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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3章昙


这个世界,没有秩序,人类便是寸步难行,可是有了秩序之后,人类又会借着秩序来贪婪掠夺,凌驾于他人之上。

    古北口之处,曹军的秩序崩坏了。

    崩坏的因,并不是此时此刻,而是在彼时彼刻。

    张郃没有在古北口停留太久,几乎是在曹纯撤退之后,跟着曹纯便是展开了部队进行追击。

    追击的模式,依旧是大漠式的。

    各部交错追击,三十里一停歇,一路向南。

    古北口节点一坏,曹纯一退,整个幽州的曹军防御阵线,就被迫后撤。

    其实在古北口左近,还有很多像是之前雷重一般,散出去的曹军小队在燕山之中驻守,原本也是为了防备骠骑军的渗透穿插的,可是如今也是发了疯一般的从燕山之中撤了出来,就像是溺水之人去抓在水面上碎裂的木板,即便是知道那小块的碎裂木板根本不能给他们提供多少浮力支持,可是依旧会紧紧的抓住,死活不放。

    撤退之中,曹军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各种问题……

    争抢道路,相互砍杀等等,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宛如当年的袁军一般。

    只要自己能逃就行,哪管身后究竟谁死谁伤?

    谁都知道秩序重要,如果有秩序在,即便是不能抗拒骠骑,但至少能让更多的曹军兵卒逃出来。

    谁都在骂为什么没有人去挡住骠骑军,为什么没有人去自我牺牲,为什么没人顾全大局……

    张郃一直都在冷冷的看着,最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挥动了手臂。

    骠骑军之中的铜哨和号角,几乎同时间吹动,成百上千的骑兵,呼啸着,马蹄翻滚,从燕山而来,似乎是要席卷天下而去!

    张郃派出了三名军校,一名汉军老军校,两名胡人军校,形成了一个品字的结构,展开了对于古北口周边的追击和扫荡。

    张郃自己一方面继续清理古北口通道,一边等着赵云大军的到来。

    对于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了古北口,张郃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诧异。

    这或许是运气,也或许是……

    但不管怎么说,曹军现在,似乎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这里可是燕赵之地的『燕』啊!

    燕国弱么?

    多有慷慨之士也。

    那么幽州弱么?

    曾经也是大汉的一条腿!

    从大汉两次立国来看,幽州一直都很强。

    西汉自汉高祖刘邦到王莽篡位的二百年里,虽然汉初对匈奴作战失利,到汉武帝时期对匈作战取得辉煌成就,确实作为幽燕之地一开始的发展并不突出,但是随着汉武帝将重心重新移回内部发展后,幽燕地区也随着汉朝的发展而开始兴盛。

    最早的时候,幽州所统辖的范围,从渤海到辽东,从后世的蒙古一直到了朝鲜……

    东汉刘秀崛起,天下弱君,强势地方。刘秀得天下,基本上靠着的便是三股力量,一个是冀州的工事,也就是冀州弩,然后就是幽州骑,随后又得了并州骑,最终凌驾于关中和西凉之上,再度统一了大汉。

    而南阳之地,豫州所属,基本上在刘秀期间,就是属于后勤保障支持了,钱粮人力,器物制造。刘秀当时有钱有粮,有兵有马有器具,大汉中兴也才不是一句空话。

    可是现在,不管是西汉的秩序,还是东汉的秩序,在幽燕之地,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张郃立马燕山,回首望,山巍峨连绵。

    而面前,一片广袤土地,徐徐展开……

    ……

    ……

    骠骑大军突破古北口,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听闻者无不呆立当场。

    曹纯一路奔回了渔阳,古北口一丢,而在渔阳之北的俿奚、犷平首当其冲,就成为了第一线。

    作为原本第二线,如今骤然变成了第一线的指挥将领曹良,脸色又青又白,又红又绿。

    曹纯说他相信曹良,可是曹良却想要大喊,表示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这一线都丢了,二线能守得住么?

