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辈子
叶攸宁眼巴巴的看着喻隐舟。
一辈子……不举?
喻隐舟沉默了一阵, 不举就不举罢,左右自己以后绝不会不见叶攸宁, 这个诅咒, 相当于没有,没甚么可怕的。
喻隐舟将心一狠,咬牙道:“好!孤发誓。”
叶攸宁晶莹剔透的眼泪, 瞬间收住, 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还湿润着, 但已经不哭了。
“攸宁你……”喻隐舟迟疑的道:“不哭了?”
叶攸宁点点头, 泪水堪称收放自如, 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微笑道:“王叔都这么说了, 攸宁为何还要哭?”
喻隐舟:“……”
眼泪来得真快, 走得也快。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哭多了伤身,对身子不好。
“攸宁, 孤……”
叶攸宁想起了甚么, 打断了喻隐舟的话头, 道:“王叔, 今日舅舅查到了一些关于白偃的秘事。”
“白偃?”喻隐舟皱眉。
就是那个白支国的狄人?刚嗷嗷的吐完,便对叶攸宁表白的那个?
喻隐舟不屑的一笑,道:“他?”
叶攸宁点头, 道:“这个白偃, 他的母亲原是姚国的国女。”
喻隐舟眼眸一动:“还有这样的事情?”
叶攸宁将公孙无疾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喻隐舟抚掌笑道:“好好好, 真是好, 认贼作父,还如此的愚忠不二。”
叶攸宁道:“攸宁已经让柳羡之拿着姚国国女的遗书去圄犴了,王叔,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喻隐舟本想说,去甚么去,不想去。
别管白偃是吐完了再表白,还是表白完了再吐的,总之,他抢在了喻隐舟之前表白,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喻隐舟如何能待见他?
“看热闹?”喻隐舟眼眸一动,发现了重点:“攸宁你……想看白偃的热闹?”
叶攸宁认真的点点头。
如果想看热闹,合该是对这个人,没有意思罢?
喻隐舟的心情阴转晴天,微笑道:“好啊,攸宁说去看热闹,孤便陪着攸宁去看热闹。”
叶攸宁看起来虽然还是很文静安静的模样,但眼眸中的光芒莫名有些跃跃欲试,在喻隐舟眼中看来,十足的可爱,十足的惹人欢喜。
喻隐舟笑道:“只是……攸宁,你带了早膳过来,若是不食,岂不是浪费了你的心意?”
喻隐舟伸手去接早膳,道:“让孤看看,是甚么好——”
好吃的。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一侧,没有叫喻隐舟碰到那些吃食,反问道:“王叔方才不是说……吃过早膳了么?”
“吃……”喻隐舟干笑:“吃过了么?”
叶攸宁点点头:“方才那位来传话的宫人,分明说——‘喻公说了已经用过早膳了’。”
喻隐舟立刻回头瞪了一眼那个寺人。
没用的寺人,怪不得叶攸宁哭得如此伤心,甚么叫孤说用过早饭了,用过就用过,没用过就没用过,还来一个孤说,这不是找着叶攸宁难过伤心么?
喻隐舟赔笑:“攸宁,你听差了,方才是孤说不太饿,但是没用过早膳,不如现在咱们一起……”
不等他说完,叶攸宁又道:“既然王叔不太饿,想必是之前食的太多,有些子积食了,等乐镛有空,给王叔开两方健脾消食的汤药吃吃罢。这早膳……”
“君上!”
“哎太子?您也在啊!”
师彦大踏步走进来,他乃是喻国的虎贲军师氏,每日都会前来给喻隐舟作礼报道。
师彦走进来,深深得吸了两口气:“哇——好香!香死我了!一闻这味道,便知晓是太子亲手做得,旁人都比不得!”
叶攸宁一笑:“师将军严重了。”
“诶?”师彦摇头:“太子可不要过谦,有两件事情,旁人都可以谦虚,唯独这两件事情,太子绝不能谦虚。”
叶攸宁好奇:“一件是……理膳的手艺?”
