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宸极帝婿（十二）
成婚之后，这位大公子则更是做出了让世人都讶然的举动——竟是摒弃了过往旷世逍遥之心，一心一意的，追随起了爱妻戍边南北，将行游之地也从名山大川，改换成了沙场关塞。如此这么多年过下来，夫妻两个恩爱不离，在这烽火不休的九州之上，倒也成就了一桩难得的佳话。
而此刻，越千辰入眼所见的，则是一个与他想象中那般仙风自在的形容颇有些出入的男子。
一身剪裁极简的竹青色长衫下，裹着一具身量体态均是甚为标准的身形，俊俏的五官搭配的很是舒心，而眼角眉梢中，笼着三分沉稳七分坦然，勾连融合，竟是叫人初见之下，便能生出无数重好感。走近了看，却见露出来的脸颊脖颈处，肤色偏黄，又有些干燥，反倒是与身边妻子牵在一起的手掌，却是宽厚的，光看那颜色，竟是比夫人还要净白上两分。见此，越千辰心头微微有些讶然，一时更是抬了抬眸止不住朝这位花大公子细细打量去了几眼。
——这样一个人，当真也是奇人。
然而更叫他称奇的，却是在后头。
只见花大公子走近，这厢见了宸极帝姬，也未说行礼，脸上的笑意兀然间更盛了许多，松了妻子的手便朝帝姬张了张手臂，启口第一句话竟是满含着沉甸甸的欢喜与大方，就这么当着素未谋面的未来帝婿的面儿，毫不遮掩的对帝姬扬声赫赫道：“绰绰，快来给姐夫抱抱！”
越千辰那双动人的眼睛，霎时光芒凝聚。
伊祁箬也是与花境许久未见，此间暗自垂眸一笑后，便也大大方方的朝他那头走过去几步，亲亲切切的与他抱个满怀。
其实，越千辰不知道，许多年前，花大公子还是定王侍读的时候，宸极帝姬见了他，都是唤一声三哥的，后来还是因着他们夫妻成婚之后，正巧赶上周将军是这天底下唯二两个得被宸极帝姬唤一声‘姐姐’之人其中之一，花大公子为了占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这才叫她将那声‘三哥’改换成了姐夫。
这头两人好不容易抱够了，花境松了手，就揽着帝姬的肩头将人带在身边，转头这才朝越千辰看去，眉眼间笑意落落，荡荡道：“这位帝婿，可别吃味儿哟！”
越千辰此刻已然收回了讶然的目光，从容不迫的与这人对视着，眼含笑意，恭敬斯文的一拱手，客气而不疏离的道一句：“闻名不如见面，姐夫果然不同凡响。”
伊祁箬眉目一挑，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
“还挺会来事儿，不错，”花境将他上下一打量，听着这句话，倒有些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这才松了揽着伊祁箬的手臂，赞了句：“小丫头还有点子眼光。”
伊祁箬无奈一笑，转身走回去，又与周嫱说了两句话，这时候，周嫱手边那一直沉沉未语的小姑娘才近前，仰头睁着副大眼睛朝二人望了望，继而垂首恭恭敬敬的行了回大礼，嘴里却是无师自通的拜道：“给姑姑、姑父请安，愿姑姑、姑父恩爱和鸣，永享康泰。”
只看着这孩子，越千辰便已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态，怔怔然低头而望，却是许久无有丝毫举动。
眉眼神色，都不尽然像她的亲生父母，可就是这么看着，越千辰就可以确定，眼前这孩子，就是自己的亲侄女。
伊祁箬看了他一眼，心里微微动了动，继而低头也看向这孩子，眼中有无尽的柔和一闪而过，亲自过去扶起了小丫头，拉起她的小手，语气不明的说道：“娆儿，越来越学会你爹爹的那套油嘴滑舌了。”
花清娆闻此，仰头看着宸极帝姬，蹙了蹙眉，脸上的神色颇有些破开了，抿着小嘴义正言辞的回道：“肺腑之言，姑姑莫要冤枉了我！娆儿还指着好名声，日后在朝在野出人头地呢！”
小小的人，偏生做出那大人似的模样，奇妙的是却偏偏没多少违和之感，越千辰的目光追随着这个孩子，眼里走过最初的激动紧张，到如今，听着这孩子的这句话，竟有些触动。
那头，伊祁箬听罢，悦然笑了两声，抬眸对花大公子言道：“姐夫，听着了么？你家闺女这是嫌你这做父亲的名声不好呢！”
这话落到越千辰耳中，却是一句提醒，偏生让他心里很不舒坦。
花境眸眼徐徐一勾，也不说话，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将目光打到了女儿身上，仿佛擎等着看戏一般。
那小丫头果真没让她爹失望，听罢宸极帝姬此言，立时便抽出被她拉着的手，退后一步长长一揖，做出一派学堂里那老学究的模样，法相庄严的进言道：“殿下圣明，切不可断章取义，子不言父过，娆儿尊圣贤之道，绝不行无礼之事。”
