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章 明德义塾高校14
裴霜尽感觉自己耳尖贴上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随即被牙齿咬了下,触感转瞬即逝。
他难得愣住:“你干什么?”
宋归程头枕在裴霜尽背上,沉默片刻,胳膊缓缓收紧,道:“亲你。”
裴霜尽没再说话,似乎默认了这种行为。宋归程如果这时候打开手机照明,一定能看到他泛红的耳朵。
夜晚潮湿,树林沉寂,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他们的姿势十足亲密,极尽信赖,宛如同根相生的并蒂树,紧紧缠绕,永不分离。
“我不想去医院。”
宋归程用脑袋一下一下轻轻磕裴霜尽的后脖颈,不疼,但是很痒。
裴霜尽腾不出手来阻止他,只好把他整个人往上托了下,问:“为什么?”
为什么?
宋归程想了想,因为他一直都不喜欢医院。
不喜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白炽灯光、弥漫在空气里的窒息和绝望,以及渗透骨髓的孤独和无助。
这是他少年时期对医院的全部印象,不可避免地在心底留下痕迹,成为他大人形态中的一点残缺。
看起来已经好了,但是伤疤一直在。
宋归程换了个问法:“我可以不去医院吗?”
以前他没有选择的权力,无论是被遗忘在病床上,还是被丢弃在走廊里,都无人问津,也无处可去。
被疼爱的小孩才有选择的余地,显然他没有。
宋归程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小心翼翼,脆弱又可怜,带着懵懂的希冀。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些什么。
裴霜尽脚步慢了下,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声音却放轻了一些:“可以,但是我要帮你包扎。”
“我可以任性吗?”
“可以,但是在我身边。”
“我可以绝望吗?”
“可以,但是不要讨厌自己。”
“我可以不活了吗?”
……
空气顿时静默。
裴霜尽指尖跟着心颤了颤,他侧头,只能看到宋归程额前的碎发,遮盖了他许多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他们沿着小径走到山脚下,路灯给水泥路镀了一层浅淡的光,沉默潜入幽暗夜色,氛围因为这句话有些凝重。
宋归程动动腿从裴霜尽身上跳下来,单脚点地,不甚在意地笑笑:“我开玩笑的。”
血已经不流了,凝固在手上、衣服上,化作点点血渍,像一朵朵盛开的荼蘼之花,稠丽又破败。
他站在路灯下看着裴霜尽,笑意不达眼底。沉静的晚风里,宋归程发丝轻扬,长睫微颤,像只裹挟命案的蝴蝶,沉重又轻盈,飘摇但叛逆。
裴霜尽一贯面无表情,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更是如此,眼神中透露着冷静与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归程迎着他的目光对他笑,嘴唇和眼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最温和柔软不过,极具包容性,是大家看惯的、最喜欢的笑容。
“不要这么笑。”
裴霜尽伸手拽住这只摇摇欲坠的蝴蝶,猝不及防的,宋归程下唇被咬了下,有点疼。
他错愕地睁大眼睛,笑容僵住。
宋归程抬头去看裴霜尽,先是冷峻的下颚线,然后是深邃的黑眸,空寂中星星点点糅杂了一些情绪,在灯下发亮。
这种时候,宋归程还能分心去想,巫止长得也太好看了,这种死亡角度也是帅爆。
“在想什么?”
宋归程回过神,愣愣的:“在想你为什么不准我笑。”
他整个人都被裴霜尽拢住,是保护而非圈禁。
裴霜尽垂下眼眸,有种深沉宁静的悠远,他俯身,轻声道:“你笑得很勉强,好像你在为我勉强地活着。我不想你死,但我不想你为我活。”
“你……”
宋归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他噙住唇瓣,所有的话都被堵着,化作唇齿之间的触碰。
裴霜尽扶着他的头,叼着他的唇慢慢吮吸,他一点一点研磨着宋归程的唇瓣,温热对碰微冷,缠绕出氤氲的悱恻。
裴霜尽刚才看着宋归程时在想,命运肯定时不时把他推到绝路,他摸索着悬崖边缘,走到现在,一定很不容易。
他想说,你不要走得这么难,如果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东西,就拿走吧。一片落叶也好,一朵雪花也好,一粒碎石也好,都拿走吧。
我的眼睛,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我给你,我全都给你。
宋归程感受着这个极尽温柔的吻,他想,这和巫止强硬而冰冷的气质一点都不符合。
他心中隐秘的欣喜和悲伤碰撞、堆积,纷纷扬扬,落满黑夜沉寂的山。
裴霜尽给了他一个吻,堵住他辩解的话语,劝他放弃,劝他回头,劝他解脱。
一吻结束,裴霜尽道:“我……”
他还没说完,宋归程就抱紧裴霜尽精瘦的腰,踮起脚尖,撬开他的口关,用舌头去吞吃他的话语和心脏。
心里的大雨永不止息地落,浇灭血液里暴烈翻滚的岩浆,裴霜尽说他的眼睛总在下雨,他没有被困在雨里,他只是在为神明撑伞。
他要做神明的神座,替神明沾上尘埃,染上淤泥,他要承受神明的重量,载着他飞过世俗和苦难,飞过离别之伤和死之咏叹,载着他回到雪山之巅,继续他的永恒。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谁都无法把谁劝服。
他们怀着共同的想法,彼此献祭,共同沉沦。
这个吻冗长、紧密,直到宋归程氧气耗尽,舌根和嘴唇发麻才分开。
他们彼此相望,眼中蕴含着相同的情绪,怜惜、坚定、克制。
宋归程徒然垂下头,用头去锤裴霜尽的胳膊,问:“你看清刚才那个鬼怪的样子了吗?”
