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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大夫郎


谢岩回家后,  没有立即去私塾上学,跟陆杨出去看戏玩了一天,  当天早早回房,  吃个小夫郎,就歇息了。

        隔天开始,他要整理笔记。

        在府城时,  他忙着往后面看新书,  记录的内容没整理,只挑拣了一部分给书童,  让书童抄录下来,  给乌平之寄过一回信,  到家再给他送一份笔记,  黎峰有一份一样的,  余下的,  都要谢岩自行整理。

        他一般在屋里整理,和他看书的习惯一样,一页页看着,  一张张分堆。对待笔记,  他会再拿朱笔做记号,  以此把第二次的想法装到一起,  免得搞混了。

        忙过一阵,他会起身活动活动,再干点别的事,  换换脑子。

        答应黎峰的小卷轴,  就是这期间装裱完工的。

        这次回家,  能多待一阵,  他另外找了大宣纸铺在桌上,  准备画门神像了。

        门神画像是答应丁老板的事,好久了,他有空的时候,没条件画,府学学舍的桌子太小了,还是在家里画。

        乌平之知道他回家了,中午常来找他,找他请教问题。

        谢岩现在只解答,不发表新的意见。

        他还没想明白崔老爷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缓一缓。

        陆杨给他俩泡茶、上糕点,顺道跟乌平之说了要买马的事。

        “要两匹小马,年底能买到吗?”

        乌平之想了想,说:“应当可以,布料换马是常事,我爹认识几个马贩子,我回家跟他说说。”

        价格早就谈过,也说明白了,公马好买,母马不好买。

        陆杨是买来送给小外甥的,弟弟怀着双胎,就买两匹小马。

        大马他们今年不买,年底他要给公爹迁坟,过阵子谢岩再去府城上学,他就要出去看庄子、看地,挑选佃户,这里要花销一笔。

        再有搬家之事,他暂时还没问谢岩,想等着年底再问。

        今年是搬不了的,现在问太着急,先就这么着。年底休沐,他们夫夫俩聊完,还要问问乌平之愿不愿意去府城上学,不然太对不住人了。

        中午之外的时辰,陆杨处理些杂事,也会跟谢岩坐一起,偶尔是看看书,写写想法,大多是做针线活。

        他要离开县城,以后尽孝的机会没几次了,一双棉靴,聊表心意罢了。

        谢岩爱跟他说话,科举的事,陆杨多数不懂,谢岩怎么跟他说,他就怎么信。说多了,他了解的东西多了,慢慢能有来有回的说了。

        学问上的事,陆杨就没办法了。正经文章太拗口,他学识浅薄,很多句子都没读明白,更遑论理解?

        谢岩把崔老先生那句话说给陆杨听,“什么叫文官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喜欢好文章?听起来是这个理,好像说了句废话。”

        陆杨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说,可以解释为人都有偏好,一样人有一样喜好。比如他爱财,谢岩爱读书。

        以此来说,科举场上的另一现象就有了解释。为什么很多考生在考试之前,会去打听主考官的喜好?还不是想投其所好?

        两人聊几句,没聊明白。

        这天,俗话书斋的金老板送来三篇举人文章,据说是中试文章。

        谢岩拿来研读一番,又去拜访了几位恩师。

        乡试的考法他都知道,今天过来,是想聊一聊三场考试的文体。

        第三场的策问,是他现在主要钻研的部分。这是从前很少接触的文体,他看见的大多都是经义文章。

        一如他之前说过的那样,科举场上,同一题目,能出上千、上万张卷子,一张是如此答、两张是如此答,接连翻阅,全是这样答题,考官都看不下去,又何谈取中?

        他的想法是,要么新,要么奇。一门心思专注这两样,又容易走偏,或是与命题不搭,或是太过离奇,文字偏锋。

        谢岩对此做出了标注,能切题则新,能透题则奇。

        要从题上或是题脉上找,不求题外、书外去找。

        读同样的书,作同样的题,有同样的格式和惯性思维,他应如何去作文,才能夺考官之心?

        谢岩很小的时候,就爱与文字对话,去思考另一种可能,去想为什么不那样、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多年下来,对于文章是否新奇,已经可以自行判断。

        但做到这一点,还不够。

        几位恩师都是举人,考过试,有诸多同窗可以交流,当教官以后,常年接触,对科举一道,比谢岩了解深刻。

        常言都说读书人,把书读好最重要。

        他们平常教学生,也是以读书作文为主。

        谢岩上门请教,问读书作文之外的东西,他们就再跟谢岩聊一聊旁的事。

        谢岩已经知道考官会疲劳,会看腻文章,那么考生会不会累,会不会疲乏呢?

        文思有限,一篇文章能写好,第二篇还能写好吗?连着七篇,都能写好吗?

        如何分配精力就是一个问题。

        最好的放在第一篇,次之的放在第三篇,再次的放在第二篇,余下也是如此交替作文。这样分配是取巧,将微小的细节抓住,为前程攒一分力。

        除此之外,还需要钻研什么?

        要不要让文章圆滑一些、功利一些?

