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流沙过境,你是深梦。
长安陌上青桑,故人又归何方?
古道垂杨青绿,长亭垂柳成丝。
落花耳边成雨,天地无穷无尽。
别离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人。
又或者,是一群人。
我们不要说再见了,因为我们再也不必相见。
阳光继续挪动,黑暗即将来临,院子里瞬间灯火通明,所以,洒在地面上的光影。依然明亮如初。
只有阳光和空气的温度在缓慢的下降。
众人品茗,赏花,拼字,焚香,心是暖的,欢乐的。
墨香晕染,茶气飘逸。
细细的沉香在桌子上缭绕了一束看不见的青色烟尘,底下是碧玉兰花的,小小香插。
用银制的龙纹公道杯作为镇纸,特别有趣。
素色宣纸上是整齐大气的篆书字体,手下是流动的墨汁,落在纸上,它们很快就干涸了。
字体不用临摹,只在笔下浑然天成。
墨玉的龙凤雕花砚台,蘸了蘸墨汁,笔杆子很硬,笔尖很柔软。
林芷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沈珏站在旁边,笑的十分开心,心想我媳妇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高强。
其他人自然也是夸奖了一遍林芷,搞得她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一众人在院子里喝茶喝酒写字,聊的非常开心,然后又从茶桌上继续聊到了饭桌上。
饭桌比茶桌更大。
大家吃饭吃的很开心,林芷悄悄的低头吃着新鲜的梭子蟹炒年糕,沈珏还不停的给她夹菜。
听着几个长辈聊着天,她并不会太去参与。
在关键的时刻出头,在该隐蔽的时候隐蔽,是她一向的做人之道。
当然,几个长辈聊的一些话题,她也根本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吃完饭,众人又在客厅说了一会儿话,时间晚了一些,徐英坤就带着蒋胭告别离去,陈家一众人自然是留下来住,毕竟难得过来一趟。
众人送走徐英坤和蒋胭后,沈珏和林芷并排走在院子里,夜色已经来临。
天上是寂寥的无数星辰,不太明亮的地方看不见云。
地上是万物渐渐沉寂,它们隐匿在黑暗里。
霍沅玉看向沈珏,心里全是我儿子我懂“你们两个可以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我们几个在客厅继续聊一会儿。”
她很聪明,觉得沈珏和林芷在长辈在的时候会比较放不开,就给他们一些自由的空间。
毕竟,两个人的恋爱谈的也挺忙的,一个上课工作,一个工作忙的脚不沾地,今晚也算难得悠闲还空闲一些。
其他人自然也是懂得,沈一堂一脸笑意“院子里有些好吃的,你俩可以吃点儿。”
沈珏刚准备说好。
沈珈笑得灿烂“我也去睡觉,困得不行。”
霍沅玉立马紧张道“好,你别太累。”
沈珏接话道“怀孕不易,弟弟叹气。”
然后看向林芷,心想我媳妇我得好好心疼。
霍沅玉扶着沈珈“那是,是特别不容易,你们去吧,我们走啦。”
沈珏林芷同时道“好的。”
霍沅玉扶着沈珈去了卧室,沈一堂他们一帮人转身进了客厅。
沈珏立刻拉着林芷的手“带你看个好玩儿的。”
两个人走了几十米,在巨大的柳树下面,有一个竹制的大秋千。
林芷会意的笑了“你今天安排的?”