话题转变太快,从恋爱到鬼怪。
裴霜尽没太惊讶,牵着他的手继续走:“我们学校的,女生。”
它穿着明德义塾高校的校服裙,死状极为惨烈,皮肉剥落,上下分离,只能依靠双臂拖动身体前进。
“你认出来是谁了吗?”
宋归程全无记忆,就算有,谁又能从掉得只剩骷髅的脸上看出长什么样。
裴霜尽显然也没有这种特异功能。
宋归程推测道:“她死了起码有一个月。”
女鬼的尸体高度腐烂,已经看不出形貌,但是没有完全白骨化。
她的死不是近期的事。
现在是高二4月份的第一个学期,一个月之前,学生还在放春假,不在学校。
“不是铃木雪奈,”宋归程自言自语,“她们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铃木雪奈的确表现很奇怪,但是她身上是活人气息,不像刚才遇到的鬼怪,腥臭腐烂。
裴霜尽道:“你怀疑是佐藤美咲?”
宋归程转头和他对视一眼,点点头。
“你知道她家住哪里吗?”宋归程问。
裴霜尽却反问他:“我怎么会知道?”
“说不定她以前是你的暗恋对象,你出手相救是因为英雄救美。”宋归程张口就来,满嘴跑火车。
裴霜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理由拿来解释我为什么管你比较合适。”
宋归程转过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伸出根手指摇摇:“nonono,你救我不是因为暗恋……”
裴霜尽停下脚步,抱胸静静地看着他,想看他还能开出什么花。
宋归程眼睛眯起来笑:“你是赤裸裸的明恋,觊觎我的美色,是不是?”
风掀开他的刘海,露出那双温和澄澈的双眼,他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狡黠,褪下几分成熟,显出少年气来。
这种少年气始终被关在沉重樊笼中,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在脱离现实世界后,在巫止面前,终于放出来一丝。
其实宋归程想要的从来不是可以不去医院,可以任性,可以绝望堕落,而是无论怎么选择都不会被抛弃。
至少在此刻,他是一个被人疼爱的小孩。
宋归程和裴霜尽一前一后,悠悠地在乡野路上漫步,全然不像死里逃生的样子。
宋归程把包扎的手帕解开,给身后的裴霜尽亮出自己愈合大半的手:“你看,我轻易死不了。”
透过狰狞的伤口,可以看到皮下新长出来的粉色组织在填补裂痕,一点一点愈合。
他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都怪我太强了,没给你留发挥空间。”
裴霜尽一言不发,抓过宋归程的手捏了下,力气不大,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是宋归程没把手收回来,疼狠了只是在原地蹦跶两下,嘴里喊:“疼疼疼,我错了,你最强。”
裴霜尽慢慢松开,重又拿出一条手帕,细细给宋归程扎上:“别嘚瑟。”
宋归程眨巴眨巴眼睛,脑袋凑过去盯着裴霜尽瞧了半天。
裴霜尽眉头微皱:?
宋归程道:“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你是手帕做的?”
……
裴霜尽嫌弃地推开宋归程乱七八糟的脑袋,道:“我是肉做的。”
“我呢?”
“你是脑洞做的。”
天台午饭,他逃他追,三角虐恋,人鬼情缘,宋归程全身上下都是异想天开的脑洞。
宋归程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认真地说:“我是你做的。”
裴霜尽懒得给他一个眼神。
宋归程心里默默道,是真的。
“我去帮你打听佐藤美咲的住址。”裴霜尽说。
“佐藤美咲是我们班的,”宋归程玩着他的手指,“你能比我快?”
裴霜尽眼睛眯了眯:“我有办法。”
宋归程不再问:“好。”
“一个月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归程有些出神,“她死了,非常怨恨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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