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心上刺是心上人,心上人是心上刺。
断碑残垣,断壁残垣,记忆完整却也残。
参商不见,故人不见。
不见不散,不散不见。
永生不见,永生不散。
有的人陪伴了你一段时间,却终究得用一生去长久的怀念。
怀念即是永远,永远是万水千山。
大雾在清晨爬升到山顶,弥漫了一座静谧的山,打湿了盛放的花,也打湿了落下的叶。
鸟鸣交叠,溪水潺潺,野果肆意生长。
城市的灯火已经慢慢熄灭,天空开始变得明亮。
有的人已经早起上班,有的人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
有的人彻夜工作,在此时此刻陷入沉睡。
有的人彻夜难眠,在此时此刻清醒异常。
林芷悄悄把手从沈珏怀里抽出来,蹑手蹑脚的,脸都没敢洗,就轻声换了衣服,迅速的下了楼。
打了车,要直奔一个地方。
司机一脸疑惑,但林芷一脸悲戚伤感,直接说“大哥,我给你双倍价钱,你不要多问,我很想念他。”
司机秒懂,脚踩油门迅速的开走了。
然后,沈珏也灰头土脸的走出酒店,打了一辆车,和林芷奔向了同一个地方。
留下在原地凌乱的酒店前台: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沈珏其实很茫然,他昨晚喝酒的时候就有些疑惑,也是这一刻才忽然彻底明白过来。
林芷所谓的彻底告别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一早就猜错了,他以为的彻底告别是昨天,其实确实也是昨天,但是更重要的,其实是今天。
准确来说,是昨天与今天,今天更重要,是重中之重。
这一刻,他看着晨光熹微,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林芷还要反复骗他,不想让他来安市,又特意一早就有意无意的打探他的酒量如何。
两个酒量很好又心极细脑子转速很高的的人,各种伪装,相互欺骗,都说酒量不好。
但其实,他还是技高一筹,骗过了林芷。
因为陆白早就悄悄说过,林芷酒量非常好,让他注意一下。
这一刻,他其实很感谢陆白这个兄弟兼妹夫。
把人给他了,还包售后~
给他的消息不多,但都非常有用…
他自然也很感谢林芷,因为林芷确实很爱他,才不想让他一起来。
快乐可以共享,悲伤不想共担,毕竟,这些都与他无关。
她还一早就设下埋伏,如今又继续埋伏。
但是他更爱她,所以想陪伴她一起,去彻底告别这十年来甜蜜短暂,痛彻心扉凌乱不堪,又无疾而终的爱情。
替她去承受和分担,一些痛苦。
他怕她全心都是洞,耗尽心力。
相思成疾,无药可医。
林芷脸靠着车窗,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的泪如滚滚长江东逝水…
耳机里是《惊鸿一面》:
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金盆洗手 止风雨
不恋红尘 却难舍回忆
每一段都有你
年少初遇 常在我心
多年不减你深情
江山如画又怎能比拟
你送我的风景
柳下闻瑶琴 起舞和一曲
仿佛映当年 翩若惊鸿影
谁三言两语 撩拨了情意
谁一颦一笑 摇曳了星云
纸扇藏伏笔 玄机诗文里
紫烟燃心语 留香候人寻
史书列豪杰 功过有几许
我今生何求 惟你
远山传来清晨悠然的曲笛
晓风掠走光阴
残月沉霜鬓里
有了你
恩怨都似飞鸿踏雪泥
我今生何求 惟你
我今生何求 惟你
然后一曲结束,下一曲是《琴师》:
若为此弦声寄入一段情
北星遥远与之呼应
再为你取出这把桐木琴
我又弹到如此用心
为我解开脚腕枷锁的那个你
哼着陌生乡音走在宫闱里
我为君王抚琴时转头看到你
弦声中深藏初遇的情绪
月光常常常常到故里
送回多少离人唏嘘
咽着你喂给我那勺热粥
这年月能悄悄的过去
灯辉摇曳满都城听着雨
夜风散开几圈涟漪
你在门外听我练这支曲
我为你备一件蓑衣
琴声传到寻常百姓的家里
有人欢笑有人在哭泣
情至深处我也落下了泪一滴
随弦断复了思乡的心绪
你挽指做蝴蝶从窗框上飞起
飞过我指尖和眉宇
呼吸声只因你渐渐宁静
吹了灯让我拥抱着你
冬至君王释放我孤身归故地
我背着琴步步望回宫闱里
你哼起我们熟知的那半阙曲
它夹杂着你低沉的抽泣
路途长长长长至故里
是人走不完的诗句
把悲欢谱作曲为你弹起
才感伤何为身不由己
月光常常常常照故里
我是放回池中的鱼
想着你喂给我那勺热粥
这回忆就完结在那里
这年月依然悄悄过去
一路上山的车并不多,时间太早,这边又偏安城市一隅…
开了许久,终于开到了。
