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伤其心窍
脚下是百丈高空,将凡人丢下,岂不是要摔个粉身碎骨?
可是,主人的命令,岂有违背的道理。哪怕段离章想要令曦河去撞刀口,他亦是不会多问。
最纯粹的信任,莫过于此。
曦河松开手,段离章霎时脱离他的怀抱,裙摆应风摇,仿若一朵离枝飞花,急急下坠。
“主——”
曦河本想回头,却是又听段离章一声叱令:追!,他得令,毫不犹豫地撤除了拦路冰幕,遁法全力展开,追着陆眺的同伙而去。
她在赌?
陆眺少有的迟疑一瞬。心神不免被那即将摔个粉身碎骨的女人分走,错失出手的最佳时机。
鲛人带着一身冰霜,与他视线交互,错身而过。
下一瞬,对方窜入夜云,几乎快要遁出他的视线。
想要阻拦那鲛人离开,便是不太可能了。
但总要一试!
“去!”陆眺咬牙,回过味来,从袖中放出无数影肢。
影肢成群,磅礴连天,合为一处,便如虚空抽条而出的黝黑长舌,就要去追缠那一道冰霜萦绕的遁影。
然而,曦河亦是早有准备,回首挥出无数冰片与影肢相撞!
妖力与邪力交汇,顿时炸开,将一片圆月附近的空间,割裂为冰与暗的两半!
曦河有占据高处视野之势,再释放横竖寒棱,构成冰牢轰然罩下,将陆眺重重封锁!
得手后,他一击即走,丝毫不曾恋战!
陆眺邪力一时滞涩,眉峰霎时冷冽,勉力一震,冰牢破碎!
本想再追,身后却响起了那女人的叫声。
“陆眺!”
在叫他!
陆眺瞳孔猛缩,浑身僵硬,任由漫天冰霜落满身,一动也未动。
元婴修士交手,不过一呼一吸,思绪万千时,亦是不耗寸阴——他应该去追那鲛人,决不能让鲛人追上那人,至于段离章……她能耐大着呢,怎会香消玉殒?
但想归想,做归做!
眼看段离章的凡人之躯即将在下一秒触底,陆眺竟是化为黑雾,返身朝她奔去!
陆眺很确定!他若是不救,她宁可舍了这副肉身!
若是如此,再想从亿万生灵中去寻她,便是难上加难了。
这女人,爱赌人心,且赌运向来很好!
更何况……她总是作弊!
即使记不得他陆眺是谁,但凡让她抓住丁点儿可拿捏之处,却也能恰到好处的利用——不留余地的利用!
可是,弱点是陆眺主动奉出的。
会被她利用,全然在他的谋划之中。
神女本应天上去,淤泥岂可攀她裳?
可她若是主动置身风雨,岂有不让他这泥点攀沾的道理!
黑雾包裹,接住下坠的段离章,再一次御风而上。
陆眺恢复人身,将段离章搂在怀中,落于陵城一处高楼栈台。他单臂扶起她的纤肢细腰,身体隔着一层衣物相贴,呼吸对流,对视无言。
段离章垂眸,忽的露出一个宁和的笑:“吾乃玉面血魅,幸会。”
她的手突然下滑,摸索到陆眺劲瘦的手指骨节,死死握住。
一眨眼,两人原地消失,无影无踪。
……倒也没去别的地方,段离章如今也才炼气初期,手段捉襟见肘,无非是有预谋地将陆眺拉入了遮天墟。
也就陆眺方才毫无防备,给了她机会。
她赌自己对陆眺还有大用,所以大胆舍身。
赌对了。
一旦进了遮天墟,陆眺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遮天墟是独立空间,可遮蔽天道,虽非杀伐之器,但束缚元婴足矣。
元婴邪修许是再多手段,也别无他法,想要硬闯有主仙器,绝不可能。
在此空间之内,段离章神魂显身,必能做到斩立决。
没有立即动手,是先做个尝试——段离章此番,便是想将她夺舍重生的来龙去脉,找陆眺问个明白。
特别是,为何要篡改她的记忆?
至于邪修犯事,与她不相干,只要别犯事到她头上,饶他一命也不是不可。
陆眺环视一眼当下所在。
他尝试动用术法,却无一反应,瞬间沉默:“这哪?”
段离章答得简单:“案板。”
陆眺指着自己:“鱼肉?”
“别抬举自己。”段离章刚同陆眺捏过手,便是将手置于袖上,擦了擦,嫌弃道:“你不过是一块臭肉。”
道修的血是养身甘露,魔修的血算得上浓醇烈酿,连妖修都各有各的猎奇滋味。
偏偏只有邪修的血,是奇臭无比的馊臭之水,焉能让人不厌?
段离章厌恶陆眺,离不开他这邪修身份。
但她好似……更厌恶他这张脸?
她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
陆眺自嘲一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以前说的更难听。以至于什么秽物都算好听的,更有臊粪,屎肠,别人不敢形容他的词,都被她用上了。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等等,他这话什么意思?以前,她是怎么说的?
段离章心头一跳,遍体生寒。
她和陆眺,不会是真有一段吧?
邪修嘛,大多都是童年不幸,道途坎坷。莫不是陆眺自卑,这才要抹杀知晓他前尘往事的故人?
至于玉面血魅,斗法杀人不眨眼,但总有喜好逗弄阿猫阿狗的坏习惯,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喂出了曦河这条鱼。
难道,自己曾见陆眺可怜,滥发善心,怜悯过他?
所以,当陆眺成了气候,隐姓埋名替她解开封印,单单抹去了有关他的记忆……
该死,剧情通!
段离章脚趾立即扣紧了。
陆眺分明感觉到段离章有话要问。
但她突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倒叫他先没了耐心:“又不问,又不杀,犹犹豫豫可不像你,你从前不会如此浪费时间,该杀该剐,你心里有数得很。”
“……”他这一句,显得对玉面血魅了解甚笃,段离章更能确定,两人曾是有过一段了。
不想再去质疑生前的她是如何对邪修下得去嘴,段离章现在只想让陆眺闭嘴!
可不能再让陆眺再口不择言,恶心她吃不下饭。
“别讲了,再讲你干脆自刎吧。本尊虽是怕脏了手,但也不是洗不干净。”
不杀他,归根究底,是杀他的弊大于利。
但忍不忍得住另说。
“此物,是你新得的?”陆眺恍然,觉着今日应是死不了,就地坐下,四处打量,突然先指了指额头,“对了,我在此处,想自刎的劲儿都使不出,若你要杀我,一掌往这儿拍,若是想出气,想让我死得痛苦些,便先往这儿拍。”
陆眺指着心口。又说他这人身躯有异,百窍能伤,却不会死,最是能让他感觉到痛楚的,莫过于心窍。
先伤心窍,再碎邪芯,便是他最痛苦的死法。
段离章不由沉默,秀眉几乎折叠一处,这小子,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她曾伤过他的心,不如死了算了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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