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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论寒热之道


路天正被李介宾说懵了,之前他眼里“温尔文雅”的李介宾,此时如宝剑出匣般凌厉。

  以前没看出来呀......

  宾哥,这么有锋芒的嘛。

  李介宾饮下杯中酒,继续对路天正指指点点说:“你给我说说,伤寒伤寒,到底是热病还是寒病?”

  “外感风寒之邪,风寒束表,感而......”

  李介宾听完乐了:“那为什么会发热?”

  “因为寒邪侵入机体,正邪交争。”

  李介宾彻底把杯子放下了,“路天正,读过《内经》吗?”

  “呃,自然是读过的。”废话,我也是家传中医好吧,从小读内经那是基本功。

  “《素问·热论》中,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你怎么解释?”

  “额......”路天正被噎住了,这,广义狭义之分嘛,不过这话侯伟说了没事儿,他要是说出来太掉段位了。

  “好!那我问你,同是发热,体温升高,你怎么知道是用麻黄汤!还是白虎汤!”

  “麻黄汤无汗.......白虎汤有大汗、大热、大渴、脉洪大,四大证......”

  李介宾笑的眼角泪花都要出来了,“那你再告诉我,什么是寒热?”

  侯伟已经被这应接不暇的诘问,跟寒呀,热呀的弄得晕晕乎乎的。

  路天正没有马上回答,思考了很久,然后说出了一件事情。

  他爷爷有位学生,是一位老中医,建国之初就已经有了中医师证,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官方称号,他就是当地的名中医。

  自己小的时候经常会去他那里玩,他也很热情,跟小路天正说很多自己对于中医药的诊治经验。

  他说自己过去条件不好,看病就没有用过体温计,却不影响治疗疗效,现在用上体温计,反而在用药的时候进退维谷,仿佛是穿着皮鞋走泥潭,踏不下也走不出。

  以前患者说自己很热,他就会按照“发热”的症状去辨证。

  现在有了体温计,测出来的体温升高了,而患者说自己不发热,这就让他举棋不定了。

  如果这个时候患者再说自己有“怕冷”的症状,就更加棘手了。

  像小青、侯伟这种,听到这样描述的症状,马上就感觉很别扭。

  一个患者,怕冷不发热,身体也冷,但是体温计测的体温升高......

  那这算什么?

  按体温升高说,要辛凉清热吧,可是......患者不觉得发热,反而身体恶寒肢冷......

  李介宾听得津津有味,示意路天正继续说下去。

  路天正喝了一杯酒,苦笑道:“那时候我还小,没有经验,总觉得他有什么好纠结的,等到我长大后开始给人开方子的时候,遇到内伤杂病还好,一旦遇到外感病,就会面对跟那位老中医一样的问题。”

  “何为寒热?为什么高烧要用麻黄?麻黄不是辛温的吗?”

  侯伟在一旁不在乎的说:“风寒表实证用麻黄汤,表虚证用桂枝汤,风热证银翘散,这不是很简单的嘛。”

  “那今天那个孩子,你觉得算是什么证?”

  “这......”

  说风寒吧,他体温高,说表虚吧,他没有汗,说风热吧,他又昏迷而且本身就是用了清热解毒的牛黄丸导致的......

  侯伟马上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堆浆糊,原本觉得理所应当的知识就这么乱成了一锅粥。

  李介宾已经不再生气,脸上的笑意越发愉悦:“表虚一说不是张仲景的说法,而是从宋人开始提出来的,所以汉朝的时候是不可能有什么表虚证的说法的。”

  “就好像古代没有体温计,古人不可能告诉你,我这个病人发热,烧了多少度,算是什么证,然后用什么方,喝了之后,烧退了,体温恢复正常了。”

  “所以我们现在的中医学教育有个最大的问题,混乱而片面,将治疗目的与治疗手法混为一谈......认为,失眠要安神、高血压要降压、高热要退热、六腑以通为用,初学者一旦在脑海中生根发芽,就会误入歧途。”

  李介宾喝了一杯酒,“尤其是《伤寒论》被《内经》化之后......这是如今伤寒两大现象。”

  郝老为首的“以经释经”,就是用经典去解释经典,听了之后让人感觉玄妙无比,开起方子来也觉得那叫一个圆满无暇,但是明明那么正确的方子,患者喝了居然没效!

