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雷声大
教堂的灯火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昏黄的烛光将立柱上的悬挂圣主像映得忽明忽暗,它没有瞳孔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床榻上的安塞尔。
安塞尔面色微微发白,喝过了药汤后此刻正安静地睡眠着。
要不是偶尔会赤脚踢飞下半截毯子,布莱森都无法确定眼前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在三个月里教会他的,居然比他在教会学校学习二十年学会的还要多。
布莱森扭头看向房间的一侧,冷风敲击着窗户,带来窗外山民的喊声与木头撞击声。
拉洛尔的嘶喊夹杂在雨声中:“快,把这些栅栏堆好,你们两个,把壕沟再挖深些!”
跟着他的声音,则是老拉弗的呐喊:“铁匠铺子撬开没?怕什么,就当是赊的,把匕首绑在长木棍上,就跟咱们平常猎杀野猪差不多!”
“射箭好的,到后面来,你们把那些骑兵就当作是狐狸和狼就行了。”
不知何时起,拉洛尔与老拉弗居然变成了指挥官,两人的喊声交替响起,一刻都没有停息。
灰暗暗的天空下,近二百名男女山民正高效地在教堂周围扎下了一根根尖刺木桩与栅栏。
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一道半圆形的尖刺木桩竖起,而提着匕首制作的临时长矛和连枷的山民们在广场上来回走动着。
不得不说,山民们的武德是比平原农民要充沛,不是夸山民呢。
他们平日里就要应付魔物、强盗、熊狼猪和流窜的深山兽化人,做起这些事情来轻而易举,要不说山民们能当雇佣军呢,都不用怎么训练。
只不过,这二百多人真的能抵挡住两名骑士带领的步兵吗?
听着窗外的叫喊声,布莱森缓缓坐了下来,将手覆在膝头。
虽然这些山民凶悍异常,可有骑士呼吸法伴身的恐怕不到十个,而且缺甲缺兵器。
就这么放任他们对抗骑士们,真的管用吗?
而且根据安塞尔所说,圣械廷方面有可能并不允许救世军直接参与战争,而乡治安官们态度与阿德里安骑士类似,属于是墙头草类型的暧昧。
如果圣械廷那边选择妥协,那么他们这些修士与僧侣恐怕只能是白死了。
就算那些骑士只是要带走安塞尔,以目前安塞尔的状态,一旦淋雨,恐怕一场小感冒就要变成大风寒了。
到那时,就得考验骑士们的良心了,然而骑士们的良心是布莱森最不相信的东西。
低头看向安塞尔,布莱森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至于吗?何必呢?”
以前布莱森迷茫或遭遇危机的时候,安塞尔总能说出一堆大道理或提出好办法,可现在的安塞尔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我该,怎么做?”
布莱森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和过去只握着羽毛笔的手相比,它多出了不少老茧和伤口。
有些伤口他记得是在哪儿划伤的,而有些老茧则是忘了。
“有人来了!”小教堂的木头塔楼上,负责瞭望的山民冒着雨朝下面大喊起来。
心中咯噔一下,布莱森快步走到了窗户边。
教堂周围的山民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向雨幕深处望去。
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着泥水四溅的声音。
渐渐地,一骑兵带着两个骑骡子的随从穿透雨幕奔来。
他们的身影幽灵一样模糊,反射着晦暗天光的盔甲上,雨水如小溪般乱流。
领头的是一个高个男子,披着陈旧的皮甲,肩上盖着一件沾着泥点的油布斗篷。
山民们站在壕沟后,他们穿着单薄的坎肩,脑袋上戴着风帽,手中紧握着镰刀、连枷和匕首长矛,不少人都在发抖。
“信你们收到了吧?”战马吐出白色的蒸汽,而骑士摘下头盔,露出了一个闪亮的大光头,“我们的戒严军队已经到达大道,把两位修士交出来,不反抗,我们就不会滥杀无辜,如何?”
