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病


进入9月中旬,正如山民们所说,冰冷的秋雨就哗啦啦地落下来。

这样的忽大忽小的风雨将会持续整整一到两周,在这样的天气里,山民们所能做的,就只剩喝酒睡觉打老婆。

雨水落针般扎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噗噗的脆响。

在这脆响声中,被七八个山民簇拥着,身穿厚重兜帽斗篷的安塞尔半边身子早已湿透,使劲地敲着这间小屋子的门。

“拉洛尔,是我!”安塞尔的声音压过了雨声,“我是安塞尔,开开门。”

雨声中传来脚步声,随后柴门便被拉开,拉洛尔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满是倦意与疲惫。

他看了安塞尔一眼,反倒惊奇地问道:“安塞尔修士,您怎么来了?这天可不好跑啊。”

“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这都9月14号了,昨天纺线的发薪日你都没来,到底怎么了?”

拉洛尔低垂着头,似乎不愿回答,但看到安塞尔满脸的严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您还是进来吧,修士。”

一股混杂着湿土和酸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安塞尔不由得皱了皱眉。

其余几名山民则是鱼贯而入,就待在了院子里。

他快步走到屋子内,只有一盏油灯微弱地摇曳着光芒。

安塞尔环顾四周,很快就看到了屋角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他走近几步,却见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毫无生气。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拉洛尔粗声呵斥,将哭喊着的小儿子踢到了屋外:“别进来,出去!”

安塞尔皱眉看向拉洛尔:“这是你的……”

拉洛尔用力关上院子的门,走到霍恩面前,眼神麻木地低声说道:“我的大女儿,今年十五岁。”

直到此时,安塞尔才知道为什么拉洛尔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教堂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蹲在床边,仔细查看女孩的情况。

她的双臂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额头滚烫,嘴唇却干裂得渗出血来,再询问拉洛尔两句,安塞尔就已明白这是痢疾。

站起身,他皱着眉头看向拉洛尔,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上了怒气:“多久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拉洛尔靠在墙边,眼中满是血丝,嗓音沙哑:“快三天了,她彻夜纺纱受了凉,拉出来的全是血水,就算跟您说又能怎么办呢?”

“买药啊,能怎么办?”安塞尔抬头看着他,甚至是难以置信,“有病就买药治啊。”

拉洛尔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我们连吃饭都勉强维持,哪有钱买药?

再说了,普通的病买药就算了,可这是痢疾,有药都不一定治得好,除非修道院的修士们用神术,可我哪儿付得起钱呢?

我们山民一辈子,病了就是命,认了。”

“不是,这是你女儿啊!”安塞尔都被拉洛尔的话说懵了,平原郡的人自然会有家人得病,也没说不治啊。

尤其是圣械廷的教廷建立后,各个僧侣和巫医都被要求去乡下巡回就诊,哪有这么硬顶的。

跟来的几个山民没敢进屋子,只是站在屋檐下跟着点头。

甚至有人低声道:“不是我们不想救,几百年来,山里人不都这么过的?生老病死,哪能强求。”

“我们早就习惯了,挣扎又有什么用?”另一个山民叹了口气,目光暗淡,“小孩子生病,这事儿年年有,有些事情,咱们改变不了的。”

安塞尔环视了一圈,看着这些人麻木的表情,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些人:“你们不是最看重亲情吗?”

没有人回答他,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苦笑。

甚至还有人在嘀咕:“总不能为一个人饿死全家人吧?”

对于山民来说,死亡总是伴随着人的一生,小时候父亲冻死母亲饿死,长大了妻子难产死儿女得病死,出去猎狼说不定就被魔物咬死。

平原郡的人们还有黑市和药剂,可山中的人们有什么呢?

就算是有钱了,他们还是买不起药,至于教士们更是没有指望,他们只会推销神术,一次3金镑的神术。

哪怕是武装农,给家中小孩或成人看一次病都能看破产。

在拉洛尔眼中,就算是安塞尔能安排3金镑一次的神术,那些僧侣也不会在如此暴雨的天气跑到山里来的。

一旦山洪暴发或者泥石流拦路,就算是僧侣都不会得到圣主的眷顾。

“哼哼哼!”安塞尔都被众多山民气得冷笑起来。

“您不懂……治病的钱都够买新老婆了……”院子外的山民还有人在犟嘴。

不管这些异议,安塞尔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布莱森:“去取些糖、盐,再找点干净的水来。”

布莱森一愣,下意识问:“要糖、盐和水干什么?”

“至少能缓解脱水,稳住她的情况。”将火盆拉近,安塞尔可不管你这那的,继续指挥道,“否则她熬不过今夜。”

虽然无奈,但布莱森只能点点头,跑出屋去,淋着雨去了外间,很快,他就从驽马挂袋中取来一小包粗糖、一撮盐和一囊清水。

安塞尔迅速将糖和盐掺入水中,用木勺搅匀,然后小心地舀起一勺递到女孩嘴边。

“喝下去,别怕。”他温声说道,“哥哥很快就会给你带药回来。”

张开半只眼睛,女孩瞟了一眼父亲,拉洛尔被这一眼瞟中,整个人如同打摆子一般颤抖起来。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糖盐水,女孩微微挣扎着,但最终还是在安塞尔的安抚下喝了一小口。

她想活!她还想活!

拉洛尔和周围的山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布莱森,你和拉洛尔看着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喂糖盐水。”安塞尔的命令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无谓地挣扎,可他仍旧我行我素地下着命令。

“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院子里不要有人进进出出,除了看护的人,不要和她有肢体接触,我去找上级修会弄药。”

“安塞尔修士……”布莱森迟疑着开口,“雨越下越大了,山间的小溪与泉水说不定会爆发山洪,这时候出门太危险了。”

“我最危险的时候,是从屋顶跳到了骑士的马背上。”安塞尔一边重新穿戴斗篷,一边朝着身周的人吩咐,“这点危险算什么?”

“就算您从乡堂教堂那取来了药,以她目前的状态,估计撑不到你回来啊。”几名老山民劝说道。

可安塞尔仿佛没听到一般:“布莱森,叫人把我毛驴牵来。”

要是认命的话,安塞尔早该饿死在贞德堡城外了。

当时要不是圣孙冕下收他做孩儿军,此时的他已是路边一具枯骨。

“当初我也是痢疾,当初我是濒临死亡,怎么我就没死呢?圣孙不还是把我救活过来了吗?”安塞尔执拗地穿着雨披斗篷,“圣孙怎么救的我,我就要怎么救她!”

“可这路不好走啊,您……”布莱森还想再劝,却被安塞尔打断。

“记得每隔一会儿喂一次水,别给她乱吃东西,糖要是用掉了,我屋子里还有。”

骑上门外被人牵来的小毛驴,安塞尔转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深吸了一口气,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屋内,众人久久无言,只是一个老山民低声道:“至于吗?”

拉洛尔没有回答,他缓步走到女儿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干枯的头发:“没事的,没事的……”

布莱森端着木碗,不敢回答,只是望着门外,耳边传来越来越大的风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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