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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你爹


苏鸢。

苏越的姓,程十鸢的名。

如此起名,自出生养起,这一问的结果自然呼之欲出。

殷大娘看着苏鸢摇了摇头,“央儿,你是遗腹子,你娘还未到产期……”

她说着语调哽咽,话不成句。

“都说七活八不活,你娘当时怀你已有八月多,是你越姨……你越姨她为你娘破腹,将浑身青紫的你拿了出来……”

苏鸢身上的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这小小厅内炉火如此旺的情况下,冷到牙齿打颤,控制不住的颤抖不止。

她咽了咽嗓间干燥,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那……那我娘她,是因何而死?”

殷问酒听及此,似乎明白了些。

千南惠是一个人;程十鸢是一个人;苏越是一个人。

她们三个人加三张面具。

时而为程十鸢扮演梁崔日的师傅;时而为千南惠扮演苏鸢的惠姨;时而为苏越扮演她的师傅。

那纯贵妃呢?只是苏越一人的角色吗?

千南惠死于十五年前。苏鸢出生,殷问酒约莫三岁,梁崔日十七岁。只有梁崔日可能见过她。

程十鸢死于三十二年前,而后以活死人之躯活到这一年。他们三人应该都见过她。

三个人中,如今活着的只有苏越一人了。

她是师傅,亦是惠姨,他们三人都见过这是肯定。

殷问酒观望着大娘的神色,她姓殷,为何对千南惠的死如此感怀忧伤?

苏鸢颤着手为她抹了抹泪,道:“大娘,我想知道。以往我一直觉得生父母既能扔下我,那他们是谁?是否活着于我便毫无关系。

现在我才明白,扔下我这一想法不过是我为了让自己毫不在意而强行灌注的想法。

这样我便能站在责怪的角度,逃避他们或许已然身死的猜想。”

殷大娘握住苏鸢的手,来回的拍,眼泪横流,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十鸢,一个二十多年的活死人,如今又死了。连苏越都没办法拦,我寻来此地,她亦分身乏术。”

殷问酒这话此刻再念一遍,才算松开了殷大娘的防线。

她不知是急是怒的瞪了殷问酒一眼,才转向苏鸢道:“这话,你童言无忌时问过大娘无数次,村里别的孩子都有爹娘,你却只有大娘。”

“大娘说,我爹娘出远门做生意去了。”苏鸢想起来殷大娘的说词了。

她儿时也确实一直以为爹娘某一天会突然回来。

她也在这院门前翘首以盼过。

往往等来的都是惠姨,但等来惠姨她也是极其开心。

殷大娘道:“你娘她,就是你见到的模样、性情、秉性……”

她有些不知如何好与苏鸢说来,毕竟千南惠确实算不得多正经一人。

殷问酒倒是早已悟到。

如苏越扮程十鸢,性子便是按程十鸢的来。

那么可想而知,她们扮千南惠,自然也是按千南惠本人的性子来。

“你娘的死,算是她自己的选择。”殷大娘盯着苏鸢好不忍心,她亦不知道自己如今说出这些,是对是错。

但话已开端,便没有就此打住道的道理。

“能做苗疆巫女的人,必是能以身饲蛊之人,往往七成天选三成努力,而你娘却是一个九成努力之人。

她能做上巫女,全凭一身无所畏惧的鲁莽劲。所有该养不该养的,她都往自己身上招呼,次次都能撕扯掉她半条命走……”

苏鸢忍不住插话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巫女?”

殷大娘叹息一声,肩膀塌了下来,只道:“有些时候,没有别的选择,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人都死了个绝,你也无需在此处纠结。”

苏鸢乖巧点头。

殷大娘继续道:“这样不顾性命的育蛊,博出生机来,她便是这一代中哪怕前后十代百代中,都能称上头位的巫女。

她逍遥来去,随心所欲。不管世俗伦理,旁人目光。

你娘解决完所有恩怨时,不过十九年纪。

十九年的苦,无人能悟,她那副身体的痛,亦无人能悟。

于是便沉迷与寻求一些浅薄的即时愉悦,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风尘媚女。

直到,遇见你爹……”

苏鸢与殷大娘相握的手紧了紧,想问一声,她爹可还活着的话到嘴边生生吞了回去,等着殷大娘叙述。

殷问酒同蓝空桑也听得认真,她还好奇那三人又是如何认识的。

“你爹是游历至宁州,那时候你娘已不做巫女,不再回苗寨,但她也不出宁州。

与你爹相识的过程大娘不太清楚,只是过了几月后,她回来时便突然收心,日日在宅子里连门也不出,就这么两月后,才告诉大娘她怀了你。

那两月里,她夜夜痛到呜咽嘶吼……”

殷大娘连回忆起那些令她头皮发麻的声音便已然泣不成声,整个人颤抖着。

苏鸢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眼中甚至出现了慧姨那张明艳的脸,永远上扬勾勒的眼尾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模样。

殷大娘缓了好几息,才能继续道:“我夜夜听得揪心,甚至希望她能出门去寻些令她愉悦之事,得到哪怕一丝的缓解。

可你娘只是白惨着一张脸道她有了身孕,她想生下你,她说阿越说了三月胎稳。

她告知我时,便正好三月。”

阿越。苏越。

殷问酒哪怕好奇,也没出声打断。

“可她不能有孕啊!她满身蛊毒,本就是命不久矣之人,若还需顾及腹中的你……所以大娘才说,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罢了。

因为腹中有你,那些骇人的药物幼蛊便不能服用,体内那些蛊虫蛊毒便日日如凌迟一般挖她心肺的痛……

那样的日子,几人能忍受!

痛起来拿头抢地,拿刀抹脖的人大娘更是没少见啊……可她生生忍了下来……”

殷大娘心痛的连连捶胸,“央儿,大娘如今说出来,心中竟觉得松快不少。

她得你不易,但也是心甘情愿,你该知道,亦该以女儿身份在她坟前祭拜。”

这话听着耳熟,不管是梁崔日的娘,还是苏鸢的娘,为人母似乎都给了她们无穷力量。

门外暖阳照得屋檐上的冰勾融化,一滴又一滴的水滴答溅落在雪地上,割出一条分明的线。

殷问酒别开视线,分神盯着那水滴。

三个传奇般的女子,各有各的坎坷命运。

但这其中,事情因果,必有关联。

她在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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