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生死别离(一)
鱼歌与云兮站在高处,衣衫单薄,只觉得冷,冷得清醒。看着秦宫内乱成一团,看着苻坚等人直接进了苻生寝宫,看着苻法逐渐占领了整个皇宫,黎明慢慢近了,鱼歌问云兮,“你说,苻法和苻坚,谁会做皇帝?”
云兮看着冷的发青的鱼歌,只觉得心疼。没有答鱼歌的话,说:“女郎,我们回去吧。”
鱼歌问:“回哪儿?”
云兮语塞,只说:“女郎,咱们出宫吧,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好?”
鱼歌有些怔怔,道:“出宫?”出宫了我们就能好好活着呢吗?出宫了,这满身满心痛彻心扉的往事就能忘却了吗?这早已毁掉的一生,要用什么才能修补得好?出宫了,真的就能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样,可以安然过一生?
她此生的愿望已经了了,活着这件事她也没什么好奢望,这一生,就这样吧,她本不属于这世界,也该回去了。
“你是谁?”
“我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
她还记得,最初到这个世上时,那老道问她。
她本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能到这世上走一遭,已是知足了。
鱼歌笑了笑,把手上的国玺交给云兮,道:“你把这国玺,给苻坚或是苻苌,你也就成了有功之臣,往后你的日子,终会有人护着,不会太难过。”
“女郎……”云兮正欲说什么,鱼歌没理会,只听云兮继续道,“这是女郎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西,云兮不敢。”
鱼歌笑,说:“去吧!”
只在高台上,晃荡着,声声哼着:“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念起从前,只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想到他说“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的霸气与温柔,想着他心怀苍生,却被手足所杀,惨死山间。
如今,终于是大仇得报了。
念起从前,想起父亲母亲,想起娘亲处处护着自己,举在头顶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幼时母亲处处护着自己,自己想念书,母亲便说服父亲给自己请了最好的先生教学;自己撒娇要母亲关照鱼荞,母亲便也能让人给鱼荞送寒衣;自己被鱼荞按到雪里欺负,娘亲便借机让鱼荞再无翻身之日……
那个处处护着自己的人,她的仇也报了,鱼家百数十人,梁家、雷家几处忠烈,亡魂亦可以安歇了。
只是远在东晋的谢道韫、谢玄与王家诸子,她不能与他们一一道别。
哼着那首《山鬼》,念着从前,心中难以平静,只剩下满腔悲怆,难以愈合。
独自坐在高台上,忽然听见一声“鱼歌!”鱼歌认得是苻坚的声音,心底震惊,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指着苻坚道,“你……你别过来!”
苻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鱼歌瑟瑟发抖,身上衣裳单薄染了血,头发也在风中凌乱着不成形状,好不狼狈。
原来苻坚一冲到苻生房中就开始找寻鱼歌的影子,翻遍了整个寝宫,没有半点她的影子,唯恐她遭遇了不测。
翻找之时,惊醒了苻生,苻生抱着酒,睡眼惺忪看着苻生,大骂道:“逆臣贼子!你为何深夜闯入朕的行宫,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苻坚自不理会苻生,只听着死士一个个来报:“不曾见到她影子。”随着同样的消息越来越多,苻生心底越发烦躁,上前一把揪住苻生领子,道:“你把她藏到哪儿了?”
苻生看着苻坚着急的样子,一时大笑,说:“你苻坚也有在乎的人?了不得了不得!只怕是在你最敬重的苻苌兄长还在世时,你就惦记着她了吧?你们兄弟不是素来关系最好么?啊?你这做弟弟的,怎么会如此恬不知耻,惦记着做哥哥的未婚妻?”
苻坚气不过,一拳打在苻生脸上,苻生鼻血直流,只见苻坚怒道:“你说是不说?”
苻生抹了抹脸上的血,说:“朕不说,你又能奈我何?”见苻坚又要动手,如今自己喝了酒,使不上力气,只继续道,“”只是我这人一向良善,告诉你也无妨。今日里,我已让人把这哑女沉入荷花池了。如何,你满意否?
苻坚头上青筋暴起,攥紧了拳头,对着苻生就是一顿揍,在一旁冷眼看着的邓羌上前来拉开苻坚,狠狠给了苻生一拳,继而转头对苻坚道:“快去找吧,再晚,许就找不到了。”
邓羌知道鱼歌没死,他也知道,前往清河王府上和东海公府上送信的人就是鱼歌。如今离他们入宫已是三个时辰,据说苻苌带着众人,把整个秦宫苻生党羽悉数杀尽。那些苻生的人,死的死,降的降,死伤无数。
如若自己是鱼小妹,强迫自己活着,为的是报仇。如今大仇得报,只怕心底撑住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再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苻坚若再不去找,只怕再见时,连尸骨都寒了。
苻坚身旁的死侍到处找,终于在一处高台上找到鱼歌,苻坚闻言急忙赶着过去,见到时,只觉得鱼歌身上一股破败气息。看着她指着自己要自己不要过去,他不敢动,生怕她一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苻生寝宫中,看着邓羌,邓羌也看着他,邓羌拿起一旁的酒,坐在苻生身旁,边喝边说:“你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吧?”
苻生抱着酒瓯,说:“想到了,怎么可能没想到?在我知道‘三羊五眼’的谶语是假的,当我知道我得到这皇位并非天授人愿,我不该是这大秦的皇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邓羌说:“既然想到了,为何不收手?”
苻生笑笑,说:“收手,谈何容易,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就像刻进骨子里一般,是改不了的。”
邓羌道:“是,是改不了,你苻生,是刻进骨子里的坏,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田地。”
苻生自不答话,向邓羌举杯,一股脑灌了一通酒,看着邓羌也喝,只笑道:“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
邓羌笑了笑,说:“我还是那怕死的人不成?”
苻生也笑,说:“你倒从来不是怕死的人。你说,我不曾负你,我俩怎么就走到了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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