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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松州


“吐蕃此番动兵规模甚大,不光是在西域、陇右有动静,在我剑南道管辖的诸羌羁糜州也有不小的动作,乾封二年(667年)便出兵攻我剑南羁縻诸羌,所获甚多。媚娘你也知道我陇右之军赐,三分来自河北、三分来自江淮、还有三分便来自蜀中了。若是让吐蕃尽吞羁縻诸羌,剑南道便不得安寝,哪来的蜀帛供应陇右诸军?蜀兵素来羸弱不堪战,须得令一良将前往,所以便选了王文佐!”

        “那打算任他为松州都督府,统辖剑南羁縻诸州!此地扼岷岭,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康藏,退可屏蔽天府,进可进取青康,断贼一臂!”

        “想不到圣上此番谋划如此之大!”武氏叹道,李治口中的剑南道便是先前的益州,因为其位于剑门关以南而得名,所辖地域大概包括今天四川省大部,云南省澜沧江、哀牢山以东及贵州省北端、甘肃省文县一带,其治所位于今天的成都。

        唐初南诏还没有独立,今天云南东北部、贵州东南、川北、甘南的大片土地上生活着大批羌胡部落,当地山高林密、地势险要,为了统御这些羌胡部落,抵御正在兴起的吐蕃帝国的进攻,唐册封了许多羌胡部落首领官职,建立了若干个羁縻州。

        而松州便是其中之一,其位置大概位于今天今天四川阿坝羌族藏族自治州松潘县(九寨沟就在当地),此地正好位于后世著名的茶马古道的重要节点,从松州出发,向东北经过武州(甘肃武都)、成州(甘肃西和)、凤州(陕西凤县),然后可以抵达长安,而通过松潘古道,经由岷江河谷,可以直抵今天的都江堰,而从都江堰则可以转而向走牦牛道入藏,向南则可走五尺道、灵关道等道路入云贵高原,乃至连通东南亚印度。而吐蕃的兴起,迫使唐在松州设置松州都督府,统辖当地部落,抵抗咄咄逼人的吐蕃大军。

        相比起唐吐蕃战争中青海、陇右、安西动辄投入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的主要战场,以松州为中心的西南战线要不那么引人注意的多。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就不重要,对于定都于长安的唐帝国来说,剑南道的东西两川就是天子的西府,每年陇右、安西、北庭数十万将士赏赐的蜀锦可都是从成都平原的桑园、织女一寸一寸而来的,更不要说,通过茶叶、盐等特产贸易,帝国可以获得巨额的商税,还有大量的耕牛、战马、金银、药材。

        更要紧的是,这些分散居住在山林高地之中的羌胡部落,骁勇善战、吃苦耐劳,只要稍加操练,就是很好的士兵,如果被吐蕃吞并,就将成为其对外扩张战争的新燃料。所以这里的战斗虽然在史书上不过只言片语,甚至只字不提,但实际上却是关乎到两个帝国的命运。

        “陛下!”一名内侍从外间进来,下跪行礼后道:“安东都护府行军长史王文佐在宫外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治笑道:“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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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圣人在仪鸾殿的偏殿,得知王长史到了便随到随见,这等恩宠奴婢当差这些年也未曾见过!想必再过个三五年,长史便能入阁拜相了,到时还请多多关照奴婢!”从引路的内侍身上服色看,他的身份不低,但他半侧着身子,一边在前面替王文佐引路,一边用阴柔的嗓音说着阿谀的话儿,让王文佐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强笑道:“大监说的哪里话,都是为天子效力,哪里还敢寄望这等事!”

        “王长史莫要谦虚,您的名声奴婢在宫中也是听过的,岂是寻常人!”内侍喋喋不休的说着话,王文佐的注意力却被两旁的建筑物吸引过去了,相比起长安的大明宫、太极宫,洛阳的宫城没有那么恢弘雄壮,但却精致华丽了不少,这曲折的回廊,错落有致的山石水榭,花木林苑,无一不能看出设计者的独特匠心,不时在一片树荫下看到精舍一角,低垂着的窗幔透出灯光,传来了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仿佛仙境一般。

        “那边是仙台榭,还是前朝时所建的,传说前朝炀帝便是在那儿和宣华夫人弹琴修养之处!”