  而另一派就是胡老这帮,主张给《伤寒论》去《内经》化,理论先放一边去,从经方本身的方证入手,方证合一,治这个病用什么方子有效我就怎么治。

  乃至于到了黄皇这帮人,学了本子的汉方医学后,更是激进,直接要搞药证合一,我这味药是针对的什么病,我这个方子针对的什么体质,我一看这个人长的壮,我就给他上柴胡剂......

  学院派的中医学生尤其深有感触,经历过层层考试后,被教材里面大量的病因病机理论以及各种辨证方法反复洗刷。

  外感表证的体温升高用“风热犯表”来解释,治疗用“辛凉解表”来退热,这样更符合人们的思维习惯。

  而外感表证体温升高,反而用辛温的方药,就觉得很别扭。

  结果喝了辛温解表的麻桂剂,患者居然还退热了!那就是毁“道心”的事情。

  侯伟此时就是“道心”动摇了,现在满脑子浆糊,李介宾看他这样,直接一招力劈华山,给他来了个物理冷静。

  “定神!你学的东西没有错!只是你没有做到实事求是!就事论事!”

  路天正还好,他与李介宾都是有家学在身,早早就打下了基础,所以上学的时候,能高屋建瓴,不至于偏听则暗。

  而李岐黄更不用担心他,他连卫校都没毕业......

  “那中医院校的教材?”

  小青有些沮丧,“岂不是白学了。”

  “不白学。”

  “别钻牛角尖就行。”

  李介宾与路天正同时说道。

  “如果你按教材的,那就按教材的,如果你学了经方,那么你就按仲景的六经来,如果你用叶天士吴鞠通的温病方子,那就按照他们的卫气营血三焦来。”

  “总之,在中国就说汉语,在本子就说日语,在英国就说英语,说汉语就说汉语,不要说着说着就再夹杂几句别的语言。”

  李介宾还要再说,而刚好,迎鹤楼的黄河大鲤鱼到了......

  李岐黄眼疾手快的倒上酒,师弟,快!头三尾四!

  李介宾冷哼一声,给小青满上。

  腹(福)五!一起喝!

  那么好的酒,那么大的黄河大鲤鱼,居然让我讲起课来,简直过分!

  而路天正则是想起了李老给自己讲经方的时候说的话,与李介宾刚刚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学习经方,学习太阳病,首先要明白,伤寒太阳病,是表热病,这个说法,是人体的反应。

  但是中医院校教材认为,太阳病是风寒束表,这个观点是强调了“风寒”这个外在病因而得出来的。

  寒热就此混淆起来。

  对中医学外感热病来说,这是个破坏性的概念,我们诊治外感病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去辨别那个是风寒束表,那个是风热犯表。

  一旦遇到了个真正发热的患者,马上就会落入思维的陷阱。

  究竟用辛凉还是辛温呢?

  镇压心魔,回归源头,患者此时究竟是什么症状体征,然后去用药,辨证论治是为了让你抓住病机,而不是让你受困于病因。

  至于怎么解决?多看几个病人就懂了。

  路天正看着一旁觥筹交错的李介宾,心中越发觉得此人年纪轻轻已经有宗师之风,令人望尘莫及。

  他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能达到这样随心所欲的水平?

  这里还是太浅了,学校也太小了。

  真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走到多高,又能惊到多少人。

  ————————————

  按语:当中医学到一定程度,会受到不同思想理念的冲击,如果是学的本来就不多,同时“道心坚定”,那么好办:

  张仲景是医圣他牛b,温病的只会清热都是一群骗子;

  内经才牛逼,别的都是渣渣;

  什么太平惠民和剂,朱丹溪说了这些药都是渣渣;

  张景岳说了,朱丹溪只会滋阴清热,他是渣渣;

  何贵孚说了,张从正就会用破气药,贻害无穷,渣渣;

  弯弯的倪海厦才牛b,人家还会算命还会看手相,用的字都是繁体的,你们大陆的中医都是渣渣;

  什么玩意儿?他火神派就会用个附子?渣渣!

  怎么混进来一个中西医的?中不中,西不西的,渣渣......

  渣渣......

  如果学的越多,会的越多,医术越精,那么遇到的困扰也会越大,“心魔”也会越强,这时候,简单的法子就没用了。

  过一座山,是另外一座山,推开一扇门,是另外一扇门。

  是非曲直对错无法单纯用言语去评判,用理论去打败理论,不过还是理论罢了,嘴炮王者侯伟才是嘴强王者。

  而解决这些问题,最终还是要回归临床实践。

  很喜欢王家卫的一句话:功夫,一横一竖,横的躺下,竖着的站着。

  医学亦然,治好了病才是好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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