沈珏拉着她坐下“是滴,老婆喜欢的,就要赶紧安排。”
两个人随意的坐下,沈珏的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我们房间里还安排了一个吊椅,自由自在的给你玩儿。”
林芷发自内心的笑了,也蹭着他的鼻尖。
她耳机里是《游山恋》:
我醉提酒游寒山 霜华满天
一吸寒气冷风翻 酒洒河山
仰望 蓝水云烟 翩翩雀落人间
抬手间 我酒落湿衫前
你看雪花 飘散 芊芊换白观
白发老人背着孩下山
远观天仙舞欢我今醉酒悠哉
一别寒山 我何时归来
我欲迎风再留住几步
怎舍寒风吹动我痛处
我说寒山别哭
我带你出
我敬滴酒带你出
我欲成冰再也无退路
怎舍寒冰冰冻我心窟
我说寒山别哭
我带你出
我画美观带你出
我醉提酒游寒山 难舍美观
仙着衣裳抚琴欢 美人奏弦
你看白雪人间 你看冰川璀璨
来者恋 如大梦眼前
我欲迎风再留住几步
怎舍寒风吹动我痛处
我说寒山别哭
我带你出
我敬滴酒带你出
我欲成冰再也无退路
怎舍寒冰冰冻我心窟
我说寒山别哭
我带你出
我画美观带你出
云层飘动,星辰渐渐增多,水里有长长的蛙鸣。
沈珏凝望着漫天的星星“我去拿点吃的给你。”
林芷噗嗤一笑“还吃,撑住了。”
沈珏晃着头“那拿点喝的,和水果来。”
说完还没等林芷回答,就跑去了厨房,拿了酸奶,巨峰葡萄,桂味荔枝,苹果蕉。
放在秋千前面的实木桌子上。
这些东西,都是沈珏一早就安排的,当然,整个上午,他安排了不少事儿。
他给霍沅玉说要安排秋千和吊椅在采菊东篱的时候,霍沅玉正拿着广告方案在看,她噗嗤一笑:以前以为我儿子不会浪漫,结果浪漫起来比谁都浪漫,真是比你爸浪漫多了。
她是真的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前总觉得沈珏在恋爱方面是个榆木疙瘩,居然从来没有任何想法,当然她也并不着急,好物好人,都不怕等。
当然,最终能等到林芷这么好的,她也很欣慰。
沈珏摇着好看的眉眼:我爸属于脚踏实地,我还是随你。
霍沅玉自然是很开心,听说林芷喜欢秋千是因为故去的外公苏淮,就也感伤了一下:挺不容易的一个孩子,咱们得好好对她。
沈珏真心实意的道:那是。
当然,霍沅玉还说: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就带着一老一小玩儿一下可还行~
沈珏开心到:我的就是妈的,妈的就是我的。
两个人还在办公室里聊了许久。
林芷踩着粉红色的拖鞋看向沈珏,给沈珏讲了今日在南农想到的那些记忆,并且说了林锦绣昏迷不醒且有些疯癫的事儿。
然后她又看向沈珏,低声道:“王磊今天旧疾发作,还送医了,和你有关系?”
这句话带着疑问,也带着肯定。
沈珏给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荔枝,然后亲了一下她的嘴“你猜?”
林芷舔了一下嘴唇,上面还有荔枝的香甜,沈珏顺手给她嘴里也塞了一个“坏人吗,不要放过他,这么些年便宜他了,我只不过找了人拐弯抹角的告诉了他,林敏要坐牢的事儿。”
林芷把荔枝嚼了一下,甘甜的汁水在嘴里爆破“我也觉得便宜他太久了,希望他早点死,不要超生,这样啊,在下面等着林锦绣,他们几个坏人,还能凑一桌麻将。”
沈珏噗嗤一笑,又给她喂荔枝“还是我老婆嘴巴毒。”
沈珏又给林芷喂了一颗葡萄,深紫色的皮包裹着青绿的肉,甜到心里。
林芷嘴里全是甜“可能他死前,还想见林杰林敏一面,不知道他们两个会不会愿意见呢?”