    从古北口到俿奚、犷平,再到渔阳,以及在渔阳后方的蓟县,似乎已经成为了注定要有一场血战的战场。

    古北口被破的消息传来,曹纯的急急而来,又是急急而逃,在俿奚、犷平驻守的曹军将领曹良心中发凉。他不知道应该称赞曹纯早有准备,一人双马来去如风,还是应该心惊胆战的迎接随后而来的骠骑军势!

    随着曹军的无序撤退,很多地方被点燃了。

    处处似乎都是烽火,战云密布在幽燕之地的上空。

    曹纯还有退路,但是曹良的退路已经断绝。

    以步抗骑,无非就是利用密集的方阵来战斗,可是这需要良好的训练,充足的补给,以及最为关键的问题——

    秩序。

    如果有良好的秩序,这些在幽燕之地,久经战阵的兵卒之中有很多人是有和骑兵对抗的经验的,甚至有可能都不需要曹军将领特别去下令,这些老兵就会自动的将一个个的步卒方阵组织起来了。

    而对于骑兵来说,想要正面冲击一个有大盾长矛的步军阵列,在纯粹冷兵器的时代,无疑是就算是胜利也是自损八百的事情。

    可是在俿奚、犷平之地驻守的曹良,却没能看见这种秩序,所见之处,都是那些逃亡的曹军兵卒慌乱的眼神,所听到的,都是带着恐惧的喘息和杂乱的呼号。就像是这些曹军士卒,在之前的时候其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处,在古北口就被骠骑军一把掐断,然后陷入了理智崩溃一般。

    俿奚、犷平的秩序还算完整,但是曹良知道,现在这情况,其实是曹军兵卒对于服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才让他们带着一种惯性还在这里坚守,但是只要骠骑军一来,稍微的一触碰,这如今看起来一个个还算是完整的状态,就将马上崩溃,直至不可收拾!

    每一个将领,基本上都知道有一场战役,叫做『背水一战』。

    可是如今真的要在后路断绝的情况下作战的话,曹良实在不能指望自己眼前的这些曹军士卒,究竟背水能背出多大的战斗力来!

    难道,现在趁着骠骑军没来,也和曹纯一般,策马逃走?

    见到了如此情形,那些没头没脑死命逃跑的曹军残兵,也让曹良不由得心中发慌。

    而他左右看看,发现身边的普通曹军守卒,同样也是脸色铁青。

    不妙啊!

    这样下去话……

    多少是要想一个办法才好!

    骠骑军中似乎也知道了曹军如今的恐惧,即便是三三两两的骠骑斥候前锋,也敢在俿奚、犷平两县的一箭之地外耀武扬威,纵横来去,将俿奚、犷平两县的曹军守兵当成是空气!

    俿奚、犷平两县,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卡在了从古北口到渔阳的官道上,互为犄角,相互依托。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骠骑军要同时围困俿奚、犷平这两县,才有破城击败曹军的可能,而现在随着曹军的士气崩落,曹良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守城不可枯守。

    这也是兵法之要。

    曹良左右寻思之下,觉得还是要趁着骠骑大队没有来之前,在城外石桥之处和这些骠骑斥候打上一场才是道理。

    一来是这些骠骑斥候实在是太过狂妄和讨厌,二来是这些斥候数量暂时还不多……

    除此之外,曹良也知道如果不振奋一下士气,就算是在城内枯守,也守不了多久!