        这个问题的答案,先生们都不能给出准确说法,都是模棱两可的作答。

        圆滑会让他的文章失去锋芒,却更为稳妥。

        功利会让他的文章牢牢抓住核心,写出考官想看见的内容,但很容易泯然众人。

        要说其他文体的研究,谢岩的方向没错,判、诏、表等文章会写足矣,不用将大量时间耗在这里。

        乡试会考策问。策问,简单来说就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几位先生对策问一则,给出的建议是多看多思,不用太钻牛角尖。

        “像看书一样,书太少,你想不明白的。”

        谢岩最近看书多,略微懂了一点。

        他看书会分类,其中有一类是“看不懂”,过段时间,他再去看,反而明白了。

        有个说法叫“一通百通”“触类旁通”,看书多了,落笔时换个文体,并不难。

        对他而言,最难的是将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将稀少的“目录”,编写得密密麻麻。

        他现在像是拿到了一本没有收尾的书,仅是中间的残页,他就看得出来是好书。

        可这本好书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他保留了一块不知道该用到哪里的珍宝,拿在手里,犹如鸡肋。

        今日拜访没有解惑,他回家后闷闷不乐的,晚饭都没吃几口。

        回房后,他坐书桌前,看书都没心思。心里记着事,把它写出来,他缓过来,能看会儿书。看一会儿,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就被打回原点,还被困在这儿了。

        谢岩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我竟然看不进去书?”

        陆杨给他端来一碗梨汤,拿过他手边的稿纸看,上面都不是文思,也没笔记,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迷路了,什么想不通,什么脑子要被挤坏了。

        陆杨站他旁边,谢岩不看梨汤,转身抱他,脸蛋在陆杨胸口蹭蹭。

        “净之,我的头好痛。”

        头疼就不看书了。

        陆杨就着姿势,给他揉按脑袋。谢岩舒服的眯起眼睛。

        没一会儿,陆杨捏捏他耳朵,让他趁热把梨汤喝了。

        “我特意给你炖的。”

        秋季干燥,谢岩最近心急,眼看着上火了,给他炖个梨汤解解秋燥。

        谢岩问他:“你喝了没有?”

        陆杨要晚点喝,才吃过饭没多久,他消消食再吃。

        “娘也有一碗,你喝你的。”

        梨汤放温了,谢岩端起碗,咕噜噜就喝完了。

        陆杨没急着收碗,把椅子拿过来,跟他挨着坐。

        夜里寒凉,谢岩的手都是冰的。

        陆杨握着他手,给他暖暖,跟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要发愁,你看看你,过不久你也要胃疼了。”

        谢岩记下了,老实认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杨再跟他聊天:“愁什么?给我说说?”

        谢岩如实说了,说的话题老生常谈,是他跟陆杨提过数次的事。

        陆杨让他换个思路,“就像你看书一样,看不懂就先放一边。这个问题,你想不明白,也先放一边。这不是什么立马要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钻牛角尖?”

        谢岩说:“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又抓不住。”

        陆杨听他说过几回,大致知道,是他拿不准文章的写法。

        拿不准的事,就要去做,不去做,空坐这里想,他不头疼谁头疼?

        谢岩听得愣了愣。

        陆杨再说:“你写文章很快,我看过了,制义文章一篇不过三五百字,你一天能写上万字,把思考的时辰算进去,你一天能写几千字。算少一点,你一天写五篇文章。这够不够你去尝试的?

        “你可以按照心意去写,也可以走偏锋去写得激烈些,还能尝试着圆滑功利。我记得你说过,人有文心,文心非一天可养成。这些文章难道是你多想几遍,就能跟吃饭喝水一样顺畅,拿起碗筷就能吃个明白?还不是要写?既然要写,那为什么还坐在这里空想呢?你写就行了。写出来,你才知道合不合适、好不好。”

        谢岩又愣了愣,这次愣了好久,眸光才逐渐恢复神采,脸上有了笑意。

        “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太贪心了。我以为我文章写得好,就可以放一放,想要快点找个方向去钻研。去府学之前,我找好方向了。但文章一事,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想是想不明白的,看似懂了,落笔还有诸多含糊之处。

        “我这次急躁,得崔老先生指点一句,就想立马走到正途,再也不做错的尝试。是我错了,我忘了,我现在能写出好文章,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好文章,还有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尚有不足的文章。正是两相比较,我才能择出优劣,学其精华。可到我自己,我却不愿意留下遗憾,总想尽善尽美。这样不好。我还是太骄傲了。”

        陆杨听着很欣慰,也有些心疼。

        打磨自己的过程很痛苦,没谁能帮他,他也没有经验,每一步路,都是摸索前行。是好是坏,他不知道。

        他会为找到方向而兴奋激动,也会为怎样选择而迷茫不安。陆杨无法帮他做出决定,只能陪在他身边,做他的一页纸,记下他的想法,感受他的急躁与彷徨,用他坚定时说过的话,来引导失去方向的他。

