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日:日后谈日月星霜
【关乎等待】
你听,夏蝉鸣鸣、琴声悠扬;你瞧,百花盛放、浮光跃金。
又一道刻痕落在墙面,少年踮起脚尖在墙面上补上第二个“正”字的最后一划。大功告成后少年拍掉手上的灰,大步流星地去向自己的老师道喜——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得准备一个惊喜才对。
蹑手蹑脚地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少年趴在门上就听见屋子里女人无奈地劝诱:“新年第一天……你能把烟放下吗?熏的满屋子都是……”
女人掩着口鼻却挡不住房间里弥漫的味道,但这也不像刺鼻的烟味,反而带着淡淡的涩味。
“别污蔑我啊,从你说若渡的肺功能不好那年起我可一次都没碰过。”
“那这是什么?”
“纯天然草药卷,来一口?”
“爬远点,别浪费我辛辛苦苦从灵墟里带回来的药材。”
男人的笑声由远及近,“咔啦”一声门被拉开打了若渡一个措手不及。他连人带门地倒了进去,正好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接住,于是清澈如溪流般地笑声近在耳畔。
“哈、这就是你小子今年准备的惊喜?”
“才不是!”少年人一被调侃就红了脸颊,挣扎着从男人的怀中爬出,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我、我准备了晚餐!”
“真的?都有些什么?”
“有……”差点就被套了话的若渡在女人的提示下紧急闭上了嘴巴,话在喉咙里打了好几转才赶到嘴边,“现在不说!等老师晚上就餐的时候就知道了!”
“臭小子……”男人回头看了眼故作不知情的女人,认命地问道,“若是你教他的,今天晚餐不会就只是牛奶配吐司了吧?”
少年盯着男人的后脑勺,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反倒是出谋划策的女人耸了耸肩,对此毫不在意:“拜托,摇光星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是最了解的那个。”
“以无梦城为中枢重建一个世界可没那么容易,再加上灵墟的不确定性,星球物资紧缺,现在我们的情况才相当于雅典城邦的阶段。”
“有得你面包啃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女人喋喋不休地吐槽了一堆,但若渡没太听懂她再说什么,他只关心自己的惊喜只剩下喜这件事:“月姨……”
少年略带委屈哭腔的声音打断了月织银的输出,她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脑袋。
“瞧瞧,这就是工作傻了的典型案例。小子,你以后别学她。我出门一趟,回来给你做清烧鱼头。”
“好的老师!”
月织银额头青筋都爆出了好几根,硬是看在他俩个大小病号的份上忍下了一人一颗爆栗的冲动。
“又来了……别叫我老师。”
“不要!虽然您什么都没教过我,但无梦哥说只要叫一声老师就能学到自己想学的!”
“得,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剑!无梦哥说老师以前耍剑唰唰唰的!我也想那样!”
“可以啊,出门左转往水缸里跳,哪天你易溶于水了就学成了。”
“真的吗?!”
“闭嘴吧你,死老头子一天天不干正事净骗小孩玩。”在某人捧腹大笑之前,月织银及时站出来阻止了这场闹剧。
“别听他瞎吹,等有空了月姨给你做把木剑玩。”
“呜…好吧。”
在若渡眼巴巴地目送下月织银推着韩澄澜出了门,顺路还把院子里的水缸封住了——那孩子从小就对韩澄澜的话深信不疑,她只能以防万一了。
“哎、哎!别推别推,我自己来。”韩澄澜拍掉月织银企图飙轮椅把他摔下去的手,心惊胆战地摇着轮椅远离她身边。
“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个退休老大爷。”
“不能吧?以前广场上还有大爷打太极呢,你看我这样能吗?”
“少扯皮,我一天天地处理两族纷争就够头疼的了。”月织银顺手狠狠拍了下韩澄澜的后脑勺,换作从前她可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
韩澄澜闪避不及挨了个结实,疼得呲牙咧嘴却还不忘接上月织银的话:“嘶……不是还有琮临在吗?”
