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往事如烟再得亦空

昨夜星辰，宛如点点泪光，轻轻点缀于岑思卿秋水般的眼眸之中，将无尽长夜染上了一抹深邃而凄婉的色调，令其胸中郁结，几欲被这不眠之夜所吞噬。

  然而，在萧楚曦的心中，这同样的夜色却是另一番模样。

  月色如练，柔和地铺洒开来，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璀璨夺目，仿若天公恩赐，只为了庆贺她与施炁今日的久别重逢而有。

  在这间被群山环抱、被月色轻抚的小院之中，萧楚曦与施炁隔着一张四方木桌，对视而坐。

  萧楚曦看着眼前的施炁，他还如自己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剑眉星目，英气不凡。他的眼眸深邃，仿若能洞察世间一切虚妄，却又藏着少年独有的炽热与纯真。唇边常挂着一抹淡然而自信的微笑，尽显将军之威仪与年少之洒脱。

  “怎么不动筷？”施炁看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汤，开玩笑地问道：“是怕我手艺不精，吃坏身子吗？”

  萧楚曦被他此言逗乐，遂执起筷箸，细细打量眼前几道简朴却香气四溢的菜肴，唇边漾开一抹温煦笑意。

  “这山野间没什么好东西，我让老高他们猎来了一些野鸡，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施炁解释道。

  萧楚曦轻尝几口，细品之下，点头道：“你这手艺，确实比从前好多了。”

  施炁闻言，眉宇间洋溢着满足与喜悦，展颜一笑道：“从前，我只顾忙于军中事务，不解人间烟火为何物。这几年，风餐露宿，漂泊四方，方悟这柴米油盐之中，亦有乾坤。如今，俨然已是这山间一介炊夫，反倒乐在其中。”说完，目光微敛，笑容之间也掺杂了一丝苦涩。

  萧楚曦这才发现，施炁与昔日较之，神情间多了几分忧愁之色。她凝视着施炁，轻声道：“山间炊夫，我倒觉得也不错。”

  施炁目光温柔落回萧楚曦的眼眸上，继而问道：“那你呢？这几年，过得可还顺心？”

  面对这温情的探询，萧楚曦心中波澜起伏，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不知要如何将自己过往这几年所做之事，一一向施炁和盘托出。是坦露自己为施家复仇，不得已嫁给岑思卿说起？还是，要将那段她与岑思卿之间，从无到有，再由生到死，最后死而复生的爱意说出？这一切，面对施炁那双清澈而深情的眼眸，她只觉难以启齿。

  终是，千言万语化作了唇边一抹浅笑与一句轻描淡写的“还算顺心”，以此掩盖了心中那份难以言说的沉重与苦涩。话音落下，她迅速转换话题，以掩饰自己的不安与纠结，轻声问道：“你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回想往事，也令施炁心中沉重。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在院落一隅谈笑的四人，随后转向萧楚曦，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激：“我这条命，就是他们保下来的。”

  “自文康太子失踪之日起，我因未能尽守职责而被囚于暗无天日的牢狱，等待处决。”施炁言语间带着几分苦涩，稍作沉吟，长叹一声：“是曾经他们中的一人，将我替换而出，代我赴死，将我保了下来。”

  之后，施炁所讲述的内容，与萧明忠和萧博衍告知她的无二。但令萧楚曦没想到的是，在这期间，施炁曾乔装打扮回过一趟瑞京萧府。然而，命运弄人，他归来的那日，恰逢萧府灯火辉煌，一派喜庆景象。施炁一番打听之下，心如刀绞，得知次日便是萧楚曦与七皇子晏王的大婚之日。那一刻，他的心中所有的希望与憧憬瞬间化为泡影。于是，他默默转身，带着满心的伤痛与不舍，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回忆的瑞京，从此天涯海角，再无归期。

  萧楚曦闻言，眼中含泪，对施炁埋怨道：“你既已安然归来，为何不回萧府找我？若是如此，或许...”话到此处，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萧楚曦原本想说，若是施炁在那一日回来，在那一日与自己相见，或许她就不会嫁与岑思卿了。然而，一想到自己与岑思卿的种种过往，那句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无法说出。

  施炁凝视着萧楚曦，眼中满是理解与无奈，缓缓解释道：“并非我不想去找你，而是，我当时还是戴罪的死囚，是欺君偷生的亡命之徒。你让我，如何与你相见？”说着，他目光低垂，声音轻柔道：“得知你与七殿下情投意合，又有皇帝赐婚，我自是愿你余生安稳度过。而非与我亡命天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萧楚曦听到施炁这番话，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言。她的眼眸中既有感动，也有心疼，更有几分难以名状的酸楚。施炁的牺牲与成全，让她深刻感受到了他的深情与无奈，也让她意识到，自己与施炁之间，或许早已错过了彼此最应该相守的时刻。

