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二次别离

大桥并未被完全摧毁，仅多处桥面出现破损，不过这样就足以极大地迟滞土匪的进攻了。

预先部署完毕的第二批阻击部队迅速进驻早已搭建好的防御阵地，他们凭借有利地形，毫不费力地将敌人拦截在了桥面断裂处的另一端，使其难以前进一步。

趁着这个时机，剩余的部队集结兵力，向着马匪发起了凌厉的攻势。此前猛烈的爆炸使得马匪们误以为大桥已被炸毁，顿时阵脚大乱。他们在慌乱中留下了四五十具尸体，而后便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了。

被阻拦在断桥另一端的土匪眼见车队越行越远，而己方却毫无突破防御的可能，无奈之下，也只得放弃了这场持续了大半日的追击行动。

即便到了中午，车队也未曾停歇片刻。全体人员匆匆吃了些干粮，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强行军赶路。一下午的时间，队伍就行进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天色渐暗之际，他们抵达了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小村子，经过勘察之后决定在此处休整。

待队伍在村子站稳脚跟后，秋凌便安排车辆前往大桥处，接应负责断后的士兵归队。在之前的战斗中，第一波执行阻击任务的残疾人部队伤亡情况极为惨重，近乎全军覆没，仅有寥寥几名原本就四肢健全的士兵侥幸存活了下来。

在战况千钧一发、最为危急的时刻，这几名身体健全的士兵本已抱定决心，自愿留下来与残疾战友们一同血战到底。然而那些残疾战士们却心意已决，强行驱离了这些想要并肩作战的健全士兵。

再然后，残疾战士们引爆了预先埋设好的炸药。

晚饭结束后，李寄秋与玲云筱经过一番探讨，两人最终达成了共识。随后他们用对讲机呼叫了秋凌，打算向对方摊牌。

白天发生了太多纷繁复杂的事，相应地也有大量亟待善后处理的事务。当营区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已沉浸在梦乡之中时，秋凌才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忙碌一天后的风尘仆仆姗姗来迟。

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人还没进入正题，秋凌便单刀直入地说道，“咱们之间就不必那么客套了，你们是不是打算离开？”

既然对方直言不讳，李寄秋也就爽快地承认道，“是的，我们俩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秋凌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抬头凝视着乌云密布的夜空。

沉重压抑的黑暗如汹涌潮水，将整个世界无情吞噬，星辰黯淡无光，隐匿于无尽的夜幕中。四下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偶尔呼啸着掠过，带来丝丝冷意。渐渐地，一抹幽冷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努力探出，勉强为阴森的大地勾勒出一片片朦胧、凄清的影子。

“我猜猜，你们决定离开并非出于安全方面的顾虑。”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秋凌终于缓缓开口，“是于之明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对吧？”

李寄秋没有立即回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客为主地反问道，“关于温宿大峡谷的事，你知道多少？”

“反正不比你这个亲身经历者要少。”秋凌转过头，语气平静地回答，“卫星电话接通后，周边的所有驻军都去支援了。而于之明亲自带领的部队一下飞机，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温宿大峡谷。”

“对了，于之明现在也已经升迁了，是特战旅的上校。虽然上校这个军衔听起来可能不是特别高，但他是掌握实权的带兵军官。要知道，全国现在仅剩下三支满员的特战旅，因此很多人都想要巴结、讨好他这个小小的上校。”

说到这里，秋凌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悲悯之情，“后来，当我与他取得联系时，他以一种相对隐晦的方式向我透露了温宿大峡谷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八千万年前旧人类灭绝的秘密。李寄秋，对于你所经历的一切，我由衷地深表同情。”

对于自己的所有亲人朋友早已在八千万年前死去这件事，李寄秋不愿再多言，而是径直问道，“既然于大哥连如此机密的事情都向你透露了，想必你也清楚我们为何想要离开吧？”

听到这个问题，秋凌先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低声说道，“当然，是因为世界各国疑似启动了灭绝计划嘛。这件事极为敏感，所以就连他也不敢说得太过明白。我也是事后琢磨了两天，才渐渐想清楚的。”

秋凌的确认让两人的猜想成为了事实，李寄秋的心瞬间沉入了深渊。尽管他侥幸避过了八千万年前的那场大灾难，并且获得了预知灰雾的能力，但终究还是无法逃脱八千万年后人为策划的灭绝命运。

“所以你决定带队离开益州市，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避免成为打击目标吧。”玲云筱有所顿悟地点点头，接着追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情了？难道只有你一个吗？”

秋凌投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嗤笑一声后说道，“当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种事怎么能让其他人知晓？国家不但不积极救灾，反而还要对民众下手，你让老百姓如何接受得了？”

“......你带着这么多人，能逃到哪里去？难道还能逃到月球去吗？”李寄秋灰心丧气地嘟囔道，“这支队伍迟早会被发现，然后被消灭掉......”