师彦点头:“正是!正是!太子的手艺,碾压王室的膳夫,简直无人能及!”
叶攸宁更是好奇:“那第二件是……?”
师彦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自然是……自然是太子的容貌了,容貌那更是令人心驰、驰神往……”
叶攸宁笑起来:“师将军谬赞了。”
“师彦……”喻隐舟转头盯着他。
双目阴测测的,仿佛是一只老鹰,冷笑道:“一大早晨起来,便是来拍马屁的?”
师彦道:“冤枉啊!君上,卑将真的没有拍马屁。”
“还敢说?”喻隐舟道:“油嘴滑舌,成何体统,一日日的不学好的,尽学这些!”
师彦瘪着嘴巴,赶紧垂头。
叶攸宁则是柔和的道:“师将军,还未用早膳罢?孤这里做了一些吃食,王叔他还不饿,那这些吃食,就送给师将军罢。”
“好啊好啊!”
“不好!”
师彦和喻隐舟,几乎是同时开口。
师彦一个激灵,侧头看向喻隐舟,喻隐舟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凌迟。
叶攸宁不顾喻隐舟反对,将承槃递到师彦手中,笑道:“若是太多了,大可以拿去与众人分一分,一起食用。”
喻隐舟仍然盯着师彦。
师彦头皮发麻,心跳过速,喉咙收紧,但闻到承槃中飘散出来的香气,实在抵不住诱惑,罢了,死就死罢!
“卑将恭敬不如从命!那先告退了——”
师彦抱着承槃,一溜烟跑了。
“这臭小子!”喻隐舟很想将师彦揪回来,但师彦跑得太快。
师彦抱着吃食,一路飞奔,好似有狂犬在后面追他一般。
嘭——
“哎呦!”
师彦一头撞到了甚么,向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几乎要摔碎,尤其是尾椎骨,又酸又疼。
哗啦!
吃食差点洒了,一只手掌伸过来,没有扶师彦,而是接住了吃食,没有撒一地。
“老乐!”师彦揉着自己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师将军。”乐镛好端端的接住吃食,一滴也没撒。
师彦哎呦哎呦的道:“幸好没事!你刚才怎么不接我,去接这些吃食。”
乐镛难得笑了一声,道:“吃食撒在地上,便浪费了,但师将军掉在地上,顶多抱怨两句。”
师彦:“……”
师彦道:“呸,亏得我想与你一起用早膳呢,看到了么,太子亲手做的,想不想吃?”
乐镛挑眉:“这个时辰,师将军不是应该去找君上请安么?怎么带回来这么多吃食?”
师彦自豪的道:“看看,这些都是我去请安的时候,太子送给我的!”
“当着君上的面,太子送给你的?”
“是啊!”师彦道:“有何不妥?”
乐镛又是一笑,他今日笑得似乎有些多,抬手拍了拍师彦的肩膀:“即是如此,那师将军还是自己食用罢。”
“为何?为何?”师彦道:“你别笑啊,你笑起来我瘆得慌!”
乐镛淡淡的道:“乐某只是怕噎死。”
师彦:“……”???
雒师王宫的圄犴。
柳羡之阔步向内走去,自从他失去了尊严,走路都从未如此坦然过。
柳羡之曾一度觉得,自己的尊严丢了,再也找不到了,而今日,他的尊严回来了……
踏踏踏……
昏暗的牢房,飘散着淡淡的血气。
白偃躺在牢房之中,手脚大字分开,睁着眼睛,却望着天。
牢房的天,见方的房顶,那么一丁点儿大。
柳羡之站定在牢房门口,白偃侧头看了一眼,道:“我以为……是太子哥哥。”
柳羡之的目光冰冷而平静,是这个人夺走了他的尊严,可是如今柳羡之看着他,却没有了上次的失态与失控。
“你配么?”柳羡之反问。
“太子何其尊贵。”柳羡之淡淡的道:“而你只是一条丧家犬,可怜虫,你也配奢望这些?”