        那内侍也注意到王文佐对他的阿谀并不太感兴趣,便语锋一转,承担起导游的角色来。像他这样的刑余之人,最是善于看风色,识颜面,王文佐既然得宠,他就会不顾一切的讨好,而一旦风向有变,他便会变了一副颜面,自然也是不必提的,这便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文佐虽然也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但对方一直这般讨好,他也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待到了目的地,已经和那内侍言笑甚欢,一副相识多年的样子。

        “王长史且在这里稍待,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那内侍向王文佐长揖到地,然后才登堂进去通报,过来片刻后便出来了:“王长史请,二位陛下都在里面等候!”

        “有劳了!”王文佐向内侍那拱了拱手,便登堂入殿,向上首案后的李治和武后跪拜行礼:“微臣参见圣人、皇后陛下!”

        “爱卿起身说话!”李治抬了抬手:“一路可还辛苦?”

        “还好!”王文佐沉声道:“末将从青州出发,十二天抵达洛阳,幸好路上也未曾遇上什么波折,倒也还顺利!”

        “寡人记得你此番去青州是为了求亲,此番急召你来洛阳可有耽误?”李治笑道。

        “无妨,使者到时那崔家已经允了微臣的求亲,这婚事已经定了!”

        “呵呵呵!”一旁的皇后笑了起来:“王长史,陛下方才还说若是耽搁了你的婚事,便从宗室择一品貌端正的女儿,收为养女再赐婚给你!想不到你已经定下来了!”

        “你们李家的女儿可不好娶!”王文佐暗中腹诽,口中却道:“圣上关怀臣下之心,微臣粉身难报万一!”

        “你在百济、高句丽、倭国都曾经立下大功,原本那安东都护府的都护应该是你的,只是资历还差了些,所以才让高侃做了正职,让你做他的副手!”李治笑道:“原本寡人想过两年,待你的年岁再长点,便把高侃调走,让你做安东都护府的首官,但眼下形势有变,吐蕃兵兴,寡人准备让你去剑南,当松州都督府的都督,节制剑南诸军事如何!”

        “松州都督府,节制剑南诸军事?”王文佐一时间愣住了,他虽然已经从军多年,但毕竟大唐太大了,当时又不像后世有互联网可以百度,所有的知识都在书本里。剑南道和辽东隔着几千里,他着实不知道松州在哪里。

        王文佐的反应李治倒是不意外,他笑了笑,将松州的情况略微介绍了一番,最后道:“寡人已经下诏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即拉萨)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为副,领陇右兵讨伐吐蕃。王爱卿你为松州刺史,松州都督府都督,节制剑南诸军事,招抚可兰、党项诸羌,牵制吐蕃,如何?”

        “命里有的终归有,真的是躲不掉!不过还好是独领一军,不会被猪队友扯后腿!”王文佐暗中腹诽,他很清楚这种远征战,最怕的就是各军行动不一致,李治的这个计划看起来很牛逼,问题是当时一没有无线电报,二没有精细地图,十几万大军靠向导在如此复杂的地貌情况下,玩分兵合进,多路配合,玩脱的概率可比成功的概率大多了。

        “薛将军乃军中前辈,才十倍于我,臣才识庸碌,岂敢妄言兵事,只是出兵之事干系重大,臣对松州一无所知,须得时日熟悉,方能胜任。”

        “爱卿无需担心,陇右出兵至少也要。明年开春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李治笑道。

        “若是如此还好!”王文佐盘算了下:“陛下,微臣听说蜀兵羸弱,不耐久战。臣在辽东百济有骁果两千,皆善射之士,百战之余,乞请容尔等随臣入川杀贼!”