她向司机道谢付钱,司机看着她说“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林芷双眼红肿看着他“谢谢大哥,你是个好人。”
然后顺手转了一万给司机。
司机大哥并不惊喜,只伤感道“我不是图你的钱,我只是觉得,事实已定,心里伤感,也要向前看,不要为难自己,你这么漂亮,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林芷看向他,没有表情“您是个好人,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司机看着她一身白衣的走向墓园,在她身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把车开走了。
他刚开了没多久,只看到后面又有一辆车,他心想:这么早就这么多人来墓地?今天是什么日子?
然后他继续开,后面居然还有一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感叹世上生离死别,乃人间至痛。
也包括他自己…
就又越开越远,然后越开越伤感…
山上很静,鸟鸣像旧曲的旋律被反复弹唱。
林芷一身白衣白鞋,在日光已经慢慢爬升的墓园里行走,她只觉得脚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明明等了那么多年,明明忍了那么多年,可她突然不敢向前走了…
她怕…
这一刻,她的心,与她向来的果断利落完全不同…
她立在那里,踌躇不前。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清晨来到墓地,她年年都去祭拜苏淮罗玉青和苏盛,后来又加上了艾秋萍。
如今,要加上这里了…
故去的亲人对于想念他们的,还在世间的人来说,是永恒的思念。
她叹了口气,就又继续走…
直到她看见有一个墓碑前面,好像放着一朵新鲜的白色荷花。
心跳瞬间加速,像要跳出身体。
她停下脚步,不敢动,一动就觉得脚步似有千斤重,但最终还是抬了起来。
心继续使劲的跳,连脚都开始麻木。
她靠近那个墓碑。
墓碑很干净,没有照片。
只有两个字,篆书的:李卓。
墓碑前面除了一朵白色荷花,还有一颗新鲜莲子,一颗鲜红的枸杞。
她手瞬间无力,只手中的白色菊花与荷花一起落地,花瓣也洒落下去。
她伸手去摸那个墓碑,就像摸着一个人的脸。
那张脸很熟悉,等了很多很多年,现在终于摸到了。
她手指从墓碑的每一寸摸过,很轻,一边摸一边掉眼泪。
她其实本来有很多想说,但现在张开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只嘴巴抖着,就突然心绞痛,无力的蹲在地上,然后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墓碑前。
然后号啕大哭…
那个哭声撕心裂肺,地动山摇…
仿佛震的山上的树木也一起落叶…
沈珏正在走着,他正在找林芷,他其实并不打算靠近林芷,他只是想远远的看着。
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与他擦肩而过,突然驻足,像是同他一起,共听那个哭声。
女人忽然闭上了眼睛…男人也捏紧了自己的手心…用力握着拳头…
三人都在原地没动,静默不言几分钟。
恸哭声还在持续,并且越来越大。
三人再睁开眼睛,眼睛都是红的,也都有泪水落下。
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致意,都没有再说话。
夫妻二人就红肿着双眼,脚步沉重,相互搀扶着下了山。
沈珏立在原地没有再动,他坐在台阶上,听着林芷撕心裂肺的持续哀鸣,只觉得那声音就像刀子,一刀一刀,扎在自己身上,心上。
与那一日听她弹琴不同,也与在江边不同。
更像是知道霍烨去世后的意外,然后看着霍兰陵彻底闭上眼睛的,那种彻骨悲伤。
于是,此时此刻,他也跟着哭起来,但他不敢出声,只捂着嘴巴压抑着自己。
长长的头发在抖动,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在抖动,还是因为风吹的…
这时候的风还是有些大,吹着林芷的哭声也越来越大,吹得他的耳膜和全身一起痛…
他哭了一会儿,直到他身边坐下了一个人。
一身黑衣一脸悲戚沉重的江城南戴着墨镜,不同于沈珏向来看到的张扬肆意神采飞扬的样子。
手里还拿着一束白色菊花。
他微长着头发,挨着他随意坐下,打开袋子,递给他一瓶啤酒“妹夫,喝点儿?”
