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降职

锦颜来到营中，大雨又下了近半个时辰。俄而金光乍现。几缕明媚的光线穿破厚重的乌云，照到了营帐之上。

  雨过天晴，几十万大军刚刚安顿整齐。营帐后的校场便响起了雷鸣般的嘶吼声。

  军营很少有女子进出，锦颜换好军中常穿的紧袖衣衫就在不曾走出营帐。

  忽然听到营外一阵马蹄慢踩烂泥的声音“啪唧”“啪唧”越来越清晰，逐渐向这边靠来。

  灵佑趴在榻上，侧耳倾听。说道“听这蹄音，既不像是武将，又不像是个文官。倒像是个每日安乐享受的纨绔子弟。”

  玄琪趴在灵佑身旁笑道“哦？何以见得？”

  “武将征战沙场，马儿飞奔才能保持身体平衡，所以骑马应该是快马加鞭。

  文官坐车坐轿，平日不怎么骑马，基本是骑驴的，驴善疾走，所以疾步才能保持身体平稳。

  听这蹄音，既不是飞奔，也不是疾走。不缓不慢，定是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身宽体胖，既不善骑马，也不善骑驴。”

  灵佑话音刚落，只听中军帐外一阵清理嗓音的声音，似有打断话音的意思。然后又冷笑一声“呵呵，二弟这几百年的沙场征战果真不是虚的，练就了一双好耳力，光听声音便能断定此人的身份特点。”

  帐帘被慢慢掀开，只见一道光亮豁然钻进帐篷。锦颜被晃的有些闪躲。等在缓过神来，是灵犀那肥硕健壮的身体，愕然出现在中军帐内。

  “哦？玄琪太子与锦颜侧妃也在。”灵犀脸色淡然，但是嘴角眉宇间依旧保持着官场中普间的客套微笑。

  “咳咳……”军帐中突然吹进来的凉风让玄琪喉头一阵发紧。

  “玄琪太子这身子骨，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啊”灵犀脸上仿佛露出一丝关切的微笑，忙上前替玄琪拂了拂后背。

  于青龙一门而言，二太子灵佑才思敏捷，杀伐果断，胜得恩宠。不管是青龙神君还是羲和圣母，都有意让他袭了神位。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灵犀文武皆不及灵佑半分，虽然成婚已有三百余年，但是膝下只不过有一对女儿。石兰因最后一次生产伤了身子在无法生育，灵犀又碍于她娘家的实力也没有纳妃的心情。

  所以这些年来他在无袭位的心情，整日在青龙神宫混沌度日，既不修读练功也不读书习字，更不参与政事。每日只是以花鸟鱼虫为伴，把个青龙太子宫养成了动物乐园。

  青龙神君整日骂他是个不成器的，石兰骂他窝囊。他倒是养成了一副好脾气，破罐破摔，不管二人怎么骂都是笑脸相待。

  “大哥一向不喜欢参与军中事务的，今日怎么有空上小弟这来？”

  灵佑平日对这个大哥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只感觉是个庸人而已，依旧面色寡淡，语言冰冷。

  灵犀倒是一副热面庞，嘘寒问暖道“刚才听下人传话，说二弟受了笞刑父神与为兄担心的紧。特过来看看，也给二弟送些金疮药。”

  “哼哼……小弟征战沙场数千次，所受过大大小小的棒伤，剑伤，刀伤不下百次，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殷勤。说吧，你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灵犀看着灵佑那充满了不屑的眼神，犹豫片刻，脸色越发和顺，关切地说道“你我一脉同气，休戚与共。当大哥的多替你分忧也是应该，二弟实在多虑了。”

  玄琪看着灵犀一副真诚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地笑容。那日龙舟赛上，灵犀为拔得头筹，不吝一切代价，献出真身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可见并不是毫无功利之心。

  此次伐吴，灵佑虽没战败。但也没有按羲和圣母的意思，一同灭了楚国和吴国。那日中天夜宴她碍于颜面没有发难，但也绝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想到这，眉头微微锁起，同样也摆出一副怒气十足地样子说道“灵佑太子唆使天兵，围困我玄天分野地吴国，在人间已有数月，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本宫来讨要说法。

  不想半路碰到他班师回营，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延误了进城时辰。

  他自请棒刑，还把则任推到与本宫争风吃醋身上，我岂能容他？”

  灵佑瞥了玄琪一眼，这么听来虽有辱名声但也算将二人关系撇清。随声附和道“锦颜与本宫先有婚约，是你这小人不顾颜面与她珠胎暗结，我岂能容你？”

  灵犀笑笑，安慰着灵佑说道“二弟啊，不是为兄说你，你既然与兰汐公主已有婚约，就不该在纠缠锦颜侧妃。”