“他?他得给调查队当后勤。这么多年靠着凤城和青泽的人手,我们对灵墟的探索却还是仅限于冰山一角。”
直到现在,他们也不过认识到那是一个因人而异的深层空间,和以往人界与灵界的地理位置比较相似,但却无法了解到更多。甚至有时候在里面折损人手都无法察觉到问题所在。
也因此这里的人们给那片空间起了一个名字——灵墟。
“……那倒也是个问题,”韩澄澜被月织银好心地推进了她的办公室后,一瞬间如临大敌一般地猛然看向月织银,“你干嘛?新时代别搞加班那套啊!”
“谁能指望你加班啊,韩大爷!”月织银把人扔到一边懒得去管,继而从办公桌上找出了一份被塑封完好的信件递给他。
“八年前星际驿站在摇光星边境建成的时候他不是和你说了每个季度给我们回馈一封信吗?你又忘了?”
韩澄澜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他最近确实忘性大的很,说不定是月织银那些药的副作用呢。
但他至少还记得,当年摇光星的一切都是零的时候,月长熙执意要去找不知所踪的夏萧。韩澄澜没拦着他,对方也知这颗星球目前的尴尬处境。所以当摇光星能够联络到最近一颗星球的时候,他们果断推进了星际驿站的建造。
虽然这不如从前的网络来的便捷,但也算是个从头来过的好兆头。于是月长熙找遍了摇光星能够踏足的每一个角落后,在第二年带着星际驿站和摇光星的消息只身前往附近的星球。
在他每三个月一次的回信里,韩澄澜能看到摇光星周围的落败,他很难找到能够和他们建立通讯的其它星球。但就算再难也是要前进的,就像月长熙明知夏萧的踪迹难以察觉也在一刻不停地找寻一样。
“行吧,让我看看,”这次的信里没说什么特殊的事情,无非就是月长熙自述仍在寻找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和夏萧,“……还是老样子,也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空气有些沉闷,只剩下月织银翻找整理文件的沙沙声。韩澄澜叹了口气,信纸也被他摊平在仍然没有任何感觉的双腿上。
“你说……他翅膀都扇不动了,还跑那么远做什么?”一个人沉寂地太久总会忍不住想一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还剩了一对么?”月织银带着目的地寻找她在意的某些文书,便不加思考地顺着韩澄澜的话说下去了。
“也没以前飞得高了呀……他第一次带我飞上天的时候,我回头反胃了一两天。”
可十年前他被月长熙拽着飞入那道带有传送阵意味的光柱时,他一点都不想吐,甚至瘫倒在陌生的星球大地上时他都没有反胃。
那一刻,他们两个都平静地可怕。
韩澄澜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花念在叶哲走后反而意外地安静,因为在那瞬间你会发现自己的所有愤怒、悲伤、恐惧都像浑身的力气一样被抽空。
除了一汪平静似水的心绪以外,自己小小的世界终于空空如也。
但偶尔也会有午夜梦回的心悸,会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夏萧要拼了命地将光柱凑近地表。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累了,月长熙累得飞不了太高,而自己也累得抓不住那个人的手腕。
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下,背靠桌面的月织银抬头看着韩澄澜失神的眼睛,那双黑瞳已经不似从前的清亮,她无法从里面窥见活力。
那个被他们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孩子因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丧失了记忆,但那对于若渡来说却是新生。而他也彻底成为韩澄澜在这颗摇光星上的精神支柱,仿佛只要若渡健康平安地长大,往日的灾难就不会在这颗尚且幼稚的星球重现。
但月织银显然更加理性,如果没有人为的干预,只凭借对一位仅有一面之缘的神明的崇拜是不可能消磨掉人们对新世界的恐惧和种族之间的摩擦。
就像现在,月织银不得不狠下心打断老人家伤春悲秋的寂寥:“但你们也总要前进。”
“别在那颐养天年了,叫你过来除了看信还有正事。”月织银把文件分好类,将左手边的一沓递给慢慢摇轮椅过来的韩澄澜。
刚看了眼文件名称韩澄澜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什么?『自愿申请返乡登记表』?”