        “如此甚好!寡人本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本打算让你在长安陇右募兵,既然你在辽东有,那就更好了。寡人会让兵部与汝五百武散官告身,可度才录用。”

        “多谢陛下!”王文佐闻言赶忙拜谢:“陛下辽东土地平旷,属下之兵多骑士,而剑南多山地利于步卒,可否再募一千宣润弩手,一千丹阳藤牌兵,以为备用!”

        “爱卿倒是考虑的周到!”李治笑道:“不过你既然为松州都督府大都督,那么所辖三十二羁縻州之羌胡便皆为你所有,其中党项,可兰诸羌皆骁勇敢战,若招抚得法,岂不胜过一兵一卒都从辽东,江南征调?”

        “陛下教训的是,但羌胡皆虎狼之心,若无威势压服,只恐被其反噬。微臣孤身前往松州,与赤身入阵又有何区别?”

        “陛下!”武后笑道:“王长史赤心为国,用自家部曲来杀贼,您还嫌弃他不会抚羌,岂不是让忠臣寒心?”

        “臣下不敢!那些也说不上是臣的部曲,只是以恩义相接,使的惯了!”王文佐赶忙谢罪,李治摆了摆手,笑道:“便是部曲又何妨?你常在东夷,自然如此。皇后说的是,特赐你蜀锦三千段,以为犒赏士卒之用!”

        “谢陛下赏!”王文佐赶忙下拜谢恩,他对李治的慷慨大度又是感激,又有几分戒心,天子的心思阴阳难测,大度慷慨和刻薄寡恩同时汇集于他一身,让人不敢亲近。

        颁布了赏赐,李治明显露出了倦容,王文佐赶忙下拜告辞。李治温言抚慰了几句,方才让他离去。

        “阿武,你觉得这王文佐能胜任嘛?”李治问道。

        “他若不成?妾身看也没有其他人了!当初在百济时,他也是四面皆敌,亦能挣扎出来,眼下在剑南总比当初百济时强多了!”

        “若是这样便好了!”李治吐出一口长气:“这样寡人就能把陇右,安西之兵都交给薛爱卿了。”

        正当李治夫妇为即将开始的战争考虑时,王文佐离开了宫城,在护卫的簇拥下往驿馆而去,此时的他心中还在消化李治带来的惊人消息。

        “主公,小心!”

        曹文宗伸出右手扯住王文佐的缰绳,原来王文佐心里想事,忘记了看路,前面却有个孩子追逐木球冲到路当中,惊了坐骑。若非曹文宗眼疾手快,扯住了王文佐的坐骑,那孩子只怕就没命了。

        “没长眼睛嘛?竟敢冲撞我家将军虎驾。”王朴冲了出来,厉声喝道。

        “罢了,是我走神了,莫吓坏了孩子!”王文佐跳下马,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孩子,确认除了受了点惊吓就没有大碍后,对曹文宗道:“给这孩子一点钱,若是有家人就交给家人,若是没家人就送回家去!”

        “喏!”曹文宗应了一声,将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先问了问四周,得知这孩子家就在隔壁坊,便上了马往那边去了。将孩子送回了家,他问了去驿馆的路,刚走了两条街,便发现路上的人愈来愈少,愈发荒凉了。

        “这不是曹大侠嘛?”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曹文宗警惕的提了下缰绳,喝道:“谁?”

        “是我,曹大侠贵人多忘事,想必是不记得我们兄弟了!”

        说话间,从前面巷口走出两个人来,面目粗粗看上去倒也端正,但眉宇间有股子油滑之气,让人看了便说不出的厌恶。

        “何五?赵七?是你们两个?”看清了来人面目,曹文宗脸色大变,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也露出凶光来。

        “不错,正是我们兄弟俩!”两人中个高点的那个笑道:“曹大侠这些年发达了,却还记得我们兄弟,着实是好记性!”

        “曹某一日不死,便不敢忘记二位的尊容!”曹文宗的声音冰冷,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眼看就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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