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御狄障外
顾余修趴在地上,周身已是殷红,缓缓掩眸,嘴角微勾,却是清泪滑落黄沙中。
“锵!”一柄大刀挡住黑衣人刺向顾余修头顶的长剑,这人手腕翻动,格开长剑,将大刀舞成盾牌一般,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便是冲入御狄障来援的将士。
明景轩沉着道:“快救顾待诏。”来援将士闻言,一边将顾余修扶上马,一边抵抗黑衣人愈加猛烈的攻势。银光骤闪,明亮如星子,迅疾飞向黑衣人。黑衣人忙提剑挡下,再看时,只见几匹战马狂奔向南的踪影,欲追不及。
御狄障中,厮杀未已,杀伐声声惊寥廓,血流漂橹映碧落,温热血腥气息弥漫开来,似不散阴魂,盘旋不去。
本是殿后的桐亲王,为丹国骑兵阻挡在御狄障外,见十余个兵士拥着两位皇子和顾余修出来,扬鞭接应,道:“你们先行回去,救治伤者,这里交给我。不宜恋战,只管速撤。”
桐亲王跨马横刀,立于御狄障前,镇定指挥破军、贪狼两军向外撤退,安排武曲、天同二军回撤,正要带领天府军冲入御狄障掩护退出的紫薇军和廉贞军,却见城门正缓缓合上。
“快逃!”桐亲王吼道,下令放箭阻止追兵和城门,无奈追兵击退,还是城门紧闭,只听得悲惨哀嚎响彻天地。桐亲王微微犹豫,还是带领余下五军,马不停蹄地撤回军营。
军帐中,明景轩安顿好明景瑞和顾余修两人,见大夫匆忙赶来,便退出来,看向救下顾余修那人,压低声音问道:“今日布阵,该是无人知晓,怎又会为巴特尔看破。内应是谁,可有眉目?”
“昨晚今晨,不见有人进出营地,该是无人通风报信。至于顾待诏,本非内应,又愈加谨慎。若非两位皇子遭到刺杀,我们也不会贸然出手。如今怕是泄露了行踪。三皇子有何吩咐?”那人道。
明景轩望着军帐,若有所思道:“眼下,四弟与顾待诏生死不明。你们今日出手也是迫不得已,不必可惜。你们仍旧同寻常将士一样,暗地里继续查内应之事。同时,让广平城找出丹国刺客的身份。他们武功高强、配合默契、冷酷无情。丹国君臣皆是不长于谋略,怎会招揽这等杀手。”
“卑职领命。”那人并未抱拳,只低声应了便匆匆离去。
回到军帐,明景轩眉头紧皱,定定看着眼前忙碌的几位大夫,还是不无焦虑问道:“情况如何?”
天同将军过来道:“钦原将军虽是伤在心口,幸有一块玉玦挡住。剑尖穿过玉玦上的孔洞刺入,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差点就伤及心脏,不过皮肉之伤重了些。至于顾待诏,大夫说,周身要穴为长剑刺破,元气大受损伤,怕是,怕是……”
“无论如何都要保下顾待诏的性命,”明景轩看着吃惊的大夫们,语声严厉道,“但凡灵丹妙药,只要能让顾待诏活着,不得吝惜,定要将他带回广平城。”
有大夫颤声道:“我们,定然竭尽全力。顾待诏此时重伤昏迷、情况危急,难以移动。待得情形稳定一些,送回山间要塞救治,再辗转寻医问药,才可徐徐商议回广平城。”
“三哥,”悠悠转醒的明景瑞有气无力道,“顾兄,平日身上有些奇药,许是有救命的。”
大夫忙在顾余修身上摸索起来,果然找到一只黑瓷小瓶,打开瓶盖,细嗅笑道:“这是千年山参同灵芝炼制的药丸,真是喜出望外。”手忙脚乱地给他服下,再行包扎伤口、诊脉煮药。明景瑞见状,又昏将过去。
明景轩走出军帐,见桐亲王领残兵败将回来,拦住几位将军,沉声道:“眼下,北境七军惨败,四弟受伤,我的谋略又是一再被丹国破除。这样严峻情形,我初上战场、经历几无,实是应付不来。还请大将军收回兵马大权,重整北境大军,攻破御狄障,驱赶丹国骑兵,还大宁北境安平。”
“景轩,”桐亲王和其余将军一样,对明景轩的举动很是惊讶,略略思虑,扫视几位将军,问道,“不知诸位将军可是信得过本王?”
