽然幽幽响起一道声音。
“那么,我亲爱的陛下,当初你又有多少糖衣,用在了我身上呢?”
手下的字差点写歪,好在及时险险救了回来,让这本奏折不至于报废丢进角落吃灰。
越青君侧头抬眸,便见宁悬明正幽灵似得站在自己身后,背着手,微倾着身,一副要好整以暇等着他回话的意思,连唇边的弧度,都好似带上了几分危险。
越青君还想狡辩,眨了眨眼睛,心虚别开眼,然而微红的耳尖却让他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那么坚定,“这怎能一样……”
“我、我对悬明自是真心,旁人如此,不过是图谋利益,怎能相提并论?”
他嘴上这么说,然而本就是不会说谎之人,不过简单几句,便将自己说得面红耳赤,让人见之好笑。
宁悬明忍住没笑,“有何不同,旁人谄媚天子,还会区分是如何谄媚,为何谄媚吗?”
越青君似还想嘴硬,然而到底不太熟练,憋了许久,也不过憋出一句:“就是不一样……”
“他们媚的是天子,而非是我,可我为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悬明,除了你,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宁悬明:“那你便是承认,自己从前也用了诸多糖衣陷阱?”
越青君:“……”
他抿了抿唇,伸手将宁悬明拉入自己怀中,“真心如何能算是陷阱,即便当真是,那也是我与你一同深陷,哪有人设陷阱,还让自己也掉进去的?”
宁悬明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笑而不语。
越青君面色微赧,有些恼羞成怒地咬了咬眼前人的唇瓣。
“是,就算是好了。”
“可从前浓情蜜意时你不提,如今却挂在嘴边,莫非是觉得我如今整日处理政务,不如从前美,也不如从前仙,反而俗气得很,就不想要了?”
“如此始乱终弃,抛弃糟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不占理。”
宁悬明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我还不能抛弃你了?”
越青君理直气壮点头,“当然。”
宁悬明捧着他的脸,含笑低头吻他。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得弃我而去。”
越青君神色有一瞬间凝滞,片刻后,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宁悬明这话是否另有深意,抬头望去,却见对方眼神纯净,好似只是一句情人间简单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其他深意。
“怎么,不说话了?”宁悬明歪头看他。
越青君一直以来都自以为对宁悬明了如指掌,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也有了些许迟疑。
片刻后,越青君拥着他,埋首在他胸前,终是一声低低的声音,沉沉自胸腔传递而来。
“……当然。”
念珠相撞的声音清脆又动听,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它们自同一根绳上分离,又在此时聚合在一起。
然而玉易碎,月难圆,纸上离合易写,人间悲欢难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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