    『黄县令,』曹良对着俿奚县令黄嗣说道,『你我各自领兵五百,在此石桥之处邀战骠骑军兵马,如何?』

    黄嗣下意识的就摇头,『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曹良说道,『就在石桥之处……你看这石桥,骠骑军即便是想要冲来,也不过三五并列……而且关键是骠骑大军没来,我们可以趁机在此列队邀战,敌军多半不应,我们自然可以提升一点士气,否则这样下去……』

    『敌军不应?』黄嗣问道。

    曹良点头。

    小石桥,横跨河流。

    桥的这一边距离县城比较近,容易被箭矢弩矢射到,所以一般骠骑斥候都是在河对岸活动,甚少会到石桥的这一边来。

    『就在这里?』黄嗣似乎是再三的确认是否安全,『敌军不会过来?』

    『你要是敌军,你会冲击这个石桥,还是等大部队前来再说?』曹良问道。    

    『嗯……』黄嗣沉吟着,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的想法和曹良不同。

    曹良毕竟是姓曹,想的是如何延长战斗,提升自家兵卒士气,拖慢骠骑军的步伐,而黄嗣却想到的是,如果万一……好吧,不是万一,是肯定要撤退的话,那么至少打过一场,不管是怎么说,也是会比不战而退要好听一些罢!

    『好,好吧!……』

    两人同意,旋即就出兵在石桥这一侧列阵了。

    距离城池不远,按照道理来说,面前有小河,有石桥,背后有城池作为支撑,即便是不能打一场胜仗,但是至少云遮雾绕的搞点声势,应该是问题不大。

    可是偏偏就出问题了……

    最先抵达了俿奚、犷平的骠骑前锋,是喜欢拍马屁的拓跋氏军校。

    没人天生下来就喜欢卑躬屈膝。

    拓跋氏也不例外,他之所以现在变成了这样,只不过是因为他是拓跋氏。

    没错,鲜卑的拓跋。

    拓跋氏也曾经强横一时,也曾经在大漠之中威名赫赫。

    可是……

    宛如昙花一现。

    荣光淡化,名望跌落,拓跋一族从贤王变成流亡。

    失败者,想要活下去,没有任何骄傲的权利。

    拓跋氏不想要跟着那些王族一同沉沦,所以他投降了。当年的他顶着拓跋氏的名头,却没有享受到拓跋氏的多少利益,现在却要为了拓跋氏还债。他冲着任何上位者摇尾巴,就是为了证明他的无害,他的忠诚,但是他不能仅仅只会摇尾巴。

    于是拓跋氏见到了曹良和黄嗣在石桥一侧列队的时候,他并没有等待张郃大部队的到来,抑或是和其他的军校联系,而是很快的就作出了决定,开始试探性的进攻。

    石桥显然是重点防御之地,拓跋氏派出了五六名的精锐骑兵,在石桥上晃荡了一下,发现根本攻不过去。因为石桥对面不仅有有长枪大盾,而且还有拒马和弓弩,正面进攻确实是不好打,并且损伤很大。

    即便是用手雷,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一来是桥面不宽,想要进入可以抛手雷的距离,也就意味着进入了曹军的射程范围。就算是决死冲击,带着手雷自爆的进攻,破坏一两个拒马也无济于事。

    另外一个是河流地形限制……

    对了,河流!

    『去上下游看看!』拓跋氏不甘心,『现在是秋天了,这河水一定有什么地方比较浅!』

    拓跋这一不死心,便是害苦了曹良。

    曹良他原本就是装腔作势,借着机会鼓舞一下士气而已,现在虽然确实让骠骑的前锋一时打不过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初步完成了预设的目标。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拓跋氏竟然受挫了不退,依旧站在河岸对面冷冷的看着这里,并且还派出了斥候小队,在上下游试探河水深浅!

    这……

    『撤军,现在就撤吧!』

    黄嗣一头的汗。

    『再等等,』曹良也有些犹豫,但是他觉得局面依旧能控制得住,如果仅仅是因为骠骑军试探着要渡河就撤军,那么之前作出鼓舞士气的举动,不就是白费么?

    曹良不愿意退,『这上下游,水流都是湍急,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过得来的……等到天色一黑,我们就徐徐而退,骠骑军也不敢摸黑进军,方可算全功!』

    黄嗣没有继续说什么,可是脸色并不好看。他看着曹良在呼喝鼓舞兵卒士气,自己却带着人往后悄无声息的退了退……

    双方隔着河僵持着。

    时间渐渐的随着河水流逝。

    当夕阳消失在了山间,夜色渐渐笼罩在大地上的时候,曹良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他觉得他赌赢了。

    『来人啊!往石桥之处,扔出火把,弓箭手压……』

    曹良的命令还没有说完,便是听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惊呼』:『骠骑军渡过来了!骠骑军来了!』

    什么?!

