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霸道的哭包
七月初七, 麦收。
黎峰先赶骡子车,去了一趟陆家屯。
巴掌点地, 陆松和陆柏还能搭把手, 陆二保也干得动活,几个人一上午不到,就把活干完了。
来都来了, 黎峰留一天。下午脱粒, 把麦子晒上。
他跟两个爹报喜,说陆柳怀的是双胎。这阵子地里走不开, 晒麦子也是一件磨人的事, 王丰年说过阵子到寨子里去看看陆柳。
他们还问起府城之行, 问问陆杨怎么样。
黎峰如实说了。陆杨很好, 很厉害, 跑那么远的地方, 在一帮汉子中间,不惧不怕,说话有条理, 办事有章程, 见了别的大老板都不气弱。
再问身体, 黎峰没得说。
奔波累, 操心耗神,行走在外,提心吊胆, 肯定不如在县城养病舒坦。
王丰年听着很沉默。今年才过半, 地少, 出不了粮。猪还没出栏, 换不来银子。
就菜园里有些菜, 母鸡开始下蛋了。大伯家隔三差五送菜去县里,陆杨那里不缺这些东西,陆柳住山里,吃喝更加丰富,也不缺。
他俩没什么东西能给两个孩子的,好一阵无言。
黎峰主动找话说:“新粮香,随便装个十几二十斤的,吃个新鲜。我家今年没种地,没新粮吃。陆杨在县里长大,估计也没吃过几次新粮。家里先晒着吧,我过几天去县里,一起捎带上。”
陆二保跟王丰年这才连连点头说好。
粮食少,黎峰干活快,忙完天还亮着。
他回屋喝茶,里里外外看过,屋顶都修了,有面墙都重新糊了黄泥加固,挺不错的。
他们这里种的春小麦,收割以后,会再种一季黄豆。
眼看着一年就要结束了,黎峰帮他俩规划规划。
粮食不卖了,晒干以后过称,留一袋麦子交税用,余下都自家吃。
两个孩子都出嫁了,日子好着,他俩敞开肚皮吃。黄豆下来就卖了,黄豆价贵,可以卖点银钱捏手里。
冬天地里不忙,就好好侍弄家里的鸡和猪,猫冬就行了。
今年没急需用钱的地方,鸡可以多养两年,来年继续捡鸡蛋。公鸡不用多留,这阵子忙完,宰一只吃了。过年再吃一只。
年底猪大了,可以试试配种。今年第一茬的猪,尽量配上。以后母猪下崽,继续养猪,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他们家不要杀年猪,谁家来怂恿,就骂回去。
这猪崽有屠户的人情在,陆杨跟人说好了,送过来八只猪,少说要卖给屠户六只。
他们在村里,也杀不了这么多猪。
别家不好说,他们家跟大伯家,一定不能给陆杨拆台。
王丰年还想炒面粉卖,他们之前在县试期间炒过面粉,晒麦子时,他能空出手炒炒面粉,变天了再跑出来收麦子。
面粉是小火炒,他小锅小锅慢慢来,真炒糊锅了,也就一点点,自家吃了算了。炒好的就拿出去卖掉。
黎峰点头:“可以,到时候让陆松一并捎带上。陆杨铺子里要这个货。”
挣钱了,买些棉花。
今年家里也卖菜、卖鸡蛋了,鸡蛋才开始卖,没几个钱,卖菜的钱零碎,也不多。他们手里还剩一些,两个人的棉衣棉裤足够。
陆柳之前给他们做了两身衣裳。陆柳是省惯了,也知道两个爹的性子,肯定不舍得穿新夏衣,就给缝了夹层,有了棉花,就往里填塞,冬季穿新衣。他们买些棉花就够了。
晚饭不留,黎峰趁早赶骡子车回山寨。
走在路上,碰见别的村民,他也打招呼,表现得很大气。
到了新村,他顺道去二田那儿看看。
赶上麦收,二田还没去拉肥料,叫人传了话,肥料他要。
黎峰到家里,二田也才刚回来,叫声大哥都半死不活的。
王冬梅还不错,把晚饭料理好了。
夏季干重活,人累狠了吃不下干饭。不吃干饭又没力气,他们通常是把粥煮稠一些,半喝半嚼地吃,配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就能下饭。
这时候吃饭,要沾点荤腥,王冬梅拿肉片炒了菌子,还打了个素汤。
伙食不错。
黎峰看过就罢,跟二田说:“明天我过来帮忙,直接去地里,不来家里了。”
这阵子,捡菌子的人都少了,都为麦收忙碌着。
山寨那边的人都成群结队的往新村来,分家不分家的,都搭把手帮忙。
不是撕破脸的死仇,都把旧怨放一放,收麦子是头等大事。
二田没逞强,应下了,留他吃饭。
黎峰不吃,喝碗茶走了。
就这一阵,他喝的茶水多了,回家就去上茅房。出来就看见陆柳望着他嘿嘿笑。
黎峰莫名:“傻笑什么?”