沈珏一身白衣,和江城南一身黑衣,在台阶上坐在一起,在清晨的墓地里,显得格外别致。
沈珏接下啤酒喝了一口“我找了她七年,从四月见她第一面时起就再次爱上了她,但是我从未想过,她这些年,竟然背负了这样痛苦的前半生…”
江城南也喝了一口“是啊,我只恨,我没办法帮她分担,我能给她我所有的爱,却没办法替她去承受哪怕半分痛苦…”
沈珏喝着酒,心里晦涩不已“我也恨,我为什么不能早点遇见她,这样她就少受点苦,不至于差点死去,还抑郁成疾…”
江城南继续喝“我当初也恨,也心疼,不过你也不晚了,你比我们几个人都好,是你最后能拥有她,你也可以给她,我们所有人给不了的一切,当然,我相信我们都是愿意的。他若是泉下有知,也自当含笑九泉。”
沈珏并不开心,只继续喝“我会替所有人爱她,不会再增加哪怕半分痛苦,就让这些止步于此就可以了…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江城南欣慰一笑,带着苦涩,把啤酒一饮而尽“果然是喜欢了我十年的人,也果然是她选的人,也果然是我爷爷满意的人,你很好,我很高兴。”
沈珏把啤酒一口气喝完“南哥,我不会吃醋的,有你们曾经爱她,或者以后爱她,也都是她和我的幸运…”
江城南放下啤酒瓶“你以后同她一样,叫我翀哥就行,是啊,我的爱不会停止,它会伴随着时间一直在,它根植于血液和骨髓太多年了,我不能失去她,她也不能失去我,当然,如今,她也不能失去你…”
沈珏捏着啤酒瓶觉得特别无力“是啊,我们都不能彼此失去…”
林芷的哭泣声越来越弱。
沈珏手上还拿着一袋子吃的,里面装着一束白色菊花。
江城南打开袋子拿了一个蛋糕,他咬了一口“再等一会儿,你去抱她下山吧,这个地方以后每年都会来的,也应该来,我们都会记得他。”
林芷的耳机里是《之子于归》:
雁回顾,踏遍九州寒芜。
举风骨,引决处。
人间悲喜尽相付。
取余生,再续一方简牍。
昔人故,万般疏。
九州难觅同归路。
谁曾见,痴缠缱绻。
皆化作,尘与土。
弦起处,声声如诉。
梦中韶华开谢过,几度。
一曲长歌婉转。
一顾只影阑珊。
一梦红尘路漫漫,几处聚散。
且将三途望断。
再伴晨夕暮旦。
与卿许一世长安。
不换。
柸中雪,抔中一捧黄土。
欲久留,终却无。
便由长情争命数。
纸伞倾,覆尽半世霖铃。
痴心毒,情入骨。
却以此身谱子午。
谁曾见,天涯梦远。
皆酿作,风与月。
流年短,宫商如故。
浮生尽了闲愁酒,几壶。
一曲长歌婉转。
一顾只影阑珊。
一梦红尘路漫漫,几处聚散。
且将三途望断。
再伴晨夕暮旦。
与卿许一世长安。不换。
一曲参商渐暖。
一顾风月枉然。
一梦长亭水潺潺,落梅已纷乱。
且赋丝竹几段。
再看日昃月满。
与卿许一世长安。
不换。
愿之子于归,再无离散
她侧躺在墓碑前,看着那莲花,那菊花,只觉得全身无力。
像极了十八岁那一年的国庆,那个大雨中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还在北城伪装了三天,用尽所有的力气去伪装,伪装了最后的坚强。
去成全所有人,却唯独成全不了自己…
然后晚上在酒店里哭,白天没有什么表情。
后来一进机场就一直哭。
从北城机场哭到南城机场,又从南城机场一路哭到了南大。
一如今日。
一伪装就是七年。
七年来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交叉而过…
爱让人如浸蜜罐,也让人痛苦不堪。
