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黄鼠狼修炼不易,俗话说千年黑,万年白,这只黄鼠狼是家族中的翘楚,皮毛已将近完全变黑,至少有七百年往上的道行。
三百年前,黄某修炼成人形,第一次讨封,遇到个小孩,问他自己像不像人,小孩贪吃贪玩,指着它拍手大笑说像个大西瓜,导致它修行尽毁,从头再来。
能够第二次讨封的黄鼠狼寥寥无几,这次黄鼠狼嗅到了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经过它的多方观察,选择了傅清微这个绝佳宿体顺利附身,发誓绝不重蹈覆辙。
就在它准备讨封的当口,穆若水送上门来。
道士是在天曹登记过名字的神职人员,言出法随,比常人不知胜过凡几,若得她亲口承认,说不定能直接得道成仙,何苦它再修炼千年。
这道士若想反过来降服它……
自己有八百年道行,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说不定连张符都画不成,简直痴人说梦!
况且自己还拿着她的软肋。
傅清微的记忆很难调取,但隐隐约约闪过一副两人缠绵在一起的画面,暗色昏红,道士的脸埋在傅清微的脖子里,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
“道长,你舍得吗?”黄鼠狼用这副皮囊的声音说道,对方果然慢慢将它放了下来,只是依然面无表情。
黄某的双脚踩到实地,喉咙的禁锢也渐渐松开。
它左右动了动自己几乎要重获自由的脖子,得意地微微一笑,想要再一次发问,却发现脖颈上的那只手再一次攥紧。
“你也配?”道士阴着脸说。
“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急急奉玄武真君律令。”
平淡的咒语声在面前低声响起,黄某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它排除出傅清微的身体,人脸上数次浮现出黄鼠狼的原型,它色变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把我驱逐出去?”
只是念了一段咒,连黄纸符箓都没有,怎么可能?!
黄某忽然回想起她方才念咒时,空着的右手垂在身侧画了几笔的手势。
“虚空画符!”黄某瞳孔骤缩,半个灵体已经从身体里挤了出来,终于露出它本来的声音,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雌雄同体,异口同声,不似人能发出来的。
这下黄某不想封仙了,只求能在这厉害的道士手底下活过一命。
见势不好,黄鼠狼的灵体面庞扭曲,拼命大喊:“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此刻它的灵体已完全脱离傅清微的身体,趁着穆若水没反应过来的功夫竟是扭头向外冲去!
它逃了!
它竟然逃了,灵体化作一阵烟,头也不回。
它的本体在几十里开外的郊外,只要让它回到本体,只要让它回到本体,它就安全了。
只要……
黄某发现自己的灵体停滞在空中,像是被棺材钉一样地牢牢钉住四肢,底下是小区的灯火。它被迫转过脸,看见那名样貌年轻的红衣道士一手抱着它原来附身的宿主,一只手缓缓伸向半空。
“不……”黄某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拼命抵抗,却如同蚍蜉撼树,飞也似的飞回了八楼阳台。
它的咽喉也再次回到道士的手中,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是它自己,没有皮囊再为它挡枪。
“我说过,你一定要死。”
灵体被一掌轻而易举地打散那一秒,黄某看清了,这次道士既没有画符,也没有念咒,她只是轻轻地一抬手,自己的灵体便遭受到了无法想象的痛苦,痛得它连声惨叫。
魂魄争前恐后地撕裂,修行与命俱丧,惊恐和不甘交织,黄鼠狼在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嘶声质问道:
“你不是道士!你究竟是——”
声音随着灵体的彻底消散戛然而止,连尾音都没留下。
穆若水捻了捻指腹,甩去手上不存在的灰,低头看向昏迷在她怀里的年轻女人,对方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尤挂泪痕,穆若水环着她腰间的手臂圈了圈,似乎在留恋这份触感。
高处的狂风灌满她鲜红的衣袖,穆若水在夜色里难得出了会儿神,抬手点上傅清微的眉心。
冰凉修长的指尖在额头移动,落成的符文泛起金光一闪,傅清微长长的羽睫颤抖。
长袖滑落到肘弯,穆若水一手执起她的手腕,轻缓按揉内关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傅清微睁开眼睛,连身边的人都来不及看仔细,冲进了卫生间。
刚刚汲取到的一点热量从怀中抽离,穆若水低头瞧了瞧空荡荡的怀抱,不紧不慢地进了客厅,隔着一扇门看着大吐特吐的年轻女人。
耳边传来难受的呕吐声。
穆若水自然地环视四周,从茶几的凉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出来。
被黄鼠狼上身时,胃里塞满的未消化的食物从喉咙返上来,傅清微抱着马桶,足足在卫生间呆了半个小时。
生理上的反胃过去,心理上的恶心迟迟不过去。
哪怕已经吐无可吐,但还是时不时地干呕,齿间生肉的油腻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再次呕出胃酸,虚脱地站不起来。
最后连胃酸都吐不出来,她扶着马桶盖站起来,疯狂刷牙漱口,一步一步将自己挪出卫生间。
不行,太恶心了,她得去医院洗个胃。