陆柳说:“你一定喝了很多水。”
黎峰一听就笑了:“我是喝水,又不是喝尿,你笑什么?”
陆柳哼一声,叫他洗手吃饭。
他今天也没闲着,对烤菌子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火候过大,菌子就糊了。
火候合适,菌子就熟了。
如果是小火来烤呢?
他给黎峰答案:“挺好的,水分慢慢被烘干了,就是这样做很慢,大批量的尝试,还要再想想法子。”
黎峰恍然大悟,他跟陆柳说起炒桂圆的大石槽。
“那么大的石槽,隔热厉害,大火烧着,落到锅里没几分热气。只是桂圆有壳,圆溜溜的,方便翻炒,菌子嫩,手上没轻重都要捏碎了,翻炒是不行的,要慢慢烘烤。”
哪来那么多大石板?挖山都费劲。
算来算去,还是晒太阳实惠。
他可以继续选地盘做晒场,在晒场上搭长棚。
请几个人看场子,晴天放出去晒,落雨就盖竹笠遮起来。
持续性的大雨,就把菌子收到长棚里。这样花销少,很快就能投入使用,今年的工期不会浪费。
山下这块地,不大适合。
他想去新村找块地方,那里宽敞。
这样的晒场,外围要做院墙,像别人家的作坊一样,四处围起来,不让闲人进去。
到时还要修几间屋子,可以住人守夜、可以当仓房。灶屋要搭一个,方便吃饭。
盖房子的工钱,他心里有数,如果兄弟们愿意帮忙,他们自己就能挖黄土、做土砖,趁着日头好,一并晒了。
再去山里挑几根好木头做房梁。屋顶就盖草棚。
这三样材料省钱,能在十五两银子之内,把晒场做好。
晒场需要用的东西多,簸箕要几百个,遮雨的竹笠不能也要几百个,都不够地方放。
他打算做木架子,把簸箕垫高,再买些竹席先应付着。以后有钱了,慢慢置换成蓑衣的材料。
饭后,陆柳拿了算盘和纸笔出来,黎峰算账,他记,娘跟顺哥儿在旁听着,时不时问一句。
陈桂枝说:“有些银子不能省,手缝里要漏些财出去,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你发财了,他们也能跟着喝汤。不然你这事长久不了。”
陈桂枝早年做生意,挣的都是小钱,还要养三个孩子,都遭人眼红。
他们家现在是不一样了,黎峰能撑起门户,一般人不敢来闹。陆柳有个好哥哥撑腰,现在能带寨子里人挣点小钱,寨子里的人也不愿意撕破脸。
小钱是不够的。他们要在这里扎根,背靠这座山吃饭,就该是他们越挣越多,别人也跟着越吃越饱。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少数几个刁钻的就不成事了。
黎峰想了想:“那这样子,土砖请人做,房梁请人挑,竹席在寨子里请人编,簸箕也在寨子买。零零散散的,他们能干的都干了。这些算起来,应该要十五两左右。”
预算翻倍,他给得起。
陆柳说:“我们这是搭伙做生意,不用我们全出的,我们算算账,有个账目,下回你们碰面,都商量商量。”
平摊下来,每家出钱不多。
黎峰又低头拨算盘,修晒场的银子,可以按照分红比例出。挣得多的多出,挣得少的少出。这样兄弟们心里平衡一些。
不然才挣一点银子,又是收货,又是修房子,都给掏空了。银子还没焐热呢。
这处聊一聊,就各自洗漱休息。
黎峰体力好,才忙一天,都不算事。
他到夏季,连有袖子的衣裳都穿不住,一件背心褂子套着,出门都不愿意系扣子,让人眼馋的肌肉都露在外头,又是大胸,又是大手臂。
这样袒露,庄稼也馋,在他身上划了许多小口子。
陆柳给他拿药膏抹,心疼着,劝他还是穿个长袖褂子。
“别人都这样穿的,麦收哪有光膀子的?你看看你手臂被割成什么样了?不疼啊?”
黎峰明天就穿。
他就是感觉很热。
陆柳拿他的山林求生法则来教育他:“是谁说在山里,再热都不能把皮肤露在外面的?怕被不知名的虫子咬到,也怕出其不意的地方飞出一条蛇。四面八方都是麦子,你就不怕了?欺负庄稼不会咬人啊?”