“呵呵!”白偃不屑一顾的笑起来:“随便罢!随便你们怎么说,我的心意,我的忠诚,一个也不会改变。”
“好骨气。”柳羡之道:“但愿你看完这个,还会如此嘴硬。”
白偃根本不去看柳羡之。
柳羡之慢条斯理的将小羊皮拿出来。
染血的,破旧的小羊皮,一看便知上了年头。
柳羡之面无表情的道:“你的中原话,想必是你的母亲教导的罢?”
白偃不答。
柳羡之又道:“那你可识得,你母亲的笔记。”
白偃眼眸一动,霍然从地上爬起来,戒备的盯着柳羡之。
柳羡之晃动手中的小羊皮:“看看这是不是你母亲的笔记。”
啪——
小羊皮扔过栅栏,掉在白偃面前。
噌!
白偃窜起来,动作迅捷如狼,一把抓住小羊皮,双手颤抖的展开阅读。
——君兄亲启。
“君兄……?”白偃看到的第一句话,便十足费解。
“君”这个字,可不是白用的,必然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才可以用。
柳羡之的笑容慢慢扩大:“继续看看罢,你会更加惊讶的。”
白偃的母亲,的确是中原人,甚至还是姚国的国女,姚伯的亲妹妹!
“这不……不可能……”白偃颤抖的摇头,双眼变得没有焦距,不知该盯在甚么地方。
那张小羊皮,仿佛成了烫手的积薪,灼烧着白偃的皮肤。
他高高举起手,想要扔掉那张令他痛苦的小羊皮。
可……
“你可仔细了,”柳羡之出言:“这是你母亲的亲笔遗书,你母亲曾经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念想,若是弄坏了,再寻不到第二块。”
白偃的手臂,震颤。
他从未这么怕过,一直在打斗。
“不可能……怎么会……”白偃语无伦次:“母亲的确是……是中原人,可她是被中原人杀死的!那些刀,那些剑!都是中原的制式,我见过……我见过的!!!”
柳羡之望着他,双眉慢慢舒展,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太好了……你和我一样可怜,不……如今你更可怜一些。”
“不可能!!!”白偃嘶吼:“假的!!假的——王上怎么可能杀害我的母亲,怎么可能……”
“不可能么?”
一道轻飘飘的嗓音传入昏暗的圄犴。
伴随着轻柔的跫音,叶攸宁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身黑袍的喻隐舟。
喻隐舟的手掌搭在腰间,按住佩剑,随时都在戒备着。
叶攸宁站定在牢房面前:“你母亲的笔记,你合该分辨得出来,对么?至于那些中原制式的刀尖,如果白支国的人想要嫁祸,随便搞两套兵刃,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难道……”叶攸宁幽幽的道:“对比起你的母亲遗书,你更相信白支国的国君,为你编造的假象么?”
“哼,”喻隐舟冷笑,冷酷的点破:“他不是更相信白支国的国君,而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旦承认这才是真相,那么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便是认贼作父的畜生!”
嘭!!!
白偃狠狠砸着牢房的栅栏:“我不相信!!你们如何得到了我母亲的笔迹,如何伪造了这封书信!哈哈哈——为了我一个俘虏,你们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叶攸宁微微眯起眼目,他的眼神充斥着一股悲悯,道:“自欺欺人,很辛苦罢?”
白偃陷入了沉默,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叶攸宁又道:“不信也没有关系,毒杀你的白支国刺客还被关押在圄犴中,你亲自审问一番,是真是假,便知晓了。”
白偃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又燃烧起了光芒,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叶攸宁转头看向喻隐舟,道:“王叔,可否让白偃亲自审问那个身有纹墨的刺客?”
