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细说深情
昏迷时, 宁悬明偶尔也能有点意识,他隐约能瞧见有人来来去去, 焦急担忧, 紧张的氛围弥漫了整个屋子。
也似乎能瞧见有道身影始终在床边,或站立在不远处,只是那身影太过模糊朦胧, 让宁悬明怎么也瞧不清晰。
唯有自心中的浓烈思念, 让宁悬明对着那道身影,唤出了许久未曾说的名字:“无瑕……”
宁悬明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 然而实际上, 发出的声音却微若蚊蝇, 若是旁人, 定然分辨不清他所说为何。
不过他很幸运, 此时坐在床边的, 恰好是能听懂的那一位。
他伸出手指,在宁悬明唇边轻点了点,轻笑一声道:“这种时候, 你还记得喊别人的名字, 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什么?
模糊的意识渐渐沉睡, 带着那道未曾听清的声音, 与宁悬明一同陷入深眠。
苦味弥漫,门户幽静,整间屋子除了宁悬明, 空无一人。
宁悬明再次醒来时, 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缓了片刻, 也未能让脑中沉重与疼痛消退, 但意识却清醒不少, 至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他张了张嘴,似想要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在挣扎半晌后,他也只是轻咳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宁悬明试图从床上坐起,却也是浑身酸软无力。
他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醒的比我想象中早。”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宁悬明尽力抬头,却只见越青君一身他昏睡之前的装扮,悠然坐在正对着床头的凳子上,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并未有上手帮忙的意思。
“咳、咳……”宁悬明低低轻咳了几声,然而干涩的喉咙发出声音还是艰难又刺痛。
“有劳咳……帮我倒杯水……”
越青君微微倾身,仔细看着他,视线紧盯着宁悬明,片刻,才轻笑一声道:“宁大人似乎还没弄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你以为,在这里,自己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吗?”
宁悬明看上去似乎很想说话,然而硬件条件限制了他的发挥。
唇瓣开合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下一刻,温热的清水便送到了他的唇边,刚才还口口声声说着宁悬明不再如从前的人,此时已经一只手托住宁悬明的头,一只手端着杯子,喂着清水,动作既稳又小心。
接连喝了四杯水,宁悬明喉咙方才缓了过来,说话也不再如刚才那般嘶哑难听。
“多谢……”
越青君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挑眉诧异道:“你谢我?”
他伸手缓缓从宁悬明唇角划过,将那抹水渍擦拭干净,温热的指腹在宁悬明唇角逡巡,流连不舍,语气意味深长道:“这屋里只有你我,宁大人就不担心?不想知道这是哪儿?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宁悬明懒懒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扯了扯唇角道:“越庄主光明磊落,正义凛然,定不会欺我瞒我,便是我不问,你也是会说的。”
越青君歪了歪头,笑着说了句在宁悬明昏迷前也说过的话:“没想到我在宁大人心中竟这么好。”
“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会儿恰好不想说。”
宁悬明往后退了退,试图避开越青君太过亲近的举动。
“屋中药味未散,还有浓重的艾草与胡蒜味,看屋内陈设,与我在县衙的临时住处陈设一致。”
“还有最重要的……”宁悬明缓了缓,才继续道,“我的身体,没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感觉。”
他抬手用手背抵住额头,“敢问越庄主,大夫说我症状如何?可还严重?我身边那些人可还好?”
很明显,他病了。
且来势汹汹,此前从未察觉,又或是太过繁忙,他因此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越青君轻啧一声,将宁悬明放回床上躺好。
“没意思。”
“宁大人聪慧过人,又何须我多嘴。”
说完,越青君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再无方才逗弄之举。
宁悬明心中好笑,好笑过后,却又微眯双眼,让自己看向越青君时,对方身上笼罩一层朦胧薄纱。
他病了这件事确实并不意外,但是他病了,越青君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守在身侧这件事却让他深感意外,心中难免生出诸多思绪。
不过片刻,便有人推门而进,见到宁悬明醒来,当即惊喜道:“大人,您醒了?!”
随从脸上还蒙着面巾,手脚利落地上前,将药碗与饭菜放到桌上。
“药刚刚好,大人趁热喝。”
见到自己人,宁悬明放心不少,任由对方服侍喝完药,不必他多问,随从便将昏迷后的事一一告知。
“大夫说大人近日太过劳累,病情有点严重,但好好调养,治好也不是问题。”
“两位副使暂代大人处理事务,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消息暂时封锁了,只有县衙里的人知道,等过几日,大人也好了,不会出什么问题。”
宁悬明想开口,却发现对方将自己关心的都说完了,最后,宁悬明的视线不由落在仍坐在桌边的越青君身上。
“我既病了,为何不让越庄主离远些,莫要靠近?若是连累得庄主也病了,该如何是好?”