黎峰听他絮叨,脸上笑眯眯的。
“对,我看庄稼不会咬人,故意的。”
陆柳指指他的胳膊:“你看看,你看看,你听过一句话没有?会咬人的狗不叫。由此可见,会咬人的庄稼也不会告诉你它会咬人。”
黎峰听得直笑:“那怎么?二黄有说它会咬人吗?”
说起二黄,陆柳还惦记着小狗呢。
“什么时候接回家?我哥哥都搬家了,你要给他把小狗送去,他都取好名字了。”
哥哥还没怀上孩子,先养个狗儿子解解闷。
黎峰记得,等麦收结束,他就去县里了。
他再去县里,还要去一趟府城。
谢岩要去府学上课了,下个月黎峰再把他接回来。
陆柳愣了愣,张张口,有阵子无言。
谢家就那点人,谢岩去府城,哥哥怎么办?
黎峰说:“他每个季度要去一回,算下来就是每两个月去一次,读一个月的书再回来。”
陆柳给黎峰擦完药膏,坐炕上发呆好一阵,问黎峰:“大峰,你去县里的时候,把我捎带着行不行?我去县里陪陪哥哥。”
黎峰也要去府城的,他在家也是待着。
这阵子以麦子为主,家里收的山菌会少很多,他平常只干点杂活,酒哥儿每天都来,顺哥儿也在家,家里忙得过来。
就是鸡和兔子有些麻烦,一日三餐的料理,少一顿都不行。
他就去一次,等黎峰回家,他也回来了。
黎峰答应了。
“行,我明天跟娘说说。”
因决定要去县里住一阵,陆柳心里有些内疚,像把家务活都推给了娘和弟弟,他白天这这那那的干活可勤快。
顺哥儿拦了东边,他又去西边。姚夫郎来找他玩,他都要拿抹布擦擦小铺子里的坛坛罐罐,边干活边说话。
娘喊他,他才停一停。
陈桂枝给他做了个腰靠,让他一并带上。这几天用到了什么,让他都记一记,走的时候好收拾行李,免得去了县里,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舒坦。
陆柳听着,又不是很想去了。
怀着孩子,不适合走亲戚,麻烦人。
陈桂枝让他去。
“你这个月份才适合走动,再大一点,你想出去,我都不让。月份小和月份大了,都不合适。经过陆家屯,你也回家看看,山路远,见一面不容易。”
陆柳心里感动,追着她当跟屁虫,像个小鸡仔。
“娘,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婆婆了!简直是我亲娘,我以后叫你亲娘!”
陈桂枝听得牙酸,看顺哥儿偷笑,把孩子叫过来,让他跟陆柳一块儿去铺子里待着。眼不见为净。
陆柳记挂着小狗狗,隔天晚上,黎峰就把两只小狗接回家了。
他们家留的母犬是条背黑肚白的狗狗,现在有手臂那么长了,活蹦乱跳的,基础的指令都会。喂食时,需要再教教。
陆杨要养的公狗毛发略杂,黑毛不规则分布,背上的有几块黄色、白色的斑点毛发,间隙之外,则是黄毛为主。肚皮白白的,四腿黑黑的,脑袋全黑,耳朵上有小小的白色斑点。这条狗的毛发配色最杂,性子却最黏人。
陆柳看着它俩,跟黎峰说:“生崽真是难以预料啊。”
这条母犬还好,有几分三两的美貌。
公狗真是……继承了爹娘的缺点。哎。
他不由担忧他的崽。
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就最好了。
儿子要像黎峰,不能像他。像他立不起门户,以后出门要挨打。
小哥儿也可以像黎峰,最好是性子像黎峰,长相不能像。小哥儿野蛮一些是可爱,粗蛮一些,就很难说了。
如果有个孩子,继承他跟黎峰的缺点……
陆柳想了想,那可能是一个霸道的哭包。
霸道的哭包……
陆柳没忍住笑,跟黎峰说小话。
“大峰,你说霸道的哭包是什么样的?”
黎峰不知道他心思九转十八弯,跟他聊上了。
“看中什么就张口要,不给就哭,没用的东西。”
陆柳:“……”
陆柳再想想,他俩的缺点还能凑出什么性格的孩子。
他是抠门精,黎峰有什么缺点?不爱喝水?不爱喝水的抠门精?
唔,黎峰也会吹牛。那就是会吹牛的抠门精。
陆柳再问:“吹牛的抠门精呢?”
黎峰笑得很大声:“这不就是大强吗?哈哈哈!”
陆柳:“……”
谁要生个大强!
