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而立
韩禹今年33岁。
在一座三线小城市奔波劳碌。
今天是他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已经六岁，半个月前入读C市第九小学。
已经六年没拿过工资的他，前些日子找了一家二手房销售公司，做了一名售房顾问。
底薪两千五，没完成任务发60%。
韩禹不光没完成任务，甚至一单都没卖出去。
今天到了开工资的日子，卡里收到一千五。
六年了，终于见到工资了。
虽然只有一千五，也足够让他高兴一阵子了。
一套房都没卖出去，这事倒也不怪他。
他刚入职，手里没有房源。
经理倒是给了他几套房源，他也挂到了网上。
可惜房源太差，要么是房子不好，八几年的老楼，还没电梯，要么房价太高，没有人买。
比如他所在的小区，明阳小区，九小的学区房，按理想要购买学区房的人很多。
根本不愁卖。
他买的时候才一万二一平，不过两年，要价到一万五。
三线小城市，人均工资才三千，什么家庭能买得起一万五的房子。
就算是学区房，新生儿急剧减少，过两年还不知道降成什么样。
九小是C市最好的公立学校，他们家一对龙凤胎，去好一点的私立一年十万都不够，没办法才咬牙买了这儿的房子。
不到一百平，花了将近一百二十万，不算装修，贷款六十万，每个月要还四千。
临下班，有人想看明阳小区的房子，电话里透露出房价太贵，让他帮忙砍砍价的想法。
他跟房东沟通过，房东咬定一万五，分文不降。
所以这套房子，几乎没可能卖出去。
韩禹兴致淡淡，提前一个小时离开了公司。
先去超市买了二斤排骨，又买了一条框镜。
儿子喜欢吃鱼，但不会挑刺。
框镜少刺，正适合儿子。
女儿喜欢香菇，他买了些香菇和油菜以及一些豆角和一块豆腐。
结婚十周年，怎么也要弄得像些样子。
鱼炖豆腐，红烧排骨炖豆角，香菇油菜，再买一份凉皮。
四个菜，一家四口，正好。
从超市出来，韩禹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放学，赶紧将东西放进电瓶车里，急忙向学校赶去。
一年级的新生，都要排队出校门。
由班主任带着。
亲眼看见家长领走才行。
如果有家长晚去，老师就要陪着学生一起等着。
为了不给老师添麻烦，每个家长都会提前到学校门口的指定地点等候学生。
九小可以说是C市最大的小学，光一年级就有十个班，每班55人。
正赶上放学的时候，人流量特别大。
韩禹混迹在人群里。
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还要好好研究一下菜谱。
老婆好像不怎么喜欢吃鱼炖豆腐，最好能换种做法。
韩禹放好电瓶车，正好看见九班喊着号子，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来。
儿子个子小，站第一排，远远地看见他便两眼放光。
韩禹挤进人群，和儿子摆了摆手。
儿子没敢摆手，看向他笑了一下。
女儿个子高，又是体育委员，站在队伍旁边。
梳着马尾，绷着小脸，特别严肃地带着大家喊口号。
韩禹没怎么听清楚，好像是什么团结友爱，奋发向上……
全班一共站了四列，依次解散。
儿子在最后一列，也是最后一个离开护学通道的。
和女儿两个一起，走到他身边。
儿子比较热情，抱住他的胳膊撒娇。
女儿比较高冷，喊了声爸爸便将书包拿了下来。
别看才一年级的小豆丁，书包至少有十多斤。
韩禹一手拎了一个，挂到电瓶车上。
车前一个娃，车后一个娃，五分钟后便进了小区。
韩禹人高马大，一手拎两个大书包，一手拎上刚买的菜，带着两个孩子往家里走。
路上询问两个孩子，今天在学校都做了什么。
女儿行事作风随了妻子，完全不用担心。
做事大胆，细心，又干脆利落，最主要的还是认真。
交给她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她保证做得很完美。
果然听她讲了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全都是好事。
什么今天老师给他们分组了，她是小组长，还带领大家搞卫生，把桌椅和所负责的地面整理得干干净净，老师夸了她，还给了一张奖状。
韩禹转而询问儿子。