“你说得没错，不管逃到哪里，都还是在地球上，早晚会被发现。”秋凌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不过，等到了滇南省的山区，我会把队伍分散成几个小型聚落，尽量避免过早地引起注意。”

“而且，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秋凌看着两人，认真地说道，“即便世界要毁灭，每个人也都有权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享受到平等与尊严。我希望部下所有人都能与亲人、朋友相伴，共同见证人类文明的终结，而不是像路边的野狗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最后所有人都会死，但怎么死，那也是有区别的。是在饥饿、人祸与天灾的交织中，满怀怨愤地离去；还是在吃饱喝足的状态下，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结束生命，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秋凌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之色，“我们是人，即便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那些幸存的士兵回来后都告诉我了，自愿留下阻击敌人的残疾战士，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尽管队伍完全有能力照顾他们的生活，但他们不愿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余生，更不愿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家人的负担。因此，他们选择了自己的死亡方式。”

“包括那个柳旭，自从他害死自己的亲哥后，就一直活在恶罪感之中。因此，他选择了一种能为自己赎罪的死法。”

见两人都沉默不语，似乎并不反对自己的观点，秋凌便趁热打铁道，“所以，你们还是坚持要离开吗？留在这里，尽管最终的结局无法改变，但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都还是堂堂正正的人。”

“不。”李寄秋果断地摇了摇头，“就算最后所有人都要死，我也想多活一会儿。而你们即便再分散，也依然是人数众多的聚落，无疑会更容易引起军队的注意。”

秋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心领神会地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了，你们之后应该也不会选择投靠任何聚落。那么，能否透露一下，二位打算在哪里安顿下来呢？”

“去她老家，岭右省的桂州市。”李寄秋望向身边的同伴，“那边山林茂密，人迹罕至，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藏身。而且物产也相对丰富，不容易饿肚子。”

“哦……那地方确实不错，寒潮目前还没有侵袭到那里。但你们总不能完全脱离人类社会，去过野人的生活吧？”秋凌好奇地追问，“总归还是要……进行一些交易，交换些必需品之类的吧？”

“我们已经找到合适的地点了。”李寄秋接过话茬回答道，“那里距离周围最近的村镇也就十五公里的路程，一天之内完全可以往返一次。至于……”

“至于我们卖什么，当然是药材了。”玲云筱神色中带着一丝得意抢先回答道，“桂州的山林中生长着许多草药，这些药材就是我们的交易商品。”

秋凌赞同地微微颔首，“嗯，这个主意不错。我还有个建议，你们可以在市场上摆摊行医，同时贩卖草药。”

李寄秋早已对此有所考虑，“这个以后再说吧。毕竟，行医可能会暴露她医生的身份，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倒也是，毕竟你们只有两个人。”秋凌点头称是，接着又提议道，“需要长枪吗？我可以送你们一支。”

直到这时，两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对视一眼后，由李寄秋试探性地问道，“你……你同意我们离开？”

“当然同意，我早就说过，这里来去自由。”秋凌瞪了两人一眼，略带不满地说道，“原来你们之前一直都不信我？”

李寄秋满脸尴尬地挠了挠头，干脆利落地道了歉，“呃……抱歉。”

“算了。”秋凌拿起自己的挎包，从中取出一个深色布袋，放在了两人身旁。

李寄秋打开布袋一看，只见里面是两支乌黑崭新的手枪和自己的军刀，三盒子弹以及一些手枪零件。

“手枪和军刀我都已经做过了保养，子弹和零件就送给你们了。”秋凌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酒壶，灌了一小口，然后继续说道，“别推辞，之前李寄秋两次发现隐形灰雾，也帮了我的大忙，这些都是应该的。”

见对方这么说，玲云筱也就不客气地将布袋收好了。不过，在看到里面的军刀时，她的八卦之心还是熊熊燃烧了起来。

“反正我们都要离开了，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比如说，于之明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秋凌不禁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回答道，“行，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我和于之明是老相识了，当年我还曾有过追求他的念头。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等知道这个情况后也就放弃了。”

“在他妻子离世后，我还曾幻想过自己是否有了机会。然而，那家伙心中只有他的亡妻和孩子，根本没有其他人的位置。所以我也就只能作罢了，和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后来，他选择退伍去照顾孩子，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断断续续。而那把军刀，正是他退役前我送给他的礼物。”