长相思,以掩涕兮。
直到沈珏蹲下,把她打横抱在怀里“我们回家吧,以后每年都来看他…”
林芷虚弱的嗯了一声。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天,也没有力气去看地,她只看着沈珏放在那里的两束白色菊花,小小的墓碑前已经被花填满,花瓣也散落了一地…
就像是谁散落一地的青春和爱情…
花终究会枯萎,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爱是永恒的,它是一束光,永远被铭记于心。
沈珏轻轻的抱着林芷下了山,他动作很轻的下台阶,不敢颠簸,生怕再弄疼她。
一路慢慢的走,走出墓园,上了等在墓地外面的,江城南的车。
张扬双眼湿润,发动了车,然后车缓缓离去,墓园越来越远。
江城南插着耳机听音乐,闭上了眼睛。
沈珏回头看了一下墓园,仿佛那里沉睡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墨眉白衣,模糊又清晰。
太阳渐渐爬升到天空最高处的时候,风停了,空气也热起来。
秦鹤独自来到了这里,他一身白衣,双眼红肿,面色憔悴。
慢慢坐在李卓的墓碑前,看着两束荷花,三束菊花。
他放下自己带来的一枝白色并蒂莲,轻轻拿起莲子和枸杞,放在所有花的最上面。
花和莲子上的水汽已经散去,只有地上的泪痕还在。
很大一片…
他轻轻的摸了一下那泪痕,不比自己每年留下的少。
仿佛攒了很多年…
他把那些花都整理好,然后靠着灰色墓碑,心里又想: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这一辈子都遇不到你,这样我们就不用才刚刚见面,却被迫永生分离…
我们会在各自的世界里各自生活…
像平行线,永远不会相遇…各自安好~
那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这句话他想了很多遍,他特别想回到过去,回到十八岁…
他更愿意回到那个时候的那种小小的痛苦中,也不愿意永远重复在现在的这种漫长的痛苦中…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也不能重来…
这里他年年都来祭拜,似乎把几乎所有的泪水,都尽数留给了这座墓碑,也留给了葬在这里的,这个人。
他打开黑色手机壳,里面有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他留了很多备份,也会好好保存一辈子。
他们的照片,真的不多…
相处的时光过于短暂,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秦鹤抬头远望,那苍蓝的天空,与那一年十八岁的云城,好像一模一样。
那一日从惊讶到欣喜的脸庞,后来就年年堆满了泪痕…
可惜,时光已逝,斯人也已逝…
徒留自己,悲伤好像永远比喜悦更多,一身一生,沉重如厮…
他又轻声重复道:我会替你,替我自己,替所有人,好好生活…也会尽力照顾好,你放不下的,又被迫放下的,所有的人…
这句话,他说了七年,说了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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