喻隐舟很是宠溺,道:“好,攸宁说甚么,就是甚么,孤都同意。”
“来人。”喻隐舟吩咐道:“将那个刺客提审到刑房,再换两件趁手的刑具来。”
白偃解去了枷锁,但镣铐没有摘掉,毕竟他是重刑犯。
刺客被绑在木桩之上,白偃一步走近,眼目充血,额角青筋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暴突着。
哐啷!!
白偃揪住那刺客的衣领:“我的母亲……是甚么人,到底是甚么人!!”
“将军?!”刺客吓得一个哆嗦:“将军你在说甚么啊!我……我实在听不懂!”
白偃和刺客对话用的是白支国的方言,叶攸宁和喻隐舟是听不懂的,但柳羡之可以听懂。
白偃先是问了两句,额角的青筋仿佛要爆裂,拽起旁边的锥子,狠狠扬起——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是不分中原话与方言的。
白偃将锥子扎在刺客的手掌中,手掌血粼粼的被钉在木桩上。
剜啊……剜啊……
滋——
是血液喷溅的声音。
喻隐舟蹙眉,用披风遮挡住叶攸宁的视线,道:“攸宁,这里太过腥臭,来,随孤去外面等。”
又对柳羡之道:“你能听懂白支国的方言,在此处看着他。”
“是,君上。”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转身离开,他怕这里太过血腥,叶攸宁情绪又如此脆弱敏锐,万一给吓哭了如何是好?
其实喻隐舟也隐约感觉到了,叶攸宁的情绪很敏锐,但并不怕血腥。
叶攸宁怕不怕是一回事儿,喻隐舟担心叶攸宁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有一句话不是说了么——有一种冷,是家长担心你冷……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离开刑房,牢卒早就收拾好了隔壁的房间,干干净净,铺着软席,烧着火盆,还摆了茶水和糕点。
若不说这里是牢狱,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喻隐舟扶着叶攸宁坐下来,殷勤的给他倒上茶水,吹凉一些:“攸宁,渴了罢?”
叶攸宁呷了一口茶水。
喻隐舟又道:“饿了么?吃些糕点。”
叶攸宁放下羽觞耳杯,笑道:“王叔有甚么话,直说便可以。难不成,王叔与攸宁之间,还有甚么不能说的?”
喻隐舟:“……”
就因为是对你说。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掌,道:“攸宁,孤……那日与你的表白,你意思下如何?”
“啊啊啊啊啊——”
“啊!!啊——”
隔壁传来凄惨的吼叫,一声叠着一声,层层叠叠震耳欲聋!
叶攸宁蹙了蹙眉,靠近喻隐舟一些:“王叔,你方才说甚么,攸宁没听清。”
“孤说……”喻隐舟正襟危坐。
“啊——!!!”
“孤喜……”
“啊啊啊啊……”
“……欢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攸宁有些歉疚的看着喻隐舟,道:“王叔,这里太吵了,攸宁实在没听清。”
喻隐舟:“……”
喻隐舟拍案而起,呵斥道:“用刑就不能堵住嘴么?吵甚么吵,吵得人心烦!”
