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岁月留香（一）

高加林来到城关建筑工地上揽工，一春一秋，一冬一夏已经两年了。昔日一片荒凉的山间沟坎，现在两幢楼房已经拔地而起，基建战线仍在扩大着，工地上农民工的对喊声，哨子声，卷扬机的卡啦声，钢筋加工车间的切割声，运料拖拉机的突突声及电焊发着刺眼蓝光的嗞嗞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从远处看，工地大门口两边的砖墙上，写着“以信誉求生存，以质量求发展”，一堵墙上一个字，字高一米八，宽两米四，红字白边，非常醒目。门口上面绷了一道铁丝，固定着十张50X70厘米的铁皮，两面白底红字：高兴上班来，安全回家去；工地里面，卷扬机的耸天架上也用一米一字见方的三合板写着：百年大计质量先，安全生产记心间。就连民工们洗碗、洗衣服的水龙头旁的水泥电杆上都写着：节约用水，杜绝浪费。

  另外，还有些警示标语，像小心触电；请带好您的安全帽；树质量意识，筑精品工程。

  高加林的工作似乎比以前更忙了，他整日奔劳在工地上，细心地干着他该干不该干的工作，又常常地对干活的人，指手画脚，但民工们对他并不反感。

  常言道，“大庙里面不要，小庙里面还当和尚呢！”离开了县政府机关大院，在这个小基建队里，加林可算个人物，他被民工们称为“三掌柜”，因为牛队长两口都非常信任高加林。

  一个初夏的夜晚，电光刺天，焦雷阵阵。由于雷电天气，电力系统早已切断电源，城关建筑工地上一片漆黑。

  工地上能走的人都走了，呆在工地简易电房里的高加林，在这极端恶劣的天气里，他的心情极为不畅，此时此景似乎和那年民办教师的被下的那个夜晚是多么惊人的相似。

  电房被外面的焦雷和闪电包围着，闪电不时给房间带来耀眼的光亮，把加林在房间踱步的孤影，瞬息间折射在毛墙上，如同爷庙一般，阴森可怕。

  加林拉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雷电，他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高加林点着一根烟吸着，刺眼的闪电使加林的耳边回荡起了他的知青朋友龚丹给他讲过的气象知识。

  高加林记得那年的暑假里和知青龚丹给生产队看西瓜时的情形了。那也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所不同的是那时他们是在瓜地崖背下的一个小窑洞里，他俩坐在用石块垒成的炕上，窑洞里就他们两个人，龚丹指着天边的闪电问加林，“你知道闪电是怎么一回事呢？”山里的孩子只知道闪电是老天爷所为，加林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他用贪婪的眼光看着龚丹。龚丹伸手在加林的头上抚摸了一下，说道，“闪电是大气层里云与云之间，云与地面之间或者云体内各部位之间的强烈放电现象，它一般发生在积雨云中。加林，你知道那闪电有多么的长？”龚丹边说便问道，加林心想那不过是几个白杨树的长度，还值得问，但他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应付了一句，“那你说有多长？”“不知道吧！”龚丹就接着告诉他，“一道闪电的长度，最短也在百米以上，但最长的可达数千米。闪电的温度从摄氏一万七千度至二万八千度不等，也就是等于太阳表面温度的三至五倍。闪电的极度高温使沿途空气剧烈膨胀。空气移动迅速，因此形成波浪并发出声音，这就是打雷。”龚丹一口给加林讲完。

  对于龚丹给他讲的知识，加林以后还从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知识青年自学丛书《气象知识》和《十万个为什么》里面进行了查证。加林认为求知就应该这样打破砂锅问（璺）到底。

  雷声慢慢地小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高加林早已回到室内，寂寞孤独的他点燃了一支蜡烛，固定好后，他弯着腰把烟对向了烛火，他使劲地吸了一口。十来个平方的电房，墙四角的雨水顺着缝隙一滴一滴地向砖墙里渗着，室内简陋的程度和瓜地里的庵子没有什么两样。