到这儿，周嫱那头已经哼哼笑了几声出来，心里直叹这丫头戏演得越来越拿手了。
花大公子摇了摇头，一步上前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撇嘴教育道：“你尊不尊圣贤之道你爹不管，总之别向你姑姑学就成了。”
宸极帝姬哼了一声，未等开口，那头小丫头却已说了话。
“像姑姑多好！”她瞪大了大眼睛看了爹爹一眼，继而竟是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小步子走到了越千辰身边，仰慕般的朝着这初见的姑父眨了眨眼，跟着昂首朝着自家爹爹说道：“不若姑母，何以有佳婿如此？”
一眼罢，只见花大公子跟不认识自家闺女似的倒吸了一口讶然之气，而那头伊祁箬与周嫱却都已经笑了起来，周嫱朝着女儿挑了挑眉，也不用女儿家的规矩去约束她，反倒开口打趣道：“小丫头，这么早就思嫁了？”
小丫头一听，眼中带出一缕傲然，小小的年纪，却已是贵气天成。
只听她出口却是极有心胸的昂然问了句：“世间男儿虽众，得以配我者，何曾有一尔？”
一语出，大公子夫妇眼里都是满满当当的自豪，宸极帝姬垂眸含笑不语，而越千辰从旁看着这孩子，直到这一刻，心里的欢喜已是无以复加。
“哦？”一直未曾说话的未来帝婿轻声一笑，俯下身将小丫头抱了起来，这孩子不怕生，望着他的眼神更有许多莫名的亲近之意，一时间让他心里更暖了许多。
只看着这孩子的眼睛，他便既是喜欢。
——满含着灵气与傲气，高人一等，而不高高在上，正是像极了他的兄长。
下一刻，花清娆便看到这位极好看的帝婿弯了眼眸，额上那颗亮闪闪的宝石璀璨如辰，对着自己用极好听的声音问道：“未知良配当若何？”
他问完，小丫头的小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脖颈，软软嫩嫩的，极尽温暖。
很久之后，伊祁箬想起这一刻的越千辰，都觉得恍如隔世。
——那样打从心底里欢喜的他。
花清娆眉眼都未动，闻言，不假思索道：“愿如修罗世子也。”
对这个答案，越千辰听着，倒也不觉有半点意料之外，只是心里却有点不是味儿，只觉得自己这个做叔叔的误了这些年，更是比不得舅舅在孩子心里的位置了。
即便，这小小孩童对这真相根本一无所知。
那边花大公子轻嗤了一声，啧啧道：“眼光真不高。”
越千辰又掂了掂怀里的丫头，调笑道：“绝艳侯多少年才有一个，你这一代若是遇不到，难不成就此不嫁了？”
小丫头人小，胆子却不小，此厢抬起小手捧起了这位真叔父的脸颊，目光里虽有稚气，却是不带半点顽笑，郑重说道：“姑父才认识我，还不了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婚嫁也罢、生平也罢，宁愿一人独孤，也绝不委曲求全，娆儿就是这么坚贞！”
话说到这儿，越千辰先是一怔，随即，鸽子血映衬下艳若宝石的眸子却是深深一沉，柔和的光芒倾散开来，晃得小丫头都呆住了。
伊祁箬见此，依稀猜到他的心思，也不说话，只近前将小丫头接到自己怀里，越千辰难得带了些感激的神色看了她一眼，将孩子递了过去之后，后退一步，竟是朝着对面的夫妇二人跪地行了大礼。
这一跪，莫说花境与周嫱，就连一边看着的伊祁箬，心头都是狠狠一撼。
——一身傲骨的贵胄，如此坦然真挚的屈膝一跪，似乎叫人除了震撼与赞颂外，再也生不出旁的心思。
越千辰并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这二人重重的叩了三个头，继而起身，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不卑不亢，却看得出满怀的敬重感念。
从他跪下的一刻，花大公子眸中的光华便是一敛，只凭这一举一动，便将此人的定位又抬高了八分。
他近前，与越千辰对面而立，眼里透着认同与敬佩，颔首含笑，郑重道：“就凭殿下这一跪，境夫妇待这孩子，只有不够的份儿。”
殿下。
这两个字伊祁箬听到了，也明白，他这一声‘殿下’前，带着的绝不是帝婿二字。
可是她没有说话。
“大公子，”越千辰目光深深，定定道：“是天下看轻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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