喻隐舟呵斥之时,正好喊叫声停歇了下来,但喻隐舟的嗓音为了盖过惨叫,声音十足的大。
如此一来……
“呜……”叶攸宁吓得一个哆嗦。
喻隐舟的呵斥可不是从隔壁传来的,听得更清晰,叶攸宁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怯生生的看着他。
喻隐舟:“……”完了,又把叶攸宁吓哭了。
“乖,别哭别哭……”喻隐舟已经有了经验:“孤不是吼你,乖攸宁,别哭,这里凉,太伤身子……”
等叶攸宁止住了哭声,隔壁的惨叫也停止了。
喻隐舟狠狠送了一口气,拿起帕子,仔细的给叶攸宁擦掉面颊上的眼泪。
叶攸宁端坐着,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还沾染着泪水的湿气,仿佛朝露一般,令喻隐舟的心窍,说不出来的麻痒。
喻隐舟放下手帕,慢慢靠过去,温热的嘴唇轻轻吻在叶攸宁的眼睫上,将他泪水吻去。
“嗯……”叶攸宁像小猫一样喟叹了一声,轻声道:“王叔,好痒……”
喻隐舟的吐息陡然粗重,一把搂住叶攸宁的细腰,将人箍在怀中,何止是叶攸宁觉得痒,喻隐舟才觉心痒难耐。
“攸宁……”喻隐舟吻上叶攸宁的唇瓣。
“君上,太子……”柳羡之来到隔壁门前。
叶攸宁温柔而顺从,喻隐舟想要狠狠享用自己怀中的美色,只是眼下……
喻隐舟连忙整理了叶攸宁的衣裳。
柳羡之来到门口,立刻又退了出去,在门外道:“君上,太子,刺客已经招供了。”
刺客乃是白支国的贵胄,他身上有白支国的纹墨,可见身份地位不低。
很巧的是,刺客知晓当年的事情。
刺客奄奄一息的瘫在地上,即使没有枷锁,没有镣铐,他也虚弱的无法逃跑,沙哑的说了甚么,突然笑了起来。
柳羡之道:“他说那个女人的确是姚国的国女,白偃被骗了,还一直忠心耿耿。”
白支国的国君起初只是看上了白偃的能力,想要将他留在军中,替自己办事。
可是白偃心里都是母亲,他想要回去给母亲养老送终。
于是白支国的国君去调查了一下白偃的母亲,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白偃的母亲,是中原的国女。
白支国的国君,为了防止白偃回到中原,干脆让心腹扮做中原人的模样,用中原制式的兵器,杀死了白偃的母亲。
白偃回到家里,看到的便是母亲的尸体。
仇恨,让白偃发疯,他重新回到了军中,立誓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这个时候白支国的国君抛出了橄榄枝,装作可怜白偃,收他为义子,也是为了让白偃更好地为白支国卖命!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畜生——”
白偃抓起案几上的刑具,不知是甚么,也没有看是钝头,还是锐器,在那刺客身上一顿乱砍,乱扎、乱刺、乱砸。
他整个人都是乱的……
喻隐舟嫌弃的蹙眉,搂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这样血腥的场面。
“疯够了没有?”喻隐舟不耐烦的道。
“呼——呼——呼——”
白偃的吐息,仿佛发狂的野兽。
眼珠子血红一片,眼中模糊的都是眼泪,仿佛在流血泪一般。
喻隐舟冷声道:“你是个聪敏之人,合该知晓,孤留你到如今的用意。”
白偃慢慢的抬起头来,颓丧的坐在地上:“你们……想知道甚么?”
他的目光转动,看向柳羡之,道:“你和大王子,不是我害的。”
柳羡之一动,冷声道:“事到如今,怎么,你想活了?”
白偃摇摇头,道:“我并非想要推卸给任何人……但谋害雒师使团之人,的确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白偃突然笑起来:“现在想一想,当时那个狗屁的义父,就是想要栽赃给我,让我背上这个罪名,让我……让我再也无法回到中原去……”
叶云霆与柳羡之的使团,被白支国突然偷袭,叶云霆少了一条腿,柳羡之失去了尊严,二人都是死里逃生,其他的使者,一个也没有走回来。
当时使团遭受到了白支国的突袭,那个打头的将军,骑在马上,戴着一只白色狐狸的面具。
那是白偃的标志。
白偃摇头道:“但是我并没有在军中,被调回了白支国的王庭,因为我不同意偷袭使团,后来回到军中,这才发现,白支王让人假扮成我的模样,戴了我的面具,去偷袭雒师的使团……”
“当时……我不知白支王的用意,他说我是他的义子,这样的军功,不想让旁人占了便宜,因此才令人改扮成我的模样,如今这么想起来……”
“哈哈哈!!”
“他是怕我回到中原,用血海深仇,彻彻底底的,断了我回去的路!”
使团出事之后,的确,雒师将这笔账记在了白偃的头上。
白偃疯狂大笑:“好啊!好!好!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甚么义父!甚么为我好!!为我好,杀了我的母亲!!”