  锦颜听的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躲到玄琪身后。玄琪叫嚣的更加厉害“既然灵佑太子冥顽不灵，本宫这就去找青龙神君讨要说法。”

  说完捂着后背就要起身离开。灵犀见玄琪要去青龙一门闹事。立即拦劝道“玄琪太子，玄琪太子息怒。羲和圣母有旨，已经削去了灵佑太子大将军一职……”

  灵佑起身，怒吼道“什么？  这'天''地''人''鬼'四路军马是本宫一手栽培出来的，以后不让本宫带要谁带？”

  灵犀安慰道“哎呀……二弟啊……你先别急嘛，听为兄把话说完，羲和圣母见二弟这几百年为了天界南征北伐也甚是辛苦，连个宫妃神子都不曾有过，也是该好好歇歇了。

  所以将'天''地'两方军队交给了为兄。从此我暂做右将军替二弟分忧，你先当几日左将军。等过几年后宫稳定了，在做打算。”

  灵佑顾不得身上疼痛，一掌将灵犀推倒在地。发力间伤口又被撕扯开，一片血迹从中衣渗透出来。

  玄琪惊愕的看了一眼灵犀，嘴角瞥出一丝不屑的微笑，瞬间收起，按了按灵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此甚好，本宫觉得灵佑将军也是该歇歇了。”

  灵佑瞪了玄琪一眼，握着拳头对灵犀说道“众人皆知'天''地'两军乃天界主力精锐部队，怎可交给一个白丁打理？””

  灵犀脸上略有不悦，轻微的冷笑出来，那声音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哼哼……”。继而又和颜悦色，略带拖沓地说道“二弟说的极是，为兄平日懒散惯了，军中诸多事务处理起来确实怎么得心应手，以后还请二弟多多帮忙才是。”

  灵佑见灵犀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越发恼火，“你上了战场生死攸关，还要本宫帮忙不成？”

  灵犀气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灵佑突然大喊道“青岩，青瑾把本宫战甲拿来。”

  两个亲兵闻声，替灵佑穿好战甲。

  锦颜和玄琪随灵佑来到了营外的点将台，随着几声鸣鼓。四方军队齐聚台下。

  不等灵佑开口，只听灵犀声音矫揉的大喊道“诸位'天''地'军兄弟们，本宫是你们新将军，青龙大太子灵犀～以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天界大义，生而无畏……英雄不死则已，死即为大义尔……”灵犀高举着手臂呼喊着口号。

  底下见灵犀这种人当了将军，似乎也没有几个跟着高呼励志的。倒是一片混乱，议论纷纷。

  “我等参军都只不过为了养家糊口，去他娘的狗屁大义。”

  “我等都是天奴出身，若不是饿急了，谁愿意当这个大头兵？”

  “我来军营只不过就是有馍吃，有肉吃。去他娘的大义。”

  众将士连连唾骂。

  “莽夫，庸才。”灵犀轻声爆着粗口。

  锦颜对玄琪笑笑说道“这灵犀太子果真是个草包，竟然和一群只为有命糊口的人讲什么大义。”

  玄琪轻声说道“他若和灵佑一样，本宫才麻烦呢。”

  “灵犀太子啊，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由此可见畏才是生的本性。”

  玄琪同样委婉地对灵犀劝诫道。

  “玄琪太子你与锦颜侧妃，不顾礼法就在一起，也是出于本性吗？”底下的士兵毫无畏惧的大声吵吵着。

  接着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诸位将士，你们怕死吗？”锦颜大声问道。

  “怕，当然怕……”底下士兵嬉笑着答道。

  “是啊，你都怕死，我也怕死。大家都怕死。既然你们怕死，为什么还要当兵？”锦颜继续问道。

  “不当兵，就要被饿死。当兵既能得到宫位，又能吃饱。战死总比饿死好。”一个士兵铿锵有力地答道。

  “你们是天奴出身，我也是天奴出身。天奴命如草芥，这个我自然清楚。你们当兵目的是为了不被饿死。我当日委身于玄琪太子也是因为不想被人杀死啊……”锦颜大喊道。

  那些士兵听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灵佑太子能力可比玄琪太子还要强些，那你为什么又要逃婚？”那些士兵不依不饶。

  “那现在灵犀太子来了你们为何又对他颇有怨言？”

  “灵佑太子爱兵如子，跟着他既有饱饭吃，又能打胜仗。何乐不为？灵犀太子当将军只不过是让我们枉送性命罢了。为什么要易主？”一个士兵毫不忌讳的大声嚷嚷。

  “对啊，玄琪太子爱极了我，又对我呵护有加，为什么要易主？”锦颜大声问道。

  底下又是一阵大笑，不觉感到一阵心酸。

  “天奴命贱，不管到哪里都会遭到歧视，纵有神主对你千般好，也不会受人待见。”那群士兵鄙夷的看着点将台上的灵犀，充满了兵匪之气。

  “你们……”灵犀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更不知要如何应对这些大头兵的冷言冷语。

  这群士兵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死无畏惧，但如果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服从军令，也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灵佑能把这群匪气十足，毫无军规可言的士兵调教成能在滂沱大雨中等候一个多时辰的天界主力精英部队。足显了他的领兵将才。