越青君假装没听见,还是不肯看他。
随从皱眉看了越青君一眼,即便蒙着面,也能轻易感觉到他浑身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为难。
“当日庄主将您抱回县衙……”
宁悬明听得眼皮微跳。
“还要亲自近身照顾您,小的哪敢劳烦越庄主,可越庄主却说他已经和您接触,极有可能也感染了,便是出去,也是待在隔壁不能离开,还不如与您待在一个屋里,也省得占地方。”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不妥,双方虽有合作,但关系并不算信任亲近,可谁让越青君势大,即便是县衙,也有他的人,双方若要争执起来,极容易走漏风声。
不得已,副使才同意他的要求,但还是派了随从贴身照顾宁悬明,也是在旁监督越青君。
方才随从不过是去隔壁取药,并不知道在自己不在时,越青君对宁悬明说了什么鬼话。
然而此时听完事实真话,宁悬明心中的荒谬感也并未减退多少。
他看了看屏风外隐约透露出的软塌,再看坐在桌边,单手支着头好似假寐的越青君,实在不知此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知道了,我生病的消息不必隐瞒,但也不必大肆宣扬,你找人悄悄透露给有异心之人,尤其是亲近府城那边的。”
随从不解其意,但胜在听话,闻言当即点头,“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待人走后,越青君方才睁开眼,目光直直落在宁悬明身上,其中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方才轻笑一声道:“宁大人心思敏捷,不惜己身,竟然连自己生病也能利用,当真不怕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一不小心,小命不保吗?”
宁悬明诧异于越青君仅仅从他只言片语便推测出自己的打算,不仅机智聪颖,还知他所思所想,能轻易跟上他的思路,更意外于对方的直白坦然。
“这不是还有越庄主?”
他弯了弯眉眼,病容也染上几分气色,难得开了回玩笑,“有越庄主在,谁能越过你近我的身?”
越青君单手支着头,意有所指道:“我可不敢近宁大人的身,否则那小随从怕是要指着我的鼻子骂狐狸精了。”
宁悬明:“……”
他扯了扯唇角:“越庄主说笑了,先前既道过歉,他必不敢再那般对庄主。”
越青君笑了笑,重新凑到宁悬明身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的长发,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那宁大人此时又是为谁皱眉,为谁与我保持距离?”
宁悬明眉心并未松开,他伸手将自己的头发从越青君手中解救出来。
“越庄主多虑了,我以为,君子之交本该如此,发乎情,止乎礼。”
“便是庄主久居山野,也应当尊重他人想法。”
越青君轻笑一声:“哦?那倒是让宁大人失望了,我是无赖,不是君子。”
宁悬明面不改色地说:“越庄主未免太谦虚了,能在病中近身相护,庄主忠义之心,远超世上众多君子。”
听着宁悬明使劲给自己戴高帽,越青君偏不如他的愿,反而悠悠说了句:“是吗,也包括宁大人心中那位吗?”
宁悬明倏然抬眸,目光直直看向越青君,饶是病中,眼中的锋芒也不减分毫。
越青君摊手,“不要误会,并非是我有意探听宁大人的秘密,而是生病之人身心脆弱,难免睡梦之中寻找慰藉。”
“不巧,刚好听到那么两句。”
他退回桌边,歪靠在桌沿,以更全面的位置,好整以暇欣赏着宁悬明的神色反应。
“原以为大人一心为公,却不想竟也耽于情爱。”
他摇了摇头,似是遗憾叹息,淡淡吐出两个字:“庸俗。”
宁悬明轻咳几声,半晌方才缓声道:“人生于世,有人为王权富贵,有人为柴米油盐,有人想翻云覆雨,只手遮天……”说后面几个字时,宁悬明声音刻意拉长,目光也紧紧盯着越青君,待见到越青君眸光微凝时,方才一笑,转开视线。
“俗事俗世,世间诸事,皆为庸俗。”
越青君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气笑了:“初见那一箭,再见那一刀,茶楼酒肆,多次冒犯,宁大人都能与我虚与委蛇,倒是为这位君子,宁大人竟出言警告我。”
他啧啧轻叹:“原以为是一时之欢,现在看来,宁大人倒是比我想的痴情。”
“反倒让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能让你自愿倾心?”
“左右病中无趣,看在我陪你同甘共苦的份儿上,宁大人不妨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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