白偃又哭又笑,癫狂的吼着。
咕咚……
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叶攸宁连忙道:“死了没?”
柳羡之去试探了一下鼻息,道:“太子请放心,还有吐息。”
叶攸宁松了一口气。
喻隐舟见他如此关心白偃,心里酸溜溜的,十足不舒坦。
又听叶攸宁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无情无义”的言辞……
“幸好,废了这么大劲儿,若是死了,实在可惜。”
喻隐舟:“……”忽然也不是那么酸了。
喻隐舟道:“让乐镛来给他看看。”
“攸宁,”喻隐舟转头对叶攸宁道:“这里太凉,剩下的事情,让柳羡之盯着,孤送你回去。”
乐镛提着药囊赶到圄犴。
刑房已经收拾干净,几个牢卒拖拽着已经被扎烂、死透的刺客离开,乐镛错身走了进来。
白偃躺在刑房的铁榻上,手脚绑着镣铐,已经转醒,面色苍白,双目怔怔的,没有任何表情。
乐镛给他把脉,然后清理伤口。
白偃一动不动,整个人木呆呆的,仿佛石雕一般。
师彦一直在旁边守着,毕竟白偃可是个危险人物儿,谁知道会不会闹出甚么幺蛾子?
“老乐?”师彦道:“医好了么?医好我送你出去。”
乐镛却道:“请师将军稍等。”
“还等甚么?”
乐镛走到铁榻跟前,道:“乐某是姚国人。”
白偃突然动了,眼珠转动,艰涩的看向乐镛。
乐镛平静的道:“在乐某还小的时候,曾经就见过国女几面。”
“你……”白偃沙哑的道:“你见过我的母亲?”
乐镛指了指自己的下巴,道:“国女的这里,有一颗红痣。”
白偃激动:“是她!是她!是我的母亲!”
乐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道:“乐某乃是使女之子,宫中的使女偷情败露,自尽而死,而乐某是从死人肚子剖出来的……自小生活在姚国的宫中,做最粗使的宫役,受尽了欺凌……”
“是国女。”
乐镛回忆道:“是国女救了乐某,还将乐某送到医官署,请医官教导乐某医术……”
乐镛看向白偃,道:“国女秉性善良,他教导出来的孩子,合该不会让她在黄泉之下,不得瞑目罢?”
白偃眼目怔愣,喃喃的道:“母亲……”
叶攸宁与喻隐舟回了寝殿。
喻隐舟笑道:“攸宁,走这么一大圈,饿了罢?孤让人准备膳食,你我一同用膳。”
叶攸宁挑眉道:“君上这会子,有胃口了?”
喻隐舟干笑:“自然。”
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叶攸宁,因为……
叶攸宁记仇!
寺人将膳食端进来,其中便有一道美龄粥,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温暖又喷香。
喻隐舟将粥水盛出来一豆,用小匕轻轻的搅拌、吹凉。
“来攸宁,孤喂你。”
喻隐舟体贴的舀起一勺,喂到叶攸宁唇边。
叶攸宁道:“王叔,攸宁可以自己用膳。”
喻隐舟却不放下小匕,道:“你今日在圄犴中受了惊吓,怎么能自己用膳?来,孤喂你。”
叶攸宁并未受惊吓,这些子血腥场面,对于叶攸宁简直小巫见大巫,完全是没有在怕的。
但是喻隐舟执意,叶攸宁也没有拒绝。
叶攸宁稍微靠近过去,张开粉嫩的唇瓣,主动将小匕含入口中,轻轻一啜。
梆梆!