    曹良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喊声并不像是在自家阵列里面,而像是在河对岸发出的声音!

    而且自己也在上下游派遣了哨探,如果真的骠骑军渡河了,那么最先回报的不应该是哨探么,怎么可能是这里的人在大喊?

    『别相信!』曹良大呼,『骠骑没有渡河!』

    但是很遗憾的,曹良不相信骠骑军能无声无息的渡河,但是有人信……

    在纷乱的大喊声当中,在这些曹军军列里面,有人动了。

    这动的人,并不是曹军阵列里面的任何一个兵卒,而是在阵列偏后的黄嗣!

    但凡是自私自利之辈,即便是多有才能,都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因为这样的人,往往遇到什么事情,先考虑的一定是自己,最爱惜的也同样是他们自己。即便是这些人作出了一些为公的举动,也多数是掺杂了其他的私欲,纵然有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往往就会立刻奔向恶的一面。

    对于黄嗣来说,就是如此。

    黄嗣在曹军之下担任县令,在大汉的旗帜之下高声宣誓,表示要紧紧的围绕在丞相周围,遵从大汉天子的号令,为官一任就造福一方,为了提升幽州百姓的幸福指数而不懈努力,奋斗终身……

    话说得很好听,但是在当下真遇到了骠骑军,发现刀枪都快指到鼻子上的时候,最重要的就变成了黄嗣自家的性命!

    至于什么造福,什么幸福,听听就好了,谁当真谁就是傻逼!

    面临扑面而来的骠骑军军势威压,他早已是吓得不能自已,只是曹良尚且镇定,所以黄嗣也就强撑着,不敢露怯唯恐他人嘲笑。

    在没有性命威胁的时候,面子重要。

    而黄嗣觉得自己性命遭受威胁的时候,面子便是算个球?

    踢了就是!

    好不容易熬到天将要黑下来,黄嗣本就渴望着赶紧回到县城之中去,结果没想到忽然一声大喝,说『骠骑军渡河了』,黄嗣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便是卡吧一声断了。他原本就距离河岸最远,而离城池最近,处于相对偏后的位置,现在便是不管不顾,连和曹良打一声招呼都没有,直接便是撤军而走!

    秋夜的寒风,让黄嗣越发的胆寒。

    他人还没有到城下,半路上便是大喊:『快开城门!骠骑军打过来了!快让某进城!』

    这喊叫声,尖锐且凄厉。

    将为军中之胆,尤其是山东之地的传统。

    若是主将镇定,麾下士卒即便是不堪,也能支撑一阵。可将帅一旦慌了手脚,全军士气,也瞬间就崩溃。

    黄嗣这一跑一喊,顿时就带动了其他曹军兵卒!

    原本还整齐列阵的曹军兵卒,转头一看,发现黄嗣领头跑了,这要是自己不跑,岂不是落在了他人后头,说不得今夜就过不去了!

    现在早跑一步,或许就是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一人跑,一队跑!

    一转眼的工夫,曹军阵列便是全线崩塌!

    曹良看着此情此景,气得是手脚颤抖,被一股恶气翻涌堵在了嗓子口,呃呃有声之下,便是一口鲜血喷出,人向后便倒!

    河对岸的拓跋氏睁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没想到曹军摆出的架势,竟然就是昙花一般,就那么他灵机一动的让人一声喊,就是这样直接溃逃!

    『这……哈哈!』拓跋氏挥动手臂,『进攻进攻!骠骑万胜!』

    『骠骑万胜!』

    『万胜万胜!』

    这一次,便是骠骑军真的渡过河来了……

    河边石桥一场闹剧,究竟算是『因』,还是算个『果』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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