穆若水坐在沙发上神情自若地喝水,脚上穿着主人的拖鞋。
傅清微:“……”
和被精怪附身比起来,山上的道长出现在这里仿佛没有那么离奇。
她与黄鼠狼缠斗之际,她隐约恢复了一些自我意识,所以傅清微对她的行为没有任何不满。
傅清微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她面前,认真向她道谢:
“多谢道长,又救了我一次。”
道长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冷艳回她:“自作多情。”
“……”
不知为何,傅清微竟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脸色极白,眼尾却被咳出了一片浸润湿意的潮红,于是肤色愈白,唇愈红,一向清淡的脸,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穆若水攥着水杯的指节紧了紧。
她视线下意识想移开,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让她抬起了脸,笔直地看向对方。
傅清微又笑了一下,问她道:“道长有没有看到我手机?就是一个……嗯,比纸片厚一些,长方形……”
她意识到这样描述对方也可能听不懂,所以一边说一边比划。
“点一下就会亮起来的。”
穆若水面不改色从袖子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傅清微也不动不惊:“谢谢道长。”
仿佛丝毫没觉得她的手机在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对。
傅清微从容接过手机,拨打了120,说她不小心食物中毒,要去医院洗胃。
120半小时后到,傅清微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喉咙和胃部熟悉的感觉翻涌,她又要去卫生间,穆若水叫住她,淡道:“你现在只是心理作用,吐不出什么。”
“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觉得恶心。”傅清微苦笑。
“很恶心吗?”道长问。
“是吧。”
“我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你走近些。”
傅清微依言靠近,来到穆若水的身前。
“再靠近些。”
傅清微有些不自在,她们俩的脸相距只有十几公分,几乎能看清女人长而卷翘的睫毛。
“再近些。”女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蛊惑的情丝。
傅清微咬了咬唇,缓慢靠近,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疼,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穆若水接住昏倒在她怀里的年轻女人,唇瓣微微扬起。
这样不就好了?
但她绝不只是好心帮对方止吐,而是蓄谋已久。
穆若水瞧着对方昏迷的脸,食指指背刮过年轻女人柔滑的侧脸,轻叹道:“都跟你说过不要自作多情了,怎么不信呢?”
穆若水起身,将怀里的年轻女人横抱起来,大步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幽香拂过鼻翼,穆若水脚步蓦然一顿。
心念动了动,但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动作像是骤然被打断,几秒后才重新续起,她的步履变得轻且稳重,平稳地将对方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穆若水出去倒了一杯水回来,半扶起对方的身子喂她喝下。
傅清微只是昏睡,呼吸变得均匀,安静地躺在床上。
女人坐在床沿,暂时遗忘了她的来意,一动不动地凝视对方的睡颜。
就好像……
就好像她曾经这样看过她成千上万次。
穆若水恍惚地想道:
她是不是……胸口有一颗红色的痣?
女人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靠近傅清微的领口,一颗一颗解开她睡衣的纽扣,在左胸口起伏接近心脏的地方,连绵的山峦间,红痣像是朱砂一样点在她的心口,随着主人的呼吸,它仿佛也有生命似的,愈发鲜艳夺目。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穆若水的口中发出来,唤醒了她的神智。
她挽起袖口,手腕的红线比来时更深了,艳若鲜血,她再次将视线投向昏睡的女人,目中毫无怜惜,只剩一片冰冷。
她俯身下来,压低身子,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将两人笼罩在一起。
穆若水将她的脸埋进了对方的脖子,唇瓣上众多的毛细血管感受着薄薄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就像另一种无可奈何,越过岁月长河,终于在这一刻长久地相拥。
穆若水比上一次迟疑了更久的时间。
傅清微醒得比她预料得快很多,齿尖正准备刺入血管的时候她就醒了,穆若水下意识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不曾有过的安抚的温柔:
“我会轻一点,忍一忍,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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