喻隐舟心跳犹如战鼓,轰隆隆有声。
一时间,嗓子有些干渴。
喻隐舟又舀了一勺粥水,送到叶攸宁唇边。
叶攸宁张口刚刚吃掉,喻隐舟突然发难,靠过来托住叶攸宁的后颈,不让他逃跑退缩,吻在他的唇上,甜蜜甘醇的豆浆香气瞬间弥漫在二人口中。
“唔……”叶攸宁略微挣扎,呼吸凌乱的道:“洒了……”
略微奶白的粥水,从叶攸宁的唇角滑落,滴落在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襟之上。
喻隐舟的目光更加深沉,沙哑的道:“攸宁,你真好看……”
“孤……”喻隐舟的嗓音,在叶攸宁耳畔响起:“孤想拥有你。”
叶攸宁吐息紊乱,双眼迷离,他的身子异常敏感,尤其自从发生过两次意外之后,他们很久未发生过实质性的进展,叶攸宁已然食髓知味,稍微被喻隐舟一撩拨,浑身软绵的不成模样,他又不知甚么是害羞。
叶攸宁主动挽住喻隐舟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瓣。
“攸宁……”喻隐舟的眼神更加深沉。
却在二人嘴唇即将触碰的一霎那,突然撇开头。
“王叔?”叶攸宁一脸迷惑,干涸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王叔不想要么?”
想!自然想!
喻隐舟几欲发狂,只是他想要的更多。
喻隐舟扶住叶攸宁的双肩,郑重的道:“攸宁,你听好,孤喜欢你。”
这句话很耳熟,上次喻隐舟也说过。
喻隐舟道:“不是假扮爱侣的喜欢,也不是身为叔叔长辈的喜欢。”
“我喻隐舟喜欢你,只是身为喻隐舟,没有任何目的……”喻隐舟沙哑的道:“心仪于你。”
叶攸宁呆在原地,他的表情仿佛一只懵懂的小猫,一双潋滟着水光的眼眸微微睁大。
喻隐舟将他抱在怀中,道:“攸宁,孤喜欢你,看见你对旁人好,孤会吃味儿,会焦心,甚至是叶灰灰的味儿,孤也是一点不落……孤想要一辈子,陪着你。”
“一……”叶攸宁喃喃的道:“一辈子?”
叶攸宁是恐怖游戏中的npc。
作为npc,都有一个规律,那就是玩家需要你的时候,你才能出现,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便识趣儿的不要出现。
对于所有人来说,叶攸宁只是过客。
而喻隐舟,是第一个说,想要陪伴叶攸宁一辈子的人。
“呜呜……呜……”
微弱的哭声,喻隐舟感觉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濡。
“攸宁?”喻隐舟惊讶的道:“怎么突然哭了?”
“被孤吓着了?”
“是孤不好,正在用膳,突然与你说这个。”
喻隐舟手忙脚乱的为他擦泪:“好了好了,乖,不哭,你只要不拒绝孤,可以好好儿的考虑,考虑多久,孤都能等,孤不会逼你……”
“呜呜呜……”叶攸宁还是哭。
喻隐舟蹙眉道:“别哭了,乖,是孤的错,孤吓到你了。”
叶攸宁窝在喻隐舟的怀中,摇摇头,柔软的双臂环住了喻隐舟挺拔的腰身,轻声哽咽道:“攸宁,没有被吓到。”
“还说没有被吓到?”喻隐舟道:“那为何要哭?”
“攸宁……”叶攸宁道:“也不知……”
叶攸宁的眼泪,都是带有目的的,为了柔弱无害的人设,为了降低玩家的戒备心,为了更好的完成抚慰工作。
可是这一次,叶攸宁的眼泪毫无目的,只是想哭。
“好好。”喻隐舟宠溺的一笑,将叶攸宁从自己怀中抱出来,喻隐舟臂力惊人,轻轻一抱,竟然将叶攸宁放在他腿上,仿佛在抱一个小孩子。
喻隐舟捧着他的面颊,温声道:“来让孤看看,你这只小花猫。”
叶攸宁抿起嘴唇,眼眸微微晃动,顺从的抬起头来,就在这一刹那,突然贴上去,亲在喻隐舟的唇上。
“攸宁,你……”
喻隐舟后知后觉,自己被叶攸宁偷袭了。
喻隐舟道:“攸宁,你这是……是在回应孤么?”
