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哪怕只是一点点
One之后，陆景桓面到的第二个冠军候选是CJamm。
作为BewhY的发小，CJ的性格与之完全不同——至少艺术人格上不是。
甭管心里想的是怎么样，这家伙在大众面前总是一副虚势满满的样子，干瘦的身材上顶着一头脏辫，衬得一张脸更像嫩牛五方了。
他或许是瞧不上任何人吧，跟陆景桓打招呼时也挺随意，吊儿郎当不成态度。
或许是之前想加入BOXE却被拒绝了，所以含恨在心，这回铆足劲想证明自己吗？
陆景桓不得而知，如果对方真想上演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莫欺少年穷”戏码，他倒是不介意临时做个大反派。
都是节目效果嘛，偶尔代入角色进去也挺有趣的。
简单的寒暄之后，CJ摇头晃脑开始表演。
任何人对Hip-Hop的理解都是主观的，但总有些主观能够达成共识，最后形成无可争议的客观。
比如陆景桓的现在在半岛Hip-Hop圈的江湖地位，比如他那张“红专”在K-POP的封神，又比如——CJamm的天赋。
什么才是真正的天赋型选手呢？
BewhY已经是新生代的Hip-Hop怪物，而即使是2016年的现在，大家对他的第一印象也还是“CJ旁边的那个厚米”。
这位小个子Rapper过于出众了，音色条件并不多么出众，说唱技术并不多么顶级，但腔调得天独厚自带韵律，Verse里玩世不恭的戏谑口吻成了标志性风格。
他的每一个Verse都很抓耳，经得起耳机的循环，也经得起现场的考验。
即使BewhY进化成了完全体，双方在说唱上的胜负也只能说是有来有回，单论专辑的耐听度和音乐性，他要明显强上一些。
“很CJamm的一段Verse。”
十六句听完，陆景桓痛痛快快给出项链，“后面的环节也加油。”
两人顺势抱了抱，垫着脚才勉强碰到陆景桓肩头，CJamm也没忘记说大话。
“NoMad社长，一定不要错过后面的节目啊，我会把BewhY打得落花流水的！”
“哈哈哈哈哈……”
陆景桓倒是不生气，“那家伙最近狂得很，请务必好好教训他。”
他和BewhY是铁哥们，BewhY又是自己的小老弟，大家没必要那么敏感。
“嘿嘿……”
CJ咧了咧嘴，目视他转身离去时，冷不丁补了一句。
“如果我打败BewhY，拿了SMTM5的冠军，社长能让我进BOXE吗？”
陆景桓停住了步子，在全场选手惊讶的面孔中回头。
“哈？”
气氛本来有些紧张，但大家见他表情如常，偷偷松了口气。
“你说什么？”陆景桓只是有些好笑，不知道这家伙是在搞笑还是认真的。
他听BewhY说过，自己这位发小一直有点神神叨叨的，所以真有点摸不准。
“我说，如果我赢了BewhY……”
“好了不用说了，看来我没听错。”
“一给莫呀……”
听到两人的对话，崔雪莉这个一线观众首先绷不住，扑哧一笑。
“所以社长nim，你怎么说？”CJ仰头看着陆景桓。
他仰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没看错的话，腮帮子还略微用了点力在咬着。
——这家伙也不是这么混不吝，只是用虚势在掩饰紧张。
这幅模样让陆景桓明白了，这家伙没在开玩笑。
所以他也认真思忖了两秒，然后歪着脑袋摊手。
“如果你真的赢了，那来BOXE的办公室一趟，咱俩好好聊一聊。”
有些模糊的语气反而让CJ长舒了口气。
马上痛快地答应，那才是做节目效果的态度，反而这样才更可能是玩真的。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景桓转身，那个方向是BewhY下场休息的地方。
“听到了吗，BewhY？”
隔得老远，拇指哥怎么可能听到。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赌注，站起身来一脸黑人问号。
“莫？”
“打败他，不然你就滚蛋吧！他替代你在BOXE活动。”
“噗……”
水蜜桃女士带头绷不住，见他表情嘻嘻哈哈的，才意识到是在开玩笑。
大家伙后知后觉，忍不住哄堂大笑。
那边的BewhY忍不住抠了抠自己的咸蛋头，“一给莫呀……Wuli社长真是的……不抓马不会录节目。”
节目组都乐了，整活还得看你路涣啊。
多花点钱可太值了，人气和节目效果都是杠杠的。
CJamm这轮审核完之后，陆景桓和崔雪莉暂时下场休息，让别的导师轮上来“值班”。