儿子吭吭唧唧地不肯说。
韩禹心里提着，总觉得儿子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加一，你说弟弟在学校怎么了？”
韩加一认认真真地回道：“弟弟挨罚了，哭了。”
韩禹皱了皱眉：“为什么挨罚？”
韩加一如实回道：“老师要我们在作业本上写自己的名字，他不会写，老师打了他手心。”
韩禹心头一梗，“不会写名字就要挨罚？”
这话刚问完，就听手机响了一声。
他打开门，直接将书包放在地上，拿出手机翻看信息。
通讯录里的大部分人他都设了免打扰。
唯有孩子的班级群和媳妇，没有设置。
所以这声提示音，要么是老师发的，要么是媳妇发的。
打开微信界面，注意到班级群有个红点，心口凉了凉。
【@全体家长，有些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些家长该上心了啊，老师不可能去教这些东西，没那么多时间。】
韩禹知道这是在点他呢。
默默收了手机，打算吃完饭再教儿子。
因为才开学不到半个月，学校每天都在教规矩，还没正式开始学知识。
自然也没什么作业。
不过学校发了打印资料，要求学生每天晚上背一首诗，睡觉前传到班级群。
资料他已经打印过了，两个孩子手里都有。
韩禹让他们自己去背，他则进厨房忙碌。
炖鱼和红烧排骨都不怎么好做，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
运气好的话，七点前能吃上晚饭。
他还准备了一瓶红酒，媳妇最喜欢喝的。
他提前打开，醒上。
等一会媳妇回来了，时间正好。
“爸爸，晚饭什么时候好啊？”他刚打开红酒，儿子韩加泽就跑了过来，趴着门框问，“我都要饿死了。”
韩禹回头看他，笑道：“很快就好。”
韩加泽不信，注意到爸爸拎起一条大鱼，还有大半盆排骨，好奇道：“怎么今天弄这么多菜？我妈回来吗？”
这话问得韩禹一怔，没来得及回答，小豆丁就跑屋里宣告喜讯去了。
“加一，妈妈今晚回来，妈妈今晚回来。”
韩加一刚打开资料唐诗75首，找到今晚要背的诗，闻言绷着小脸回他。
“你怎么这么幼稚，妈妈都半年没回来了，今晚怎么可能回来。”
韩加泽要比姐姐恋母，听到这话，小脸很快垮了下去。
不过他还是不同意姐姐的说辞。
“妈妈今晚肯定回来，你没看见，爸爸买了好多好吃的，要是妈妈不回来，爸爸怎么会做那么多菜？”
韩加一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三天前，爸爸也是这样暗示的，一周前，一个月前，两个月前，爸爸每次不说妈妈会回来？”
韩加泽彻底高兴不起来了。
他悄悄把唐诗推到一旁，抱起了平板。
奥特曼这两天出了新玩具呢，他喜欢迪迦和赛文。
将近七点，韩禹的一桌子菜终于好了。
他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洗了手喊两个孩子吃饭。
韩加一放下书本，先去洗手，然后乖乖坐在饭桌前。
韩加泽磨磨蹭蹭的不愿意放下平板。
奥特曼好酷，他都想要。
“不是早就喊着饿了，加泽呢？快点洗手过来吃饭了。”
韩加泽仿佛没听见一般，直到韩禹生气，提高嗓音喊他。
这才扔了平板坐到了饭桌前。
韩加一已经吃了小半碗饭，两块排骨和一大块鱼，以及小半碗香菇。
韩加泽扫了一桌子饭菜，又看了眼门口，小声嘀咕道：“妈妈还没回来吗？”
韩禹怔了片刻，他刚才发过信息，没收到回信，多半是不回来了。
“先吃饭吧。”
“哦，”韩加泽握着筷子的手还不怎么灵活，使劲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干脆用手抓了一块排骨，啃了两口，又放下了：“爸爸……”
小儿子是个费心的，韩禹已经不愿意过多批评他了。
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嗯？”
韩加泽紧吧着小脸，吐出一小块骨头，“你会不会和妈妈离婚啊？”
韩禹本来就没什么心情吃饭，忽然被一口气堵住心口，窒息的感觉缠绕，好一会儿憋出一句：“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和你妈感情好着呢。”
韩加泽可不信这话。