“你也喜欢孤?”
“你想好答案了么,告诉孤。”
叶攸宁道:“王叔不是说,让攸宁慢慢考虑,不必着急?”
喻隐舟:“……”
喻隐舟方才说的都是场面话,身为一个国君,最会说的自然就是场面话,显得自己多么大度似的,其实喻隐舟着急的不得了,仿佛吞了一块热豆腐,又是煎熬,又不忍心吐出去。
“咳咳……”
喻隐舟道:“孤并非催促你,只是……你如心里有答案,便告知孤,也好叫孤安心。”
叶攸宁疑惑的歪了歪头,道:“王叔又怎知,攸宁一定会答允?若攸宁拒绝王叔,王叔也会安心么?”
“你……”喻隐舟一个头两个大,叶攸宁学坏了,那雾蒙蒙的眼眸,一脸的狡黠。
“拒绝?”喻隐舟霸道的揽住叶攸宁,道:“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孤好么?若是旁人敢多看你一眼,孤便挖掉他的眼睛,若是旁人敢与你搭讪,孤便割掉他的舌头,如果旁人敢与你吐露欢喜,孤便……”
“君上!太子——”
寺人在殿外高声通报:“俘虏白偃,请求谒见!”
白偃?
那个在牢狱中,对叶攸宁表白之人!
喻隐舟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这个当口,白偃又来捣乱!
叶攸宁感受到了喻隐舟的低气压,笑盈盈的道:“王叔,若是有人敢与攸宁吐露欢喜,王叔当如何?”
喻隐舟:“……”说出去旁人可能不相信,叶攸宁他欺负孤。
喻隐舟冷声道:“不见,轰出去!”
叶攸宁却道:“王叔,见一见罢,白偃合该是来投诚的。”
喻隐舟毫无底线,立刻开口道:“回来,把他叫进来。”
寺人:“……是。”
白偃的伤口已然包扎,还是穿着一身囚服,师彦亲自押送着他来到殿中。
咕咚!
白偃至极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喻隐舟道:“现在才跪地求饶,不觉晚了一些么?”
白偃却道:“罪子跪的不是喻公,而是太子。”
“你……”喻隐舟瞪着白偃。
白偃叩头道:“若不是太子,罪子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母亲被害的真相,白偃愿为太子驱使,报杀母之仇。”
叶攸宁道:“你可愿意,将白支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孤?”
“愿意!”白偃不打一个磕巴。
叶攸宁又道:“你可愿意成为先锋,亲自讨伐白支国?”
白偃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颤抖,激动的道:“愿意!愿意!罪子愿意!”
叶攸宁再次开口:“你可知晓,身为先锋是很危险的,很有可能,此去无回。”
“回?”白偃笑起来:“罪子便没有打算活着回来!只要能为母亲报仇,让我做甚么都是心甘情愿,不过是豁出去这条性命罢了!”
叶攸宁点点头,道:“甚好。”
转头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虽对白偃没甚么好感,但白偃长在白支国,是最为了解白支国内情之人,如果可以为我所用,自然是大有用处。
周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最需要的便是立威,讨伐主动挑事儿的白支国,绝对是震慑朝纲最好的机会,对叶攸宁好处诸多。
喻隐舟道:“白偃,既你已幡然悔悟,孤便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为大周效力,为母血仇。”
白偃叩头。
喻隐舟道:“行了,下去罢,师彦自会将你安排明白。”
白偃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叶攸宁,神色复杂:“之前罪子在牢中的言辞……都是真的。”
喻隐舟心中警铃大震,总觉得白偃要坏事儿。
白偃继续道:“除了母亲,再无人给阿蛮做过一顿饭吃,只有……只有太子哥哥……为阿蛮做过饭,阿蛮心仪于太子哥哥,从今往后,只要是太子的吩咐,我白偃……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喻隐舟咬牙启齿,一字一顿的道:“……你怎么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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