然后她摇了摇头“林杰也挺可怜的,他和我,我小叔,还有我表姐,都是同病相怜。”
她心里想,还有赵雪,还有…
沈珏喝着一口红酒“一看见酒就想起来她~破坏我的兴致~”
说完他放下酒杯,心想,今晚该怎么给老婆侍寝。
才算尽兴~
林芷喝了一口酸奶,轻轻开口。
那一年的深秋黄昏,苏淮把林英文燕玲夫妻当面怼了以后,林英文燕玲看在苏子衿怀着儿子,以及苏淮的能力的份儿上,再也不敢折腾。
但是林英自然没有把这事儿告诉林锦绣,他很心疼自己的女儿,觉得不能伤害她,并且他觉得,重男轻女是正常的,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文燕玲更不会说,她只管她自己,她都不想搭理林锦绣。
林锦绣不是自己亲生的,她看见她就气,但是她又会忍。
她偏执,敏感,多疑,还像自己少女时期在文家时候一样。
她与林英的婚姻,相互欺骗,相互忌惮,相互缠绕,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
所以那段时间,林芷和林图,林风,苏子衿,苏淮都获得了,暂时性的安宁。
可是,暴风雨总是会在海面平静以后悄悄来临。
那些藏在厚重云层里面,积压的水汽,最终都会化成雨尽数落下,同时伴随着电闪雷鸣。
那些堆积的心绪,痛苦,纠缠,怨恨,也终究都会崩溃到心上来。
林芷在梅花初开的寒冷冬日,一个不小心的,撞破林图出轨的事儿以后,还有些懵懂。
她手忙脚乱的遇见了苏淮,告诉了苏淮,被苏淮交代了许多事以后,她也就还是照旧上学,一切如旧。
刘阿姨也没有走,她还在苏家,照顾着家里人的饭,然后接送林芷上学,苏淮还给林芷安排了一个保镖,他告诉他们两个,谁要是再欺负林芷,你们直接骂就行,我们家的人不能被欺负,更不能被自己人欺负。
林芷自打那一日,刘阿姨说出来了林家人如何欺负她,骂她以后,五岁的记忆也开始清晰起来,她也慢慢想起了三四岁时候的一些事儿。
这个时候的她,慢慢转变了一些想法。
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不想离开自己的爸爸,但是她觉得,她的爸爸是个坏人,他说话不算数。
她的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堂哥堂姐,姑姑姑父,表弟金天龙,都是坏人。
唯二好的,一个是林风,一个是哪个时候还叫做金天凤的金天懿。
金天懿和林杰同岁,会给她拿气球玩儿,还会和她一起剥橘子吃。
那一日,放了寒假后的小年日,在林英家,五岁的林芷和十岁的金天懿两个人坐在一起剥橘子剥糖果,看动画片,两个人笑得跟花一样。
林锦绣走过来,冷着脸:两个死丫头片子,就知道吃,吃吃吃,一点出息都没有。
林风临时有事儿,还没有回家。
金天懿没有哭,只道:天龙还只知道骗人呢。
林锦绣生气了,使劲拧着金天懿的耳朵:叫你顶嘴,叫你顶嘴,跟谁学的臭毛病,是不是跟林芷这个死丫头学的,一天天不学好的,就学坏的。
林芷不甘示弱:你是坏人,你是坏人,金天龙还欺负小狗呢,他才是学坏了的。
那一日的林锦绣,在金家挨了自己婆婆一顿训,心里全是气,正愁没地方撒呢,就拧了林芷的耳朵,林芷使劲反抗,耳朵都红了,她两个手使劲掐着林锦绣的手,林锦绣抽出手出来的时候,直接甩了林芷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很重,林芷疼的哇的一声哭了。
金天懿很生气:妈妈你怎么能打小芷呢!
林锦绣笑的得瑟:打了又怎么样,不听话的小孩子就是欠收拾,就是要教育。
刘阿姨在旁边气的不行,就争辩道:小姐,你也太过分了!林芷有爸爸妈妈,你只是姑姑而已。
林锦绣冷笑着:你是要教育我吗?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你配吗?
刘阿姨刚要继续争辩,林图带着刚做完产检的苏子衿,以及和同学办完事儿的林风,开了门进来,他们在门外面就听见了这几句话。
苏子衿气的扶着肚子,林图脸黑了,林风咬着牙,咬牙切齿。
开了门以后,林风书包都没摘直接抢先道:林锦绣你个神经病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打小芷和天凤,我就打你。
林锦绣继续得瑟:你试试看,还真长本事了你,教训起自己的姐姐来了。
林风一个瞬间,直接拿自己的语文书扔了过去,啪的一下扔到了林锦绣的脸上。
在屋里接电话的文燕玲听到外面的很大的动静,就出来了:干嘛呢你们都。
林锦绣装可怜:妈,小风打我。
文燕玲冷笑一声:小风打你,那肯定是你错了,该!
林英也忙好了,开门进来了。
林锦绣气的不行,继续装可怜:小风这么小就会打人,这不行的。
林风放下书包:你他妈的傻逼你再装,老子撕破你的脸,天天给谁演戏呢,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啊。
林英冷着脸,脸直接垮下来:小风,你说什么呢。
林锦绣见林英给自己撑腰:小风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
她冷笑一声:我看啊,你别姓林了,你姓苏算了。
林风刚准备反驳。
林图先是冷哼一声:林锦绣你别得寸进尺,你打你自己的女儿就算了,还打我的女儿,你是有病吗?你有这个资格吗,你算老几啊。
林图对自己家里人,脾气很软,加上经营着公司,不想家里这么丢脸,就一向不太喜欢和家里人争,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不容易,忍忍让让的就过了。
他这一日,觉得林锦绣三番四次的欺负林芷,还阴阳怪气林风和苏子衿,真的是太过分了。
并且这一日,她是直接被抓包了。
林英看向林图,一脸愠怒:都怎么和你们姐说话呢?
