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螳臂当车的荆国少年
冬日,爬山虎的叶子都掉光了。
光秃秃的藤还在窗沿上,风一吹,摇摇摆摆。
陈学监在屋子里看书。
他虽然是学监,但是也有教一门课,正好,教的就是神佑他们班。
也是陈学监自己申请的。
神佑的班级原本是预备班,后来通过考试,终于成了申学宫的正式班级。
陈学监也是这时候成为了神佑他们班级的授课先生。
他教的是德行。
考试不用考,因为德行用卷子,很难考出来高低。
德行课在申学宫,更像是选修课。
上德行课的时候,也比较轻松。
而有资格给学生上德行课的先生,都是算是德高望重的先生。
至少本身德行要得到民众的认可。
不同的先生上德行课的风格有不同。
有的先生,会把德行课上成历史课,把先贤一个个提出来分析。
有的先生,会专注的把德行这两个字分析下去,并且提出自己的理论。
而陈学监上的德行课,却是从生活中的小例子出发。
他当过底层县官,交好的同窗也都在各地任职,各地的风土民情都了解的很多。
他几乎是每堂课,讲一件事,这件事的主角,可能是平民,也可能是豪强。
他就讲一个故事,让大家分析思考,同时写文章。
所以他的每堂课,都像是听故事。
有一些老先生诟病他实际并没有学识,但是大多数学生都很喜欢他。
甚至超过了申学宫的游祭酒,鞠学正。
此刻,陈学监坐在窗前写字。
窗前的爬山虎藤轻微的摇晃,并不吵。
他抬头看着藤蔓,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久久没有落笔。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陈学监应道。
来人是一个少年,也是申学宫的学生。
但是五官和申国人不太一样。
鼻梁高耸,眼眶深陷,个子也非常高大。
对方身上穿着申学宫的衣服,却也很好看。
来人是神佑的同窗枯木春。
他不是空手来的,他背着一个行囊。
不是来送礼,而是他要走了。
“先生,我来道别,我要走了,临走时,还想和先生道一声谢谢。”枯木春把行囊放下,规规矩矩的给陈学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在申学宫,他最羡慕的是鹿神佑四兄弟,很团结很好。
总觉得他们几兄弟在一起,能做到无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他们兄弟总能在周围吸引一帮子人,有时候连自己都很渴望和他们一起。
然而他最喜欢的先生是陈先生。
虽然陈先生最著名的诗是痛骂荆国。
陈先生最近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还是在骂荆国。
可是他还是喜欢陈先生。
因为陈先生是一个很公正正直的人。
自己虽然是荆国人,但是在课堂上,从来没有受到陈先生的歧视,也没有额外的讨好。
而且自己的很多疑惑,都是陈先生帮忙解释的。
他感觉,就算不能完成申学宫的学业,现在回荆国,自己已经收获很多了。
以前,他苦闷于他家庭内部的事情。
他母亲原本是原配,父亲原本地位很低,自然母亲家的门户也不高。父亲升官之后,又娶了权贵之女。
陆续有弟弟妹妹出生。
在家里,他的地位也变得微妙。
他那时候的想法,只是希望自己出人头地,能提高母亲和妹妹的地位。
能和弟弟们一争高低,能让父亲多看他一眼。
可是现在,却觉得这些其实都是小道。
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可以争的事情也很多。
如果眼中只看到面前的矮梁,那永远都只能生活在矮梁之下。
陈学监看到枯木春,很挺拔的少年,很懂礼。
他点了点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枯木春乖乖的坐下了。
陈学监给他倒了一杯茶,壶里加了一些温补的药材,他那年回京报信要求出兵,把身体整个跑垮了,耗尽了。
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平日也喝一些养气的茶。
有点微甜又微苦。
枯木春接过茶,一口气就喝了。
虽然在申国多年,他也还是没有学会品茶,也不习惯申国人一边慢吞吞喝茶一边聊天的感觉。
他喜欢一口气把茶喝了再说话。
“虽然两国可能交战,但是不是你的错,你是申学宫的学生,以后也是的。”陈学监开口道。
“多谢先生。”枯木春听到这句话,他那双漂亮深邃的双目,也有些酸涩。
这几日,他确实感觉在申学宫有些怪。
他极力避让,还是有人找他挑衅。
他在申学宫多年,已经让人习惯他的存在了,可是现在,两国关系一紧张,这种环境又变了。
当然,他要回去,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
他母亲准备给他娶亲了。
他要回去成婚。
连对象都选好了,据说是一个贵女。
荆国人,不论如何,都要先成家先有后人才能做事。
先留下孩子,这是荆国人的基本要求。
只是这样的时候,回去,还是有点忧伤,感觉像是被赶走了一样。
“先生对不起,我不喜欢战争,可是我还太弱小,什么都做不了。”枯木春又站起来,对先生再次鞠躬。
陈学监摇了摇头。
“战争迟早要来,非你之罪,你是枯木家的孩子,今后说不定还要在战场上和你同窗相见,只是那时候,希望你考虑一下妇孺孩童。”
枯木春摇了摇头。
“不,先生,我不想打仗,我不会上战场,我想回去传播文化知识。虽然我们枯木家靠战争获得地位,但是那是我父亲,不是我,今后,我不仅仅是枯木长居的长子,我是枯木春,是我自己。”
枯木春没有喝第二杯茶,背着行囊离开了申学宫。
他还穿着申学宫的宫服。
他背的行囊不大,可是他的理想很大。
陈学监亲自送他出去,看着他走下那申学宫的石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觉得欣慰,也觉得难受。
他知道,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有多难。
他在申国想唤醒这些沉迷于丝竹享乐的人,看一看天下,看一看危机,很难。
转眼,就有聪明的人,献上了制敌国疏。
写的一手好文章,讲的一个好道理,说什么以强制弱,熟赢?
给申国十年,申国就强了吗?申国缺的不是这十年,申国缺的东西太多了。
他已经有些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申皇下旨。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他个子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小,他要做的更难。
荆国是一个崇拜战神的国家,所有人眼中只有战。
发生天灾,怎么办?战!
生了孩子人口多,饥荒怎么办?战!
王,大婚如何庆贺?战!
少年,要去这样一个战争的国家,去宣扬和平,宣扬文化,何其的难。
如螳臂当车,如纸鸢拉车。
少年身影消失在石阶的尽头。
陈学监还站着看了许久。
风吹的申学宫门口的大树哗啦啦的响。
陈学监喝了一口茶,有点温暖。
忽然有点想念,那年给自己倒茶的小姑娘,皑皑白雪的草原,仿若另外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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