  随着一口口烟圈的芸芸升空，靠在被子上的高加林大脑就像磨面机里面的箩柜框膛框膛，而他却在尘虑着往昔的岁月。

  那还是一九七四年高加林上初一的时候，暑假里生产队安排他跟一个知青给队里看西瓜。那个知青名叫龚丹，他插队前家住在北京海淀区，是个高干子弟，他的父亲龚源，是中央机关的一个部长，文革中成了走资派，关进了监狱；他的母亲徐向明在国务院工作，他的弟弟龚徒在山西吕梁插队。龚丹曾告诉过加林，父亲龚源是新四军一个支队的政委，一九三八年东进苏南，在丹徒一带深入敌后，开展游击战争，兄弟俩的名字具有纪念意义。龚丹由于身体有病干不了体力活才被生产队安排看西瓜。

  加林还真是回味那时的岁月，这位叫龚丹的知青那时二十二岁，大加林五六岁，高高的个子，为人很随和，他在加林面前就像个大哥哥那样，和加林的关系处理得很融洽，更让加林感到欣慰的是这个知青不但多才多艺，会乐器，还会刻蜡板，更重要的是他有许多书，让加林看了眼，加林有时也翻翻，到现在加林还记得一些书名，有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西沙儿女》（正气篇、奇志篇），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雨果的《九三年》，《托洛茨基评传》，还有得热拉斯的《新阶级》。

  加林一边吸着烟，一边回味那个署溽的暑假里的日日夜夜。一个夜晚，夜景如同鲁迅小说《故乡》中描写的那样，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片碧绿碧绿的西瓜。所不同的是，一个是江南的沙土地，一个是陕北的黄土地。

  那天晚上，他俩坐在崖畔上，夏夜凉风徐徐地吹拂着，风从山谷送来，浑身感到舒服极了。那时，龚丹一旦心情好的时候就爱把自己的学识与高加林分享，加林也乐于听龚丹给他谈天说地，有时加林也给龚丹讲着小时候从德顺爷爷那里听来的故事。有时两人常常坐到天明。那天晚上龚丹兴致很高，滔滔不绝，就像思想汇报那样给加林叙述了他的课外阅读心得。加林就是从龚丹那里知道了什么是木乃伊，凡尔赛宫，泰姬陵，山海关，秦淮河，雷锋塔等，每个名词后面都能演绎出一段动人的故事来……

  加林聪慧好学，龚丹很是欣赏。龚丹给加林说，他在看书写字时，让加林负起责任，提高警惕，多到瓜地里周边转悠，严防野兔乱窜，糟蹋瓜蔓。如果有人来时，就给他打个招呼。龚丹还告诉加林除过他书包里面的东西，加林不能乱动外，外面的书报杂志加林随便可以看。

  他们相处的那一个多月，龚丹一闲下来，他就给加林讲一些黄土地以外的事情。

  他给加林讲《十万个为什么》里面的知识，给加林讲蔡东藩主编的《中国历朝通俗演义》里面的故事。还给加林讲了许多数来宝。

  加林感到他从龚丹嘴里听到的东西，比他小学五年所学的还要多，可以这样说，龚丹就是他那时的人生导师。

  到现在加林还记着龚丹给他讲的《十八愁》：

  “数九寒天冷嗖嗖，转年春打六九头，正月十五是龙灯会，有一对狮子滚绣球，三月三王母娘娘蟠桃会，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又把那个仙桃儿偷，五月端午是端阳日，白蛇许仙不到头，七月初七天河游，牛郎织女泪交流。八月十五云遮月，月里嫦娥犯忧愁，要说愁，净说愁，一段绕口十八愁。

  虎愁不敢下高山，狼愁野心耍滑头

  象愁脸憨皮又厚，鹿愁一对大犄角。

  马愁鞴鞍行千里，骡愁自身一世休。

  羊愁从小长胡子，牛愁就犯鞭子抽，

  狗愁难改净吃屎，猪愁难离臭水沟。

  鸭子愁扁它的嘴，鹅愁脑门奔了头。

  蛤蟆愁长脓疱疥，螃蟹愁的净横搂，

  蛤蜊愁闭关自守，乌龟愁的尽缩头，

  鱼愁离水不能游，虾愁乱扎没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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