毕竟现场一万多人呢，活脱脱的体力活，还得听各路牛马蛇神倾情演唱，消耗不可谓不大。
雪球妹妹接过陆景桓递过来的水，恩将仇报锤了一拳。
“诶？我哪儿又得罪你啦？”
“oppa还装傻？”崔雪莉皱着小脸，“刚才在One xi那里，我好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陆景桓只顾笑。
笑完才揶揄她，“谁让你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的？他唱了两个Verse，期间我每次回头你都在看，眼睛是一刻也舍不得移开啊。”
“看帅哥是人之常情呀，oppa大惊小怪。”
雪莉摆摆手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Gray和SimonD我也有看呀，雨露均沾嘛~”
水蜜桃女士意识到什么，背起小手凑了上来，“怎么，oppa吃醋啦？吼吼~”
她娇俏的脸上浮起一丝小得意，眼睛眯起好看的弧线。
“嘁，我吃什么醋？”
陆景桓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我巴不得你多接触点异性，早点找个男朋友呢，省得天天粘着我。”
赌气的话让女孩一愣，但旋即就被咋咋呼呼的语气盖过去。
“噢！说出心里话了！以前口口声声说没关系，谈了恋爱就变脸啦！”
口袋妹妹手一抬，几乎要直接戳上他的嘴巴，“男人都是骗子！”
“嘿嘿……”
陆景桓装傻一笑，“怎么能叫骗呢，这叫，这叫，这叫此一时彼一时嘛，嘿嘿。”
“连oppa都这么坏，我哪还敢谈恋爱，天下乌鸦一般黑。”
雪球妹妹一脸嫌弃，但一句狠话也不忍心说。
即使她知道说出口也只是气话，没人会当真，也不要。
“别谈了别谈了。”
陆景桓连忙把之前的话撤回，“就在我身边吧，哪里也别去，挺好的。”
女孩的表情好看了一些。
不开心时装作不在意，开心起来她反而装生气。
“我才不要，在oppa身边孤独终老也算挺好噢？”
“Emmm……”
陆景桓煞有介事想了想，没来由问道：“你看过《老友记》吗？”
“看过一点点。”
“钱德勒跟乔伊说，结婚了之后也会在车库上给乔伊留一个小房子……”
“呀，我才不要住什么车库上的小房子。”
“不用，不用，我跟谁结婚了，那你就跟她住一起，我住小房子还不行吗？”
陆景桓一副看我多讲义气的神情。
崔雪莉拉长声音，沉吟许久。
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牵起他的手，“小房子也挺好的，我就委屈委屈自己咯……”
她向往那种轰轰烈烈非一人不可的感情，渴望一段彼此的占有欲强到病态的恋情。
但如果是眼前的人，如果只能单相思呢？
水蜜桃早已不用回答这个答案，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
陆景桓这次没有回避，他身子顿了顿，还是缓缓反手将女孩挽住。
人的心终究不是磐石，不然也不会屡屡松动。
……
……
……
众所周知，任何赛事、节目，开赛之初一定会有一水的冠军候选，而且个个都挺有冠军相，让人真假莫辨。
如果不是知晓今年《SMTM》的实际走向，你要问陆景桓谁最有可能夺冠，他估计也犯难。
事后诸葛亮来看，以后的人提起《SMTM5》，想起的永远是一骑绝尘的BewhY。
然而开赛之初，能跟他掰掰手腕的人其实还真不少。
比如CJamm，比如现在站在陆景桓面前的，G2。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G2对陆景桓来说都算是个熟人。
宋旻浩和Zico的经典作品《龟船》去年大爆，得益于另一位制作人Paloalto也有Remix版权，他厂牌旗下的G2获得了二度创作热单的机会。
当然，版本再众多，收听量最多的始终是有陆景桓参与的那个版本，但G2也崭露了头角，赢得了很多听众的认可。
事实上他早就开始活动了，在地下一直很受认可，只差一个契机走进主流视野。
Paloalto组建的Hi-Lite一直是Hip-Hop届的生力军，而今年他们在SMTM主推的Rapper，当然就是音色极具质感，发声天赋异禀的G2了。
能被Hip-Hop军校的P叔看好的人，能不猛吗？
当然猛。
但陆景桓很清楚，这Flag插满，不拿冠军没脸见P叔的家伙，在SMTM5的旅程完全称得上耻辱。
他从大海选就忘词，然后就跟患上了PTSD似的，但凡严峻环节就拉大胯，演变到最后，次次表演都让人战战兢兢，让一众导师替他揪心。