六军将军相视无言,还是紫薇将军开口道:“如此危急情势,与丹国交战以来不曾有。若非能征善战之人不能应对,除却大将军,怕是无人敢临危受命。”余人自是应和。
明景轩拿出兵符,两手捧给桐亲王,道:“但请大将军发令,无人不从。”
“多谢诸位将军信任,”桐亲王接过兵符道,“七军清点伤亡,景轩派人再求援兵。天府军、武曲军、天同军,守卫营地,以防丹国骑兵趁机偷袭。”众将军领命而去。
两日之间,丹国骑兵几次试探,都为三军毫不犹豫地击退,只余零落骑兵回了御狄障。
军帐中,明景轩道:“巨门军和天梁军从东西来援,后日黎明便到。”
“紫微和廉贞两军已是伤亡近半,几日救治休养收效甚微。”紫薇将军很是忧虑道。
桐亲王看着桌上行军图,两指轻敲发出脆响,许久,方抬首问道:“诸位将军觉得,御狄障最为紧要的,是什么?”
“防御工事,”武曲将军道,“御狄障亭台烽燧甚多,上次又落入陷阱,怕是不好破。”
武曲将军摇头道:“不是工事,而是丹国北来的援军。若能断了援军,北境大军当是可以应付。”
“粮草。”明景轩言简意赅道,看着桐亲王,却不见有所回应。
明景瑞捂胸咳嗽两声,才艰难开口道:“是水源。”众将军恍然大悟,皆是啧啧称奇。
“防御三军不可轻易换掉,不然图谋会为巴特尔识破。断绝御狄障水源之事,就交由紫薇军和廉贞军,你们合成一军,当是不难。”桐亲王道。紫薇将军与廉贞将军领命,与众人一同谋划。
晨阳犹清冷,漠风卷黄沙,大旗烈烈响,天地自苍茫。
桐亲王亲率巨门、天梁两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冲向御狄障,明景轩则领武曲军和天同军轻车熟路地拆解障外工事,让五军长驱直入。
御狄障外,大石纷飞如瓢泼大雨,将城门砸得轰轰作响。城上箭矢纷纷,丹国兵士死守城墙,紧闭城门抵抗。无奈大石借助强劲西风,亦有落入御狄障中,顿时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冲锋!”桐亲王一声令下,七军齐齐发起进攻,撞破早已摇摇欲坠的城门,潮水般涌入御狄障。此时,御狄障里,血迹殷红、混乱不堪,丹国骑兵皆是面带菜色、抵抗无力,甫一接触就为大宁军击溃。北境诸军见状,士气颇受鼓舞,因着前几日的惨败,都是奋力厮杀,将丹国骑兵杀得七零八落,泄愤一般毫不留情。
桐亲王策马到了御狄障深处,正迎上打算北逃的巴特尔,笑道:“多次交锋,不知大宁的手下败将,此次可是有些长进?”两腿一夹便向巴特尔奔去,与他单独战在一处。
纵然巴特尔身手矫健、力大勇猛,仍是抵不过桐亲王的灵活巧妙、迅疾镇静,不过几个回合,就已捉襟见肘。桐亲王两手执刀探入巴特尔怀中一振,就将他手中大刀震脱,再回刀横扫,让巴特尔一个不稳跌落马下。
与此同时,明景轩率武曲军和天同军向北追杀丹国逃兵,下令放出箭矢,干净利落地扰乱敌方阵脚,再使“棋枰阵法”,围困逃兵于其中,一气呵成地消灭殆尽。
而伤势稍见好转的明景瑞,正骑在马上,在七军背后引颈遥望,见御狄障上空扬起大宁军旗,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紫微将军、廉贞将军,仍是要仔细殿后,毕竟,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疏忽。”
“将军放心,两军虽是人少,对御狄障周遭却是熟悉。”紫微将军道,“御狄障已是死城一座,就算丹国再凶猛,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收回御狄障后,怕是要好好休整一番。”
夕阳染千里,晚照铺锦绣,将御狄障覆上忧伤鲜红,如同浸染血色。御狄障外,满是军帐,没有胜利的庆贺,而是平静的清理战场。
“你的意思是,顾待诏虽是暂且性命可保,仍是昏迷不醒,至于今后如何,并不好说?”明景轩皱眉问道。
大夫点点头,道:“不过,此时,顾待诏已然可承受路途颠簸,还是尽早送回的好。不论是继续救治,还是,还是见上最后一面,都应来得及。”
“既然如此,还是尽早撤军的好。”桐亲王道,“御狄障死城一座,想来丹国也不会再来强夺。留武曲军和天同军在山间要塞,莫要让丹国骑兵侵入就好。”
待众人离了军帐,明景瑞才掖好顾余修的被角,从怀中掏出青玉玉玦,细细摩挲玉玦上略带血痕的孔洞,声音凄凉道:“尽管几经生死,总算留得一条性命,回去见她。顾兄,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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