说到这里，秋凌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脸上交织着深深的怀念、难以名状的无奈以及一丝淡淡的哀愁，所有的情感都蕴含在这不言而喻的表情之中。

“之后……灰雾爆发了。他重新回到军队，凭借边境战事的军功迅速升职，最终成为了特战旅的旅长。我能联系上他，也是因为洛城基地发生了暴乱。他原本受命前来镇压，但经过沟通后，才发现基地当时的实际负责人竟然是我。”

玲云筱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所以，于之明他违背了上级的军令，没有出兵镇压，还把你给放走了，是吗？”

“你太恋爱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脸。”秋凌笑着摇了摇头，“当时，于之明麾下的一个营已经驻扎在基地附近了。他特意派了三波人过来进行调查，确认我所说的话属实后，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带着剩余的部队和幸存者离开了。”

李寄秋不禁感慨万千，“原来你所说的在军方的熟人，就是于大哥啊……真是太巧了。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不说这些我个人的情感经历了。”秋凌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越野车，提出了一个建议，“我想买下你们的这辆车，用两辆电动摩托车以及其他物资来交换。两辆电摩都配备了太阳能充电装置，只需晒八个小时的太阳就能充满电，续航里程可达五百公里。至于其他的物资，你们可以随意挑选，都好商量。”

看到李寄秋脸上露出了不太情愿的神色，秋凌便转向玲云筱耐心地劝说道，“你是岭右省的人，应该清楚那边山路崎岖，汽车行驶起来并不方便吧？再者，你们从这里出发，最近的路途要经过黔州省，那也是一个多山的省份，四轮汽车的便利性在那种地形下，远远比不上摩托车。”

李寄秋看向自己的同伴，带着几分怀疑地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她说的确实没错。”玲云筱虽然也面露不舍，但还是实话实说。

“黔州省和岭右省地形多山，有许多仅能供两车并排通过的乡道，而且平时下个大雨就极易发生山体滑坡。自雾灾爆发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我都不敢想象这三年间有多少道路被滑坡和泥石流彻底毁坏。”

秋凌见状，乘势而上继续说道，“而且，这辆越野车油耗极大。如今汽油愈发难以获取，再加上可能因道路毁坏而不得不绕行，万一你们在途中汽油耗尽怎么办？”

李寄秋沉默了，对方所说确实句句在理。而且开车还有一个隐性的坏处，那就是太引人注目了。当初玲云筱不幸被杀，正是因为这辆车太过显眼，从而吸引了歹徒的注意。

从温宿大峡谷逃脱之后一直到现在，李寄秋都在仔细地观察着自己沿途经过的聚落，以及那些赶路的幸存者。

人们的交通工具主要以自行车为主，其次是牛车、马车、驴车等由牲畜拉车，同时，各式各样的电瓶车也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虽然也有汽车的存在，但它们数量相当稀少，且大多破旧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这辆看上去就颇为昂贵的越野车，无论身处何地都显那么鹤立鸡群。但若是两辆电摩，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只需用一些泥巴、树枝和野草，就能轻松地将电摩伪装成饱经风霜、毫不起眼的样子。

见李寄秋的态度已经有所动摇，秋凌继续加大筹码，“用一辆汽车来换两辆电摩，你们肯定是吃亏的，更何况车里还剩下一些汽油。这样吧，队伍里的药品、高度数的白酒、灾前生产的香烟，以及其他你们需要的物资，都可以随便挑选。”

“至于车里原本就属于你们的东西，依然归你们所有。如果觉得东西太多拿不下，我也可以用其他物资来交换，最后再加上两支自动步枪和六百发子弹，这样的条件你们觉得如何？当然，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买强卖。”

李寄秋已经彻底心动了。续航达到五百公里、还能随时利用太阳能充电的电摩；再加上那些可以随意挑选的、在市场上极为稀缺的灾前工业产品；更有两支自动步枪提供的强大武力保障，两人完全可以凭借这些物资，过上安稳舒适的生活。

“我觉得行。”玲云筱轻轻碰了碰同伴，直截了当地说道，“就算不计较其他，后面九百公里的路途多是山路，肯定有很多地方汽车已经无法通行，电摩绝对更实用。”

见玲云筱如此肯定，李寄秋也下定了决心。他向秋凌伸出了手，“那就这么定了。”

秋凌回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成交。你们打算何时启程？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再跟随车队行进一天。”

李寄秋稍作思考后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定在后天出发。”

“嗯，那就这么定了。”秋凌站起身，仰望着天空中那轮冲出乌云的皎洁明月，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希望我们都能活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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