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出人头地
杜三娘不让他多问，问了也不说，可岑尧亲眼看见过对方扫过那箱子时一闪而过的留恋和恍惚的眼神。
刚开始只是藏在床底偶尔还能看看，可后面连看也不能了。
那些东西慢慢的消失不见了，刚开始只是一只钗子，后来是一匹布，然后是精巧的妆奁........渐渐的更多，全部都换成了岑尧读书需要的书本和纸笔。
杜三娘为了岑尧，付出良多。
苦之久矣。
因此在他偶然之间听到那句“后悔生下你了”的时候，岑尧整个人是空白的。他仿佛整个人被沉入冰水寒窑之中，彻骨的冷，冻得他又痛又麻木。
那一瞬间，他几乎被泪水蒙住口鼻，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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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岑尧那时候本应该在学堂读书的。
可最近府里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岑家二公子的身上。
岑应堂在课间偷跑出去喝花酒，还为了个歌女跟别家的公子打起来了，这事儿闹得有些大。岑尚书发了怒，用上了家法不说，还让岑应堂滚去祖祠跪了一夜。
于是次日来读书的时候腿是瘸的，背也是肿的，走路都成问题，只能让小厮给扶进来。于是学堂里的人全都跑去二公子身边拥围着关心问切去了，没人再去刁难岑尧。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和奚落少了，岑尧背文章的速度又重新快了回来。
那日他提前背完了书，还被夫子难得的夸了一句，虽最后得了其他人的白眼，岑尧依旧欢天喜地的想要跑回去跟他娘显摆。
杜三娘的屋子里供了一尊菩萨，每日雷打不动的早晚拜两次，要求很多事情。
希望她儿平安喜乐，希望她儿无灾无病，希望她儿读书轻松些，希望她儿早日长大，还希望.........早日脱离苦海。
午后的阳光越过门槛照在地面上，隐约可见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飘飞。
屋子内的陈设全部被笼罩在蜜色中，连同那高高的供桌上的木像，菩萨低眉垂眼时的怜悯，他娘跪在蒲团上虔诚得甚至有些淡漠的神情。
这些都在逐渐升高弥散开来的白雾中变得一清二楚。
门虚掩着，一推即开。
岑尧想要悄悄靠近，然后蒙住他娘的眼睛，给她一个惊喜。他脚步轻轻，脸上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手才刚放在木门上，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他娘低低的声音——
“有时候.......很后悔........”
那声音轻到微不可闻，像是在叹息，又藏着复杂的哀伤，“我当年或许........不应该的，吾儿，我后悔生下你了.........”
轻飘飘的落在岑尧的心上，羽毛一般，却像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分明是炎炎的夏日，他凭地浑身发凉，笑容僵硬在脸上。他呆愣住，迷茫，无措，甚至是有些伤心的委屈，几乎是下意识的去反省自己这些日子可有做错了什么。
可他想来想去，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
是他最近读书还不够认真吗？还是他在四弟使坏的时候还手了？亦或者是知道他偷偷揍了那个用下流的言语议论他娘的仆从？
岑尧知道，他们母子在府上生存艰难，所以他事事听从他娘的话，“要谨小慎微，要处处忍让”，岑尧死活都想不明白，他还不够隐忍吗？
所以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他哪里做错了？
他几乎想要在心里疯狂又无助的质问哭叫，可现实中他却是包着一汪泪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仿佛自己从没有回来过一样。
岑尧神色如常的掩饰着，可每到晚上这句话就开始出来折磨他。
叫他彻夜彻夜的睡不着，叫他惊惶又恐惧，叫他一遍遍的反思自己：娘亲怎么会这么说呢？定然是他不够优秀，不够努力……
他要加倍的读书，加倍的学习，读出头才是。
等他出人头地了，就会让他娘改观，就会让他娘觉得不会后悔生下他。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好痛好痛！
心里痛，身上也痛，脑子也痛……比其他府上的公子踩着脸殴打他还要来得更剧烈和绝望。
岑尧夜里死死的揪着心口，痛得他牙关发颤，痛得他泪流不止。狠狠咬住手臂以一种几乎要咬掉一块肉的力道，这才止住了那种不正常的颤抖。
他一遍遍的想起那两个扎人的字眼，如临切肤之刑。所有人的欺辱，都敌不过他亲娘轻飘又疲倦的那一句“后悔了”。
就好像........他出生的所有意义，都被否定了。
如果连杜三娘自己都放弃了他，那他还能去哪里呢？
可岑尧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他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惶恐来，生怕被他娘发现之后得到一个非他所愿的答案。
岑尧只能和平常一样，读书，写字，读书，写字，重复一日又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
只有时昏黄的烛灯下，岑尧不慎睡着，迷蒙中感受到有人在轻柔的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他梦中惊醒，看见他娘脸上是一种心疼到难以抑制甚至忍不住落泪的神情。
“怎么这么拼命？累了就歇歇吧，去床上睡，啊？”他娘看不下去了，别过头，声音都在哽咽。
“我不累，我不累，娘，我还能学。”岑尧只是反复这么说。
他知道自己最近瘦得吓人，也知道娘亲心底的担忧，更知道有些东西一时间急不得，急了也没用。
可他依旧想着，如果再多学一点，再多用功一些，是不是就能够早日........
岑尧只能在孤寂漫长的深夜里一遍又一遍的自言自语，“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好了，很快的........”
他那么聪明，那么用功。
他很快就能出人头地的，岑尧给背书背到犯呕的自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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