        骄傲是把双刃剑,陆杨希望他不要因此而过分打压、否认自己。

        他跟谢岩说:“我见过几个酸书生,你比他们讨喜,我喜欢跟你说话。可你以前,真的不像个书生,我第一次感觉到你的认真,是你在俗话书斋默写藏书的时候,我在窗外看着你,你好认真,好迷人。我很喜欢。”

        谢岩没忍住坐正了身子。

        陆杨望着他笑,见谢岩眼巴巴的,好像还等着夸,就又夸了一句:“你这样年轻,有这样的才情,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本来就是值得骄傲的事,我也为你骄傲。”

        谢岩放松了些,说:“我以前读书写文章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最近功利心重,也急躁,在文章之外的事上分神太多,没办法保持平常心。”

        说到这里,谢岩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跟陆杨说:“对了,我今天去找先生们,跟他们说起科举文章,我提到一个看法,说文章应该怎样写。要紧扣命题,要从题目和题脉去思考,不能去想题外、书外的东西。我说得头头是道,还这样去教别人,我却犯了这个错,所思所想,都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之外的东西。我真是糊涂。”

        他想得明白,想要把今天的思路记下来,陆杨松开他的手,让他好好写。

        “我口渴了,我去灶屋喝梨汤,过会儿来陪你。”

        谢岩“嗯嗯”点头,“你要快快回来,没你在身边,我心思不宁。”

        陆杨答应了,出了房门,走到堂屋外,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空。

        要变天了,夜里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他到灶屋盛了梨汤喝,先漱口洗脸,过会儿,他觉着谢岩写得差不多了,来屋里找他,果然,没一会儿,谢岩就放下了笔。

        文思畅快,他写得通达,心情大好,脸上都是灿烂笑容。见了陆杨,就抱着他连亲两口。亲得“啵啵”响。

        陆杨说冷,想泡脚,谢岩就不拖延,赶忙去提水。

        夫夫俩一起泡脚,陆杨拿他的稿纸看,看他思路通畅,未来一段时间的学习计划都列出来了,不由摇头。

        “阿岩,你不适合列计划。你读书总是忘了时辰,看书又爱写笔记,这些时辰都不好算,你照着方向来就好,快一些、慢一些都不要紧。不能跟我这样,我这是一年列个计划,完成一个,再小小调整,是大方向定下,一件事一件事的办,没有每天定量,这样一项没有完成,你会有压力。”

        谢岩听他的,“那就改改!”

        泡完脚,谢岩去倒水,顺便漱口洗脸。

        他再回房,看陆杨拿着他的书信本看,又钻到被窝里,跟他挨着,靠在炕柜上一起看。

        书信本有两册,之前委托黎峰带回了一本,陆杨在上面写过数句回话,长段的回话,他另外夹了纸张。

        谢岩回家好久,他没拿出来。今天给谢岩看看。

        他看的是谢岩后来写的,记下了中秋之事的那本。

        谢岩看他在本子上写夹批,感到可爱。

        这个本子,也记下了他在府学时的心路历程。

        那时他想要给陆杨分享心情,没想到记下了来路。

        谢岩被他骗到了眼泪,擦擦眼睛,侧身抱他。

        “我就说我离不开你,没有你,我想明白的事也做不明白。”

        陆杨不让他贬低自己:“哪有?你是做得到的,就是因为我在,你才会急躁。”

        谢岩不让他这样说:“我就是离不开你,你快说你不离开我。”

        陆杨能怎么?当然是依着他了。

        两人放好书信本,谢岩嘀嘀咕咕的,说以后还要这样写,比书信方便,又耐看,还能写夹批玩。

        都躺下了,他还拽文:“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我还太嫩。”

        陆杨没听过前面那句,他打个哈欠,说:“我家状元郎当然嫩啦。”

        谢岩抱着他笑不停,“我家小夫郎也嫩!”

        陆杨是大夫郎。

        谢岩就说:“大夫郎也嫩。”

        陆杨找他麻烦:“你到底有几个夫郎?”

        谢岩非常坚定:“就你一个!”

        陆杨满意了。

        今晚没别的闲话,谢岩心情激动就爱抱着夫郎亲,陆杨这阵子不忙,由着他亲,跟他缠到一起,考个状元喝个汤。

        陆杨喜欢掌控主动权,行至一半,他又力乏似的躺下,肚子里吃满谢岩的东西,还夹着不放。说是这样能快点怀上孩子。把谢岩说得干劲满满。

        谢岩自制力很好,他今年不想要孩子,所以不做了。

        “你身子才养好一点,我们不急。”

        陆杨知道的,他说:“这不是要练练吗,怀孩子哪有那么快?我现在开始留着你的种子,兴许明年才能长出苗苗。”

        谢岩亲亲他,给自己头上扣黑锅。

        “我今年的种子不好,你别要了。你乖乖的,我去打水洗洗。”

        陆杨被他逗笑了,有粘稠的液体从退间流出来,他随手扯件衣裳擦了。

        等谢岩提水进屋,他再洗洗,换件里衣,可以睡觉了。

        陆杨是盼着孩子的,他觉着他跟谢岩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他俩的脑子都好使。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既然谢岩说今年的种子不好,他就不强求了。

        万一生出个笨蛋,他能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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