“你看看第一页表格里的人,什么感受?”月织银指了指落在表格第一列的名字——赵安吉,一个人族名字。
一目十行地扫过登记在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那群曾经的人族。
“……合着我们当了十年的吕洞宾咯?现在还被反咬一口。”
很显然,表格所言的“返乡”指的就是早已崩落的启明星。这群人是觉得摇光星上过不了好日子,灵族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他们分居两地反而占据了他们的生存空间了。
“重点是他们提出的原因我们还没发反驳:以赵安吉为首的人族认为摇光星上灵墟的存在和它的未知性严重影响了人族的生存。”
这是无可避免的,灵族拥有一定的「本能」在手面对灵墟的干扰尚且难以自保,更别说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他们曾经在启明星上还能依靠机械和智能工具的力量对抗星球的缺陷,但现在他们就像回到了原始时代一样寸步难行。
“盈穗那边进展如何了?”
“很慢,但不见得毫无进展。我和胡先生的想法一致,暂时不能深入灵墟。在最近的、最有把握的几个灵墟里探索它的本质才是最稳妥的手段。”
韩澄澜略一沉思,抖了抖手中的文件将它们甩给月织银:“灵墟方面就按照你们的想法稳步前进,不用在意这些人的想法。”
“那这个……”
“填都填了我还能拆了他们的桥不成?”韩澄澜的语气冷了几分,对这些不识好歹地陌路人并不想多费口舌。
当年夏萧选择连同人族一起救助是他身为神明的仁慈,但既然此时信徒不再是信徒、神明也不知何处,韩澄澜可没那么善良还要去求他们留下。
“多印几份,让他们填。既然当年挤破头了的往飞船里挤,那边留一艘飞船给他们就够了。”
但总有些人的野心会在最不适宜的时候展现。过了几天若渡仍然在缠着他学剑的时候月织银传来了消息,说是以赵安吉为首的人已经乘坐飞船离开了。
“没有出现挤破脑袋的现象,他们都在拥戴赵安吉——这不是个好兆头。”
那意味着神明的光辉很有可能被窃取。
“赵安吉走之前还说,未来他们会尝试重建启明星并和我们建立通讯。”
但就凭他那几个人,这也该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老师,老师!你就教我一回嘛!”
“……可以,但你不能学剑。”
“那学什么?”
“练枪。”
“不论是宵小之徒还是幕后黑手,我们距离他们都太远了。所以,你要练枪,像真正救了你的那个人一样,百步之外置敌人于死地。”
若隐若现的裂缝和孤立无援的立场像镣铐一样栓住了摇光星,令它的前进意外缓慢。
而在另一颗以监狱闻名的星球上,鞋跟的声响从旋梯上缓慢靠近,直到它哐当一声踩在了镣铐的中间。
十几年来很少有这样剧烈的响动发生在这处监狱中,被束缚着的人端坐在地上,他微微仰头看向来人无法被捉摸透的表情。
那人依旧白绫覆面,可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凌厉而稳健。
此刻这个人也低下头对上那双不卑不亢的翡翠双瞳。
“三年前,凪玉阁下奉命前往启明星巡查至今未归。但理事会长发现启明星已经恢复了星球之间的通讯,并且发展得很快。”
“所以呢?”
“这很不正常,诺瓦阁下。但正因如此,你戴罪立功的时候来了。”
“我从未获罪。”
诡枭笑了笑,他很清楚诺瓦的倔强:“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一个很难保证能拦得住象谷寻找启明星领主的脚步。”
“……”
咔嚓一声,束缚诺瓦的镣铐尽数被诡枭的丝线割断。
“不过,为了保证诺瓦阁下在启明星上的安全——M-B-G主星的理事会决定暂时回收您的「过去」与「记忆」,存放地点在您的秘密基地。”
“好吧,其实说太多您也会忘记。”
浸入监狱墙面的暴雨令狭小的空气潮湿不已,割断了镣铐的丝线缠绕到一起在诺瓦的背后组成一具竖着单个瞳孔的人偶。
人偶苍白的手从后遮住诺瓦的双眼,灰色的瞳孔逆时针旋转紧缩,仿若「过去」在一寸一寸地消失。
今日,KELT-9617-F行星暴雨难歇。
数日后的夜晚,在启明星的高远的天空中,得见了一颗璀璨的流星。
『流星滑落,要记得许愿。』
『惟愿每颗星星上的彼此,无梦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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