  灵佑笑笑，大声嬉骂道“你们这群杂种，他娘的平日里嘲讽我也就罢了，今日竟在这调侃人家玄琪太子的宫妃。玄琪太子可不是本宫，小心他日找你们的后帐。”

  士兵大喊道“玄琪太子是个有情有义，宅心仁厚之人，不会秋后算账的。”

  “灵犀太子当将军我们不服，就算要选一个右将军也是玄琪太子。”

  “对，我们宁可要玄琪太子当右将军……”

  灵犀气的松了松领口，怒气冲冲，但又语气缓和的说道“你……你们这群……这群兵匪。

  玄琪嘴角咧开一抹笑容，说道“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太子，定是不能做你们将军的。况且让灵犀太子做你们的右将军也是羲和圣母的主意。本宫做不得主的。”

  “天”“地”二军的每一员将士，都是灵佑精心挑选。而今要把这十几万人马全部交给灵犀自然是舍不得。

  灵佑站地笔直，面色晦暗，额上的青筋抽动，泪水在眼中不住打晃。哽咽了几下匪里匪气地说道

  “我灵佑这几百年来，他娘的带你们也没办过啥好事，烧杀抢掠，坑儒屠城……抢女人，所到之处无不闻风丧胆，寸草不生。”

  “哈哈……”底下一片大笑“将军此言诧异，你的女人终归是没抢到手。”“哈哈……”士兵大声叫嚣着。

  灵佑按了按眉头，强忍住泪水，继续说道

  “但是我灵佑从没办过一件背信弃义之事。敌人骂我，他娘的这匪头带着一帮挨千刀地阴兵又来作祟了。但是本宫就是要让他们骂，只有骂了，他们才能怕，他们怕了才能少死几个弟兄。本宫就要做别人眼中一名毫无人性的匪将。”

  锦颜看着灵佑那坚毅的侧颜，心里五味杂陈。玄琪常说“道可道，非常道”，灵佑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狂妄霸道。在这个时候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灵佑……”锦颜刚想宽慰几句，灵佑摆摆手，说道“你无需多言。”

  “将军乃一血性男儿，并非无情无义，生性残暴之人这个我们都懂。”天鹰副将抬头看看灵佑麻木僵硬的脸，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一种怜悯。

  “众位弟兄，你们都是身份低微的天奴出身。来天界打仗，把脑袋悬在了腰带上无非是为了口粮食。”

  我带你们打仗，也只不过是想在暮年回首之时不留遗憾罢了。

  试想若有一日天下太平，你们的后代都能吃的饱穿的暖。你们坐在院中，喝着茶水，孙子在膝下环绕，问你'爷爷你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是什么？'

  本宫希望你们能回'是和一个名叫灵佑的土匪将军打过几次胜仗，还立过几次战功。

  此生无憾，此生无憾啊……”

  灵佑眼中露出激动的泪水。将士们听的心酸，也不住的抹着眼泪。

  “天”“地”二字的将士一边哭泣，一边大喊道“誓死追随灵佑将军”

  “誓死追随灵佑将军”……

  众将士整齐地跪成一片，哭声一片。

  灵佑停了停，继续喊道“众将士，起身，我不值得你们跪，你们抛头颅，洒热血，打江山，分天下，最后建功立业的却是我，是我应该跪你们。”

  说着便要下跪，玄琪被灵佑一片壮志未酬的肺腑之言所动容，顾不得灵犀在场，立即拦住。转而对着众士兵说道“你家将军有伤在身，就别为难他叩谢你们了。大家来日方长，以后还有重聚的日子，快都起来吧。”

  众将士抹着泪起身，灵佑“天”“地”两方面军的虎符从怀中掏出来。交给了灵犀，愤怒的说道“今日本宫将这两军将士的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中了，平日征战出兵多寻求天鹰，地虎二位将军的意见。

  你若不顾他们死活，穷兵黩武，本宫定不轻易饶了你。”

  灵犀接过虎符，对众将说道“这个是自然，  以后诸位将士就都是我的兵了，大家同心同德，共同建功立业。”

  灵佑摇了摇头，大喊一声“人鬼二军副将听令。”

  两个健壮的瘦高老头，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将军得令。”

  灵佑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雨后的泥土气息，缓缓地说道“带众将士出列，我们……我们回营。”

  两队老弱病残的后方补给部队，以及炊事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随灵佑慢慢朝人鬼两个军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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