所以面对G2的时候，陆景桓是忧心忡忡的。
这回换陆景桓审核，他难得希望蝴蝶效应多起点作用，一头金色脏辫的金毛狮王至少能支棱起来一次。
结果，结果他还是失望了……
这家伙唱了不到四句就开始卡壳，然后就支支吾吾当复读机……
陆景桓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在旁边扶额无语。
而强行找回节奏的G2小心翼翼唱到最后两句时，一不留神又忘词加失误……
得，故技重施＋超级加倍。
陆景桓叹了口气，这怎么搞嘛……
热门选手总是引人注目，自他开唱，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这晋级项链……给还是不给？
给吗？
这么严重的失误还能晋级，对别的选手来说未免过于不公平。
不给？
G2是今年的夺冠热门，少了他，绝对就少了一大看点。
陆景桓记忆里，那时审核G2的是Gray，碍于情面还是给了晋级，事后没少在网上被讨伐。
但说实话，就算不给那些半岛人估计也照骂不误，只是借口肯定变成了“G2这样的选手应该多给机会，不然节目真是没有一点意思！”
陆景桓当然不在乎那些冲浪乐子人会发表什么意见，他操心的是别的。
思考片刻，还是缓缓将项链递了过去。
陆景桓不是没想过让G2再唱一段，以此证明他当然有拿项链的实力。
但万一啊，这家伙又忘词了怎么办……
这完全是大概率事件……陆景桓实在不敢赌。
“谢谢哥……”G2舔着脸接过链子，头埋得比谁都低。
陆景桓一头黑线，“别，我俩好像是同岁吧？”
“啊……”
金毛狮王谄媚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亲故啊，亲故！”
陆景桓不想再听了，连忙抬手让他闭嘴。
这家伙倒也听话，马上就不敢再放屁。
都走出去两步，陆景桓还是没忍住，又转了回来。
“失误这么多还让你晋级，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G2心道一句果然，这家伙在哪都狂气到不行，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自己。
终究啊，终究啊，Young Legend的锐评，终究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G2既有失误之后的懊悔，又有点做错事之后终于要被惩罚的释然——莫名其妙地，还有点小期待？
陆景桓当然读不懂他的抖M，只是竖起眉毛。
“当然是为了BewhY啊，还能因为什么？”
“嗯……额？”
别说G2，旁边的崔雪莉也没听懂，周围的所有选手、工作人员都犯着迷糊。
“如果你就这么被淘汰了，BewhY还怎么堂堂正正赢你？”
“……”
思路过于清奇了，但G2不敢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问题，只敢背手站好，老老实实挨批。
“我希望BewhY的封神路上，多一点旗鼓相当的对手，毕竟这样才有含金量。”
陆景桓又叹了口气，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而不是胜之不武，面对的永远只能让人惋惜‘如果他不失误一定能走得更远’的理论型选手。
“好自为之吧，G2 xi，比没有天赋更可惜的是，明明有天赋却兑现不出来。”
说完陆景桓就懒得再看他一眼，也不想操心这些话是否会刺痛当事人的自尊心。
G2之后他又审核了几轮，今天的工作量终于差不多完成，录制完小黑屋采访就能杀青。
不过陆景桓没急着走，带着崔雪莉坐到选手席，继续观摩比赛。
两人都舍不得走。
这样的盛事一年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太难等。
“还以为是同龄亲故，oppa至少能嘴下留情呢……”
崔雪莉还在回味刚才的情况，毕竟陆景桓当时真有些严肃，让人忍不住犯嘀咕。
节目始终是节目，这些个导师选手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早就撕破脸或者故意整活，其实真没彼此说过重话。
哪怕是像The Quiett这样的老炮，别看对那些素人一个比一个刻薄，听个三秒就敢走人，面对圈内人其实挺随和，基本不摆脸子。
高情商的说法叫圈内人缘好，低情商的说法其实就是欺生＋抱团。