林锦绣腰杆子更硬了:不过是一个出卖色相,靠身体在外面卖弄卖笑的戏子,就自以为是,装清高,迷了大的迷小的,也是够了!
这句话说的很重。
林图拍着桌子,握紧拳头:林锦绣,你是不是想死。
苏子衿肚子直接气疼了:林锦绣,我告诉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是属于诽谤,是犯罪。
林锦绣摇头晃脑:你可得了吧,你自己做的事儿自己知道!
林风把整个书包,直接砸到了林锦绣的头上:你他妈的,你再侮辱人,你再嘴贱。
西城的方言里,有很多骂人的话,林风从小耳濡目染,听了不少,但是他一直根本不会讲出来几句。
但是,每次看见林锦绣的时候,他都忍不住。
他恨,自己的母亲偏执阴冷,自己的父亲偏爱林锦绣,林锦绣还一再的得瑟,三番四次的羞辱他,羞辱林芷,羞辱苏子衿。
林英大吼一声:都反了天了。
林芷和金天凤直接吓哭了。
苏子衿扶着肚子:林芷,我们走。
她又看向林风:林风,你也跟我们走,有屎的地方,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她怕林风留下来会吃亏。
文燕玲打完电话出来,她冷着脸:林锦绣,你今天又作妖了?
她看向林英:苏淮不是说,让你告诉林锦绣,不要作妖吗,你没讲。
林英自然没有讲。
林芷这个时候说:林锦绣,我告诉你,你再得瑟,我们就让你们金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让你们破产。
这句话是和苏淮学的。
林锦绣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怼了一遍,连五岁的林芷,都欺负到她的头上,就咬牙切齿:你们别说这种大话,得瑟给谁看。
林英气极:你别说了,嘴怎么这么长,话怎么这么多。
林芷勾起嘴角:林锦绣,你这张贱嘴,迟早有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有些震惊,这不像是才五岁的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至于这句话是她从哪里学的,是她在第一次到江家,在江九州那里学的~
林芷说到这里,有些累了,沈珏给她拿了矿泉水。
林芷接过,刚准备喝。
沈珏笑着“这句话,我外公也说过。”
林芷喝了一口“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四岁第一次去东城江家,见到的那个人爷爷,应该就是你外公。”
沈珏有一瞬间的失神“嗯?”
林芷放下水瓶“那个时候我还小,记忆是不太清晰的,所以根本没记住什么人,也没记住什么话,但是这句话,还真是从他嘴里听的。”
沈珏想到霍兰陵,忽然感伤了“过几天去北城,我们去祭拜一下外公。”
林芷点头“好。”
然后她又说“我今天还打电话问过我爷爷,从他那里证实了,也证实了这句话,确实是你外公说的。”
林芷叫苏淮外公叫习惯了,所以到苏淮去世,都没有改过,后来六岁再见江九州,一直称呼的是爷爷,当然在她心里,也只有江九州当得起这个爷爷,至于林英,他什么都不是。
沈珏忽然笑了“缘分奇妙。”
林芷继续说“我外公其实也很狠,但是他根本不敢把生死挂在嘴上,因为他爸爸妈妈,哥哥妻子都去世的很早,所以他很忌讳这个字。”
她苦涩的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去江家,真的没记住什么,因为那个时候见了好多人,我到最后就只记得翀哥和他那条大狗了,后来,所有的记忆都要靠翀哥和我爷爷回忆,我自己都忘了。”
沈珏接话道“我外公沙场纵横,见惯了生死,所以也不忌讳了,说话的时候是很狠。”
夜里,高大的白杨树上,无数心形的叶子迎风尽情欢笑。
与六岁那年,告别西城时,路上的那一排,看起来极其相似。
都是高大的树,笔直的杆。
不过那时候的那些树,小小的叶子才刚刚萌芽张开,翠绿醉人。
像极了她自己刚刚打开的记忆,与刚刚萌芽的心。
那一日林芷心里告诉自己说,我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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