“我奶都说了，你和我妈肯定过不下去，早晚的事。”
韩禹给儿子夹了一大块骨头，“好好吃饭吧你。”
咚咚咚……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韩禹下意识地起身，“我就说你妈妈肯定回来，果然回来了吧。”
韩禹步履匆匆赶到门口，拉开了门。
“老婆，孩子们都等你……”
一句话没完，看清楚来人，脸色又落了下去。
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贺明箫。
手里抱了一大束鲜花，塞他手里后，一边换鞋，一边笑道：“今天是你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我来蹭顿饭。”
韩禹顺手将鲜花放到玄关上，苦笑道：“什么纪念不纪念的，你嫂子她忙，都没回来。”
“没回来？”贺明箫略微有些尴尬，转而道：“要说这些兄弟，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嫂子在外一把抓，你只要管好家就行了……”
他进洗手间洗了手，像自己家一般地扯了把椅子，挨着韩加泽坐下。
“怎么小脸拉这么长？你妈妈没回来，不高兴？”
韩加泽哦了一声，准备跟这位叔叔好好唠唠奥特曼的事。
却不想，韩加一使劲咳嗽了一声，很明显在提醒他赶紧吃饭。
只能闭上了嘴。
韩禹给贺明箫盛了一碗饭，“吃吧。”
这顿饭吃得极其沉闷，韩加一最先吃完，进屋读书去了。
韩加泽磨蹭，比贺明箫这个后来的还晚吃完。
韩禹没吃几口，把饭桌收拾好，将保温桶找出来，盛了一碗红烧排骨，半碗鱼和豆腐。
媳妇最喜欢吃凉皮，他全都装了起来。
“加一，加泽，九点准时洗漱，洗完抓紧睡觉。”
此刻八点多一点，他赶到老城区送饭，九点前肯定赶不回来。
只能嘱咐两个孩子自己睡觉。
忽然听见手机响了。
下意识的以为媳妇给他发了信息，没想到又是班主任发过来的。
【@所以人，今天打卡任务还有三位同学没完成，抓紧了。】
韩禹皱了皱眉，看向正抱着平板的儿子：“你作业完成了？”
韩加泽心虚地眨了眨眼，摇头，声音特别小：“还没。”
韩禹查看群聊天记录，今晚的作业：1.会从1数到10。
这个简单。
2.读书半小时。
这个也简单。
3.背诵《古朗月行》上传背诵视频，打卡。
韩禹心里咯噔一下。
《古朗月行》可不短，一晚上背起来，对普通孩子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可儿子……
咬字不准，每次背诗都要纠正很久。
可他还要给媳妇送饭。
今天可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日子。
“加泽，要不这样，你先照着课本念一遍，我给你录好传上去，咱们稍晚一点再背。”
虽然欺骗老师不对，可他不想因为自家一个孩子让老师一直操心。
只要他明早带着儿子背下来就好了。
这个提议不错，韩加泽高兴极了。
他不喜欢背诵，每次都要浪费很多时间。
可很快，父子两个就遇到了麻烦。
韩加泽不识字。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今天还打了手板，韩禹把提醒放到平板后边，让他照着读，他都读不下来。
年初的时候，媳妇提醒过他，让他给两个孩子报个幼小衔接，他没当回事。
教育部都发文件了，一年级从零基础开始，报什么幼小衔接，多花那份冤枉钱。
这可好了，儿子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也是他这个做爹的大意了，以为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就行，哪想到现在的教育和他小时候根本不一样。
背诗就是一个大麻烦，他得一句一句教，一会儿还要教儿子写名字。
贺明箫看出他的窘迫，自告奋勇道：“你忙的话，我正好顺路，把饭菜给赵总送过去。”
有人帮忙，韩禹自然高兴。
他把保温桶递给贺明箫，感激道：“那就麻烦你了。”
要说还是好兄弟靠谱，关键时刻真能帮忙。
贺明箫带着保温桶下楼，开上车去了老城，一出小区就把饭菜都倒了，去最好的饭店要了两个菜，送到了赵幕兮的公司。