当然，本质上还是唯实力论，如果真的有天赋，哪个圈子都愿意敞开大门。
“嘴下留情没有意义，竞争更激烈、节目更有趣才有意义。”
陆景桓只是摇头，“我倒希望他对我产生情绪，这样也能对节目比赛多上点心。”
崔雪莉静静听着，若有所思想了很久。
“感觉oppa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陆景桓扭过头来，咧咧嘴角，“那还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嘿嘿……”
口袋妹妹想了想，“但感觉oppa好像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尽管对方几乎是个陌生人来着。”
这回陆景桓没马上回应了，看了一会比赛才轻笑出声。
“有点吧，但是不多。”
他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不是对G2，而是对所有浪费自己天赋的人都这样。
他给崔雪莉指了一个方向，那个角落里蹲着个年轻人，低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崔雪莉认出来了，那年轻人好像叫秀林，刚才是被YG的Kush审核，发挥不错，Rap完全是及格水准以上，可还是被淘汰了。
“大家都说秀林是运气不太好，如果换一个导师审核可能结局完全不一样。
“但我不那么想。”
“为什么？”崔雪莉回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身边人。
“秀林不是运气不好，而是天赋不够，他就算一天练十几个小时Freestyle，写七八个Verse，也只能让自己成为一个中等偏上的从业者。”
今年SMTM才只办到第五季，而陆景桓知道，一直到2022年，秀林都在参加SMTM，每年都来，每年都没有取得一个好的结局。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那些天赋异禀的天才勾勾手就能摘到的星星，对于他来说却是天蛰。
Hip-Hop是什么？
Hip-Hop对于BewhY、CJamm、G2这样的人来说，是游乐场，是自由的王国。
可对于秀林这样的人来说，是求而不得，是炼狱，是一次次不得不直视的冰冷差距。
他也靠着勤勉获得了业界认可，最后也出了一些不错的专辑，但说实在的，只要提及Hip-Hop届第一梯队的Rapper，应该不会有多少人会想到他。
他自己努力，也努力带起来很多新人，但天赋就是这么不公平的事，对于普通人它看不见摸不着，对于真正努力过的人，它实实在在存在，永远望而不得，只属于那少部分宠儿。
“如果秀林有G2的天赋，他可以是新生代里最恐怖的Rap Star，但……”
但他没有，而G2也没有成为G2 ProMax，只是和无数挥霍自己才能的人一样，高不成低不就。
就像，就像上辈子的陆景桓一样。
怎么能不痛恨呢？
陆景桓怎么能不痛恨这些天才呢？
他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
人生永远有很多选择，但他们却选择了最安逸的一条路，选择了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选择坐视自己沦为平庸。
想到这些，陆景桓一语不发，呆呆看着地板放空。
崔雪莉看在眼里，没再说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使知道应该也不忍心开口。
她只是轻轻伸出小手，轻轻挽住他，告诉他如果如果有需要的话，自己随时都在。
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不是提前预知他会沮丧，而是很清楚他向来如此。
只有在谈论Hip-Hop的时候，陆景桓的情绪才会外露一点点，才容易读懂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一点点也好。
水蜜桃任何时候都想更了解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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