拉洛尔朝着那骑士喊道:“我们的修士生病了,不能淋雨,你们天晴了再来吧。”
“你说生病了,就是生病了,你让我们进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生病了?”光头骑士烦躁拉扯着缰绳在尖刺木桩前来回走动。
“不行,假如你们进来了,要强行带走他们怎么办?”拉洛尔继续说道,“让一个人丢掉武器进来,我带他去看。”
“你们在讨价还价什么?嗯?讨价还价什么?”光头骑士彻底失去了耐心,“我管他生不生病的,我现在就要带走他。”
“那我们除了抵抗别无他法。”
骑士气笑了,他扭头对两个随从道:“听听,要抵抗说是。”
“哈哈哈哈。”身后两名骑着骡子的随从发出了戏剧般的夸张大笑声。
与骑士及其随从的哄笑相比,木桩与壕沟后的山民们则是死死咬着牙,手中的草叉和连枷甚至在微微颤抖。
“最后一次,交出修士还有羊毛,我们不杀人!否则,我后面的戒严军来了,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笑声过后,光头骑士淡淡地威胁道。
教堂前的空地寂静无声,山民们站在壕沟与木桩旁,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目光。
毕竟从拉洛尔口中,和真的看到骑士们到来,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当超凡骑士真正站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这种压迫感与几句热血上头的宣言可有着不小的区别。
只有雨水从屋檐上滴落,打在积水里,溅起一阵细小的涟漪。
而一部分山民则不露痕迹地缓缓后退。
雨水打在布莱森的窗上,外面的喊声、笑声和雨声像鼓槌一样敲打着窗户。
他站在窗边,雨中的山民们像一片被风雨吹弯的麦田,而那名骑兵,则像随时准备碾压的铁犁。
而拉洛尔和老拉弗则是不时就抬头看向教堂,似乎在期待安塞尔走出来说两句,来鼓舞一下大家的士气。
从窗边退后几步,布莱森低头看了眼安塞尔,那是一张比自己年轻得多的脸。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简陋的教堂,却比他居住了二十年的教会学校还要熟悉和亲近。
他在教区教堂住了二十年,但他只是在那待过。
但这里不同,这是他的教堂,这是他的地方,他不是为了翻了倍的薪资才留在这里。
走到门旁,拿起一把靠在墙边的连枷,抬起头时,布莱森脸上的迟疑被一种莫名的平静所取代。
走到教堂门口,推开门,雨水迎面扑在他的脸上,冷得刺骨。
山民们看着他,一个个都愣住了,拉洛尔大步走过来,皱眉问道:“布莱森修士,您怎么出来了?”
布莱森将连枷扛在肩上,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教堂,圣主的领地,没有我的允许,哪怕是骑士都不准踏入一步。”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流进了眼角,擦了一下脸,布莱森抬头看向远处的骑兵队伍。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队伍前方,周围的山民纷纷让开了道路。
深吸一口气,布莱森挺起胸膛,直视着骑士的轻蔑而饶有兴趣的眼睛,用力挥舞了一下连枷:“这是圣主的土地,也是祂子民的家园,你们的铠甲或许能挡住长矛,但挡不住信念。
要进这教堂,可以,在你们脏污的马蹄踏上台阶之前,请先踏过我的尸体!”
布莱森的语气冷静却坚定,像是牧羊人面对狼群,手中虽只握着木杖,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山民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为首的骑士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丝冷意,他骑着马又在木桩前走了几个来回,见原先逐渐溃散的士气居然稳固,便阴森地笑道:
“既然你们执意送死,那我成全你们,但愿等会儿,你们还能保持这份勇气。”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转身对身后的骑兵们挥了挥手。
马蹄重新踏上了泥泞的道路,渐渐远去,雨声再度吞没了他们远去的蹄声。
雨还在下,越来越急,教堂外的山民们站在壕沟旁,再也没有了不安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在教堂和布莱森身上来回扫动,部分人悄悄地离开,更多人则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拉洛尔巡视了一圈,用力拍了拍布莱森的肩膀:“布莱森修士,谢谢你。”
布莱森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靠在教堂的墙边,默默注视着山民们忙碌的身影。
三个月前,明明这些人还将他们看作陌生人甚至是敌人,而现在他们却拿起了武器,拼命为了拜圣父会而战。
这些平日里种田的双手,今天竟然能握紧武器。
随着骑士离去,仿佛战火跟着消逝,而布莱森等人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只是不断地巡逻和派出斥候侦查。
这一次他们没等多久,教堂木塔楼上的瞭望者忽然大喊起来:“有动静,那些骑士回来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可他们看不到骑士们到底领回了多少人,只听到远方不断逼近的密集脚步声。
“做好准备!”
“吹哨子,叫斥候都回来!”
“所有人回各自的位置!”
在拉洛尔和老拉弗的叫喊下,山民们按照防备强盗们的举措,回到了尖刺木桩的边上。
只不过,以前他们保卫的是骑士主宅,而今天他们保卫的是教堂。
一杆杆长矛淋着雨水,粘湿了山民们的手掌,他们破破烂烂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被冷雨冻得发抖,可仍然伫立在木桩后头。
茅屋上的麦秸震动着,人们纷纷紧抿起嘴巴,雨水顺着衣领流入后背,可他们却仿佛感受不到。
脚步声与马蹄声近了,越来越近了。
只不过这脚步声和马蹄声虽然有,却一直停留在门外,迟迟不见踪影。
这让他们原先就紧绷的心神更加紧绷起来,这怎么还不来呢?
“看清没有,他们到哪儿了?”
塔楼上的瞭望人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尽力在雨水中睁开双眼,半天没有回复。
老拉弗急得原地团团转:“讲话啊,别逼我上去抽你!”
“他们……不是……怎么是黑红色……诶?骑士主宅,怎么?”在模糊的雨水中,瞭望人的声音都跟着模糊起来。
“你他吗倒是给个准话啊,你个日猪的畜生!”老拉弗都红温了,都这个时候了,偏偏这位瞭望人居然不靠谱。
“不是,我,我描述不来,一伙山民在前面,一伙山民在后面,有十几个骑兵跟着……他们往骑士主宅去了!”
“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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