没法聊了,陆柳不聊了。
狗窝早都搭好了,只等它俩住进来。
二黄显然不认得他的狗儿子,也没当爹的自觉,还想给小狗狗立威,凑过去闻到三两的味道,又围着两只小狗转悠,黎峰跟它说几句,它也不知懂不懂,嗷呜一声,趴回窝里了。
接下来几天,黎峰都在新村帮忙。
二田的麦子割完,还有亲戚家的要帮忙。
叔叔家他不去,伯伯家都去了。连着忙到月中,家里先摆了一桌酒,算大强的入伙酒。
大强问过夫郎,同意他搭伙。
他们没空买菜,让大强跑了一趟县城。
大强送柴火的时候捎带着买菜,还受黎峰委托,买了猪肚和一面小铜镜。
铜镜是陆柳答应的,挣钱就买给顺哥儿。比起金首饰,这面镜子都不算什么,不用攒钱就能买。猪肚是给娘吃的,娘没什么喜好,就爱吃这一口。该孝敬要孝敬。
这个月太赶,药材还没采,下回再说。
隔天,他们收拾东西,带上干菌,再次出发去府城。
这次带的货少一些,黎峰车上都没货,把陆柳和小狗带上,拿些行李,送他去陆杨那里小住。
他先走,装货的人慢一步。
到陆家屯,夫夫俩往村里拐,到家里叙叙,王丰年拉着陆柳说了很多话,多是一些注意事项。
距离他怀孩子过去了太久,他记得的都是一些深刻的事情。什么样的难受是没事的,可以熬一熬的,他都记得。好的时候,他不大记得。这些经验,只让陆柳多多安心,不要害怕,怀孩子没那么可怕。
他们家收麦子早,量也不多,都晒干了,装了一大包,捎带给陆杨,让陆杨尝尝新粮。
陆柳看他们记着哥哥,心里高兴,跟他们说:“我给哥哥带了一条小狗,他养着解解闷,名字都取好了,叫谢威猛!”
两个爹都说好。
他们没养过狗,没旁的话好说。
夫夫俩不留饭,顺道来,匆匆走。
陆柳到了官道上,还一直望着家的方向。
他以前总想不明白绝户是什么意思,他们家明明有人,他是小,可他长大了会嫁人生子,怎么就绝户了?
见过越来越苍老的双亲,看着他们守着老屋,陆柳明白了意思。
年轻人走了,年老的人守不了几年,慢慢也会老去。
屋子里的人会慢慢变少,直到一个人都没有。
那间房屋可能会荒废生尘,也可能被人争抢,住进一些他们根本不熟的人。
他心里有些难过,抱在怀里小狗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手背,用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的胳膊,汪汪叫着,奶声奶气的。
陆柳顺手摸它毛发,从头摸到尾巴。
这只小狗不怕生,才与他相处几天,就露出柔软的肚皮,让他一手放下去,随便抓揉,都是温热的触感。
他记起几个月前,他还说这是新生。
陆柳弯弯唇笑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带来希望和新生。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怀孕,今年没法子,明年多回家几趟,带着孩子一起。
他有两个孩子,到时会很热闹。他还能把二黄和小狗带来玩。
陆柳望着黎峰的背,喊他:“大峰,我们还没给小狗狗取名字,哥哥家的狗叫威猛,我们家的叫威风好不好?一听就是一家的。”
黎峰没什么不可以的,狗名而已。
说起来,他们还没给孩子想大名,说读书了,要自己取。他最近是荒废了,看书少,这次去府城,走在路上,要多让书呆子多教他几个字。
孩子的大名,陆柳全无头绪,让黎峰好好努力。
“要大气好听的!”
黎峰知道的。
夏季的雨,只要不是连绵下几天,路况都还不错。
湿地没一会儿就被晒干,走在路上,没太颠簸。
陆柳到县里时,身子还不错,干呕两下,就笑眯眯的。
离别并不会因为次数多了就习惯,他只是熟悉了应对之法,知道该收拾什么东西,说什么话,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黎峰给他一盒眉粉。这盒从府城带回来的眉粉,直到他再次出发去府城之前,才交给陆柳。
陆柳握着小盒子,差点被骗出眼泪。
他跟黎峰说:“我看见酒哥儿有,他说小禾也有,我还以为我没有。”
黎峰轻笑道:“早想给你的,又觉着留到现在会更好。”
陆柳问为什么。
他说:“我回家,你就足够高兴了,这盒眉粉就是添头,看过就忘了。现在就不一样了。”
能让陆柳笑一笑。
陆柳鼓鼓脸,想说他不是那么好哄的,却还是笑了。
他嘱咐黎峰:“我给你带了点银子在包里,你别委屈自己,住客房,不要睡大通铺。我心疼。”
黎峰摸摸他脸,到陆杨家里前,他停在路边小巷里,跟陆柳说了会儿话。没一句不舍,又全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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