赵幕兮的公司不算大，一年的营业额能有个一两百万，去掉房租水电人员工资杂七杂八的各种费用，大概能剩下二三十万。
勉强维持家用。
贺明箫上楼后，赵幕兮正坐在电脑前忙碌。
他欣赏着远处的风景，目光不时落在赵幕兮身上，打趣道：“瞧瞧你这一天忙的，脚不沾地，连饭都顾不上吃吧，老韩让我给你捎的饭菜，趁热吃吧。”
赵幕兮关了电脑，打开保温桶看了一眼，又关上了保温桶。
重新打开电脑，客客气气地说道：“谢了。”
赵幕兮长得漂亮，当年是他们学校最有名的一枝花。
可惜跟了韩禹。
贺明箫惦记十多年了。
他走到赵幕兮身边，看着她被黑色工服勾勒出的纤细小腰，手心仿佛有股热浪擦过。
不经意地攥了下拳头，一手搭在椅子上，看向她的电脑屏幕。
“这是接了哪家公司的项目？”
他轻嗤了一声，又道：“早跟你说了，有更容易的路走，你就不愿意，老韩他被两个孩子拽着，没精力帮你，你这每天都紧绷着一根弦，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手落在赵幕兮的肩膀上，继续道：“只要你愿意，我那公司信息总监的位置给你，一年轻轻松松二三十万，不用你操任何心，还是旱涝保收，不比你这么忙碌的好。”
赵幕兮挪了下身子，躲开他的手掌。
贺明箫眼神暗淡了一下，重新恢复斗志，“只要你肯离婚，我那公司都是你的，做豪门阔太太不好吗？
你要舍不得孩子，那两个孩子你全带过来，我养着。”
……
韩禹所料不差，儿子背了大半个小时，还在磕绊。
至于名字，他握着儿子的手，写了不下三十遍，让儿子自己写，不是缺一笔就是多一笔。
最后还哭着跟他抱怨：“为什么我不叫韩加一，韩加二也行啊！”
韩禹无奈道：“你们两个名字本来是韩嘉一，韩嘉泽，你妈担心你们两个写得慢，落户的时候才临时改成了加，现在还不满意？”
韩加泽就是不满意，“我妈的姓好写，你让我姓赵好了。”
韩禹被儿子气到了。
“你到底还打不打卡？不想干就睡觉去。”
韩加泽害怕打手板，还要坚持。
又过了半个小时，眼看着就到了睡觉时间。
韩禹琢磨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们两个先洗漱睡觉，我跟老师请个假，明早再说吧。”
女儿早就洗漱好了，这会抱着娃娃玩。
儿子进了厕所，很快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无奈地闭了下眼睛，赶到厕所帮忙。
“爸爸，你帮我把奥特曼拿来。”
韩禹心累，顺手将奥特曼扔进脚盆里，灵感忽现，问道：“加泽，只要把古朗月行背下来，就送一个最新款的奥特曼，怎么样？”
儿子眼睛一亮，“真的？”
果然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有了买奥特曼的许诺，儿子不到五分钟就把背了一晚上都没背下来的诗背下来了。
总算是顺利打完了卡。
两个孩子睡熟后，韩禹靠着沙发，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不时地扫一眼门口。
都快十点了，媳妇还没回来。
今晚怕是又不回来了。
十年了啊。
十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禹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客厅里，脑海里忽然响起叮铃一声。
他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不想很快又传出一阵机械呆板的声音。
【您已经觉醒吃瓜系统。】
【行尽天下事，吃尽天下瓜！】
【现在为您播报一则大瓜，贺明箫从这里离开后，把你做的饭菜倒进小区外的第二个垃圾桶，从高老庄要了两份菜，装进保温桶，送去了赵幕兮的公司。】
【他跟赵幕兮说，只要她肯离婚，贺家的公司就是赵幕兮的，如果赵幕兮舍不得两个孩子，还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嫁给他，他都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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