  “如今，晏王已成为了太子，你也成为了太子妃。未来，也将成为这个岳国的皇后。”施炁的话语温柔而诚恳，满含祝福之意：“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言语间，流露出的是对萧楚曦的未来感到的欣慰，也是对自己无法陪伴其左右的无奈接受。

  无需多言，萧楚曦了解施炁，亦了解他话中之意。看着施炁的双眼，萧楚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伤的泪光，但随即嘴角绽放出一抹温婉的笑意，说道：“你还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  *  *

  次日，岑思卿自清秋阁归返，一路上心怀期待与忐忑。

  及至景祺宫，闻得萧楚曦已安然回宫，岑思卿那双原本因忧愁而略显黯淡的眼眸，终于瞬间被点亮了。

  萧楚曦安然回宫，心中回想之前与岑思卿的争执，却也因自己先前的不辞而别而略有忐忑。

  岑思卿满心欢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踏入承乾殿，步伐因内心的激动而略显凌乱，却难掩其深情与急切。一眼望见萧楚曦安然立于堂中，他心中所有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自己的怀抱之中，低语道：“楚曦，你回来了。”

  萧楚曦感受着岑思卿胸膛的温热与心跳，那份熟悉而又安心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抬手，轻柔地环上了岑思卿的腰身，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岑思卿以为萧楚曦要为之前的不告而别道歉，于是开口先说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只要你回来就好，无需道歉。”声音里满是温柔与安慰，想要驱散萧楚曦心中所有的不安与自责。

  然而，萧楚曦却轻轻松开了手，在岑思卿的耳边反问道：“道歉？为何我要道歉？该道歉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殿下吗？”

  此言一出，岑思卿面色微变，心中涌起一阵愕然，一时不知萧楚曦所言何意。

  萧楚曦缓缓挣脱了岑思卿的怀抱，转而以一种冷静而坚决的姿态立于其前，她直视着岑思卿，眼神中闪烁着不解与质问：“殿下，我有一事不明，需得你亲口解答才是。”

  岑思卿眉头微皱，静静立在原地，望着萧楚曦的双眸，等待着她的问话。

  萧楚曦深吸一口气，随后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何殿下明知施炁还活着，却选择隐瞒于我？甚至，为何要因此而故意重伤自己，让我陷入绝望与懊悔之中？”她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失望与不解，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岑思卿的心上。

  岑思卿面对萧楚曦的质问，一时语塞。

  “为何在那生死攸关之际，我手中利刃已指向你，你却仍选择沉默，没有说出真相？”萧楚曦眼眶微红，再次问道：“为何？”

  岑思卿缓缓垂下眼帘，避开了萧楚曦那充满质疑与期盼的目光，仿佛亦是在逃避自己内心的答案。

  “我问你到底是为何？”萧楚曦的话语中渐渐染上了几分怨怼，音调也随之提高，仿若要将积压在心中的委屈与愤怒一并倾泻而出：“难道，你那一刀，竟是刻意为之，只为让我内疚与自责吗？”

  岑思卿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萧楚曦身上，开口道：“是你说的，不要问一个你不愿知道答案的问题。”

  闻言，萧楚曦心中五味杂陈，一抹淡淡的哀愁掠过心间，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殿下，难道，我也被你算计了吗？”

  “我没有。”岑思卿连忙低声否认，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没有算计过你，从来没有。…我不过，是在赌。”

  “赌？”萧楚曦眼中满是不解与困惑，再次凝视着岑思卿。

  “对，我在赌。”岑思卿说道：“我赌你不忍心杀了我，赌你萧楚曦也对我动过一点真心，哪怕只有一刹那。”

  萧楚曦闻言，难以置信地盯着岑思卿渐渐泛红的双眼，一时无言以对。

  “我，不过是拿自己的命，赌赢了罢了。”岑思卿言罢，眸中一滴泪珠悄然滑落，沿着他的面庞缓缓而下，最终轻触衣襟，留下斑驳痕迹。他的神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孤独而决绝。

  “难你...就不怕，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吗？”萧楚曦难以置信，她声音微颤，心中涌起一阵哀伤地问道。

  “不怕。”岑思卿平静地对萧楚曦，字字清晰地说道：“我宁肯落得与你死别，也不要这生离。”

  萧楚曦望着这样的岑思卿，心中震撼难平。卫凌峰早就告诉过她，岑思卿为达心中目的可以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今日，萧楚曦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声音颤抖，满是难以置信：“...岑思卿，你疯了吗？”

  岑思卿静静地注视着萧楚曦，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了嘴角一抹苦涩的笑。他没有再做任何辩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在遗憾萧楚曦的不懂得，又似在叹息自己命运的无奈。随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离去。

  这一幕，让萧楚曦的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岑思卿离去的背影，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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