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礼服
“姓祖？”
满面灰尘的王治不动声色的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伸手抹了一抹额头上的汗水。在沐晨等派人将他请回来之前，王治正在天一阁中与堆积如山的各色杂物殊死搏斗——北朝立国已有数代，阁楼内存放了百年以来各地上贡的珍品宝物, 日积月累难以收检，最终全成了吃灰的杂物。现在他们要顶着防护服一一清理，那才真是大为费力、艰苦万状——搞不好灰尘中随地乱扔的一张废纸, 擦拭整理之后就是一张来历惊人的名家手笔。
不过最近的整理大有成效，故而王治心情还算不错, 甚至颇有耐心的回忆了片刻他并不怎么熟悉的数学史，终于摇了摇头。
“祖姓在南北朝不算少见，所以也未必就有那么巧。”王治沉吟道：“甚至就算真与祖冲之有什么联系，那八成也是孙辈甚至曾孙辈了。祖冲之可是南朝刘宋时代的人物，至今少说也有五十余年……”
他回头望了望向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向亮面色平静, 淡淡开口：“官职太小, 现下打听不出来什么。只听说他祖上颇为擅长督造机械, 所以才垂恩赏赐, 让他在匠造监有了这么个位置。”
在进入长安以来，向亮一直在暗自筹谋, 着力扩大情报网络。但迄今为止眼线仅仅局限于齐王一脉的上层, 自然打听不了这么详细。
王治喔了一声，面目上却显露出了饶有兴趣地神情。
“如此说来, 那还真有七八分的准头了。”他点头道：“祖冲之曾经负责督造过机械, 圆周率之类的知识, 应该就是这时候揣摩出来的。按这个说法, 那倒真是家学渊源，不可小觑……”
等王治轻描淡写吐出“不可小觑”几个字后，在座诸位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他们如此迅速将王治从天一阁的搜寻现场找来, 为的可不是让他来鉴赏历史奇观，而是真对这个姓祖的年轻人颇有忌惮。这几日以来，贝言在债券上实行的融操作固然是眼花缭乱纷繁复杂，但说穿了不过是倒来倒去花样百出的金融魔术；这种技术糊弄普通人自然是轻而易举，但真要对上这种逻辑思维敏锐明见秋毫的数学天才，那玩弄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游戏，基本就算是自取其辱……
但金融最重要的信心，真要让这位姓祖的小官一不小心捅出什么关键信息来，那才是能让齐王都原地升天的大雷。
于是屋内霎时间都有些沉默，桌边的几人团团坐定，却都在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个莫名其妙惹下的麻烦。沐晨毕竟是过于年轻，霎时间侥幸心理发作，不由说了一句：
“其实吧，毕竟也差不多隔了一千多年了。他也未必就能识别出来这么新潮的——欸——技术……”
听到这么一句颇为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王治与向亮尚且沉默不语，但在金融系里泡大、深知数学中天赋区别之残酷的贝言，却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你太高看我了。”他平静道：“第一，没有计算机的辅助，我这套系统设计得是很粗糙的，漏洞不少；第二，如果这人真是祖冲之的后代，那只要他有他祖宗一半的天赋，这些把戏都是绝对瞒不过去的……”
贝言停了一停，语气中却不由带上了一点感叹
“……毕竟吧，祖冲之靠着直觉能硬推微积分原理的猛人——而且父子两代还都是顶尖儿的高手。哎，这种级别的数学直觉，这种级别的天赋——”
当然，在高度发达的现代数学领域中，区区微积分原理可能已经没有那么高深莫测，哪怕是高中生都能在考试中摸上一摸。但这可是在一千年前的中古世纪，人类对于数学的了解还基本局限于加减乘除的时代！考虑到可用的数学工具是如此的简陋粗糙，那祖冲之的成就基本就等于是用淘宝订购的儿童创意工具箱给制造出了一台简易计算机。你当然可以说这玩意儿相当低级，但考虑到相应的难度，那恐怕最好还是对背后的大佬怀有一点敬意……
贝言恰恰好是一个对数学还算懂行的人物，因而对祖冲之大佬充满了说不出的敬意与畏惧，甚至因为这种畏惧，他对那位来历不算清楚的祖姓官吏也颇有忌惮——这人要真有祖大佬的天赋，那么寻常便也罢了，真要让他掌握了比较高端的数学工具，那自己设计的这一套系统，绝对是不够瞧的。
至于高端的数学工具哪里来……贝言的目光漂移了一下，扫过了木几上堆放着的崭新书籍。他们编写课本，一面是为了给士卒扫盲，另一面却也在尝试推动数学知识的扩散与升级；因此参照后世的诸多教材，加入了不少函数方程之类颇为艰深的内容。这些东西基本没人看得懂，因此大都是被存放在训练士卒的营地，任人随意取阅。
只要这姓祖的官吏稍稍用心，搞到一本教材是丝毫不难的。那一旦引发质变……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个估计，所以贝言果断开口，主张说决不能小觑这个姓祖的官吏，必须要设法解决。他说话时语气斩钉截铁，沐晨都吓了一跳：
“解决？”
“我的意思是把他统战过来！”贝言翻个白眼只能迅速解释：“这样的人物，扔在中古时代的这个破烂衙门里，那简直是暴殄天物，决不能容忍的浪费。他要是真有那样的天赋，那当然得争取过来。”
旁边王治愣了一愣：
“争取——怎么争取？我们现在的地位是比较尴尬的，不适合搞大动作……”
“我也不是让你们封官给钱什么的……”贝言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吧，我硕士博士导师那都是数学出身，当年我舔——跟随导师的时候，见到的数学家那是太多了，非常了解这一类人的心理。说句实话，能在中古时代这种环境下研究数学的，那真是毫无功利纯粹出于对学术的爱了，对于这种人，一般的方法用处也不大。”
说罢，他自信的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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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言的微笑当然是有理由的。他在现代带来的物资中翻找了数次，终于寻出了那本至关紧要的文献，以明徐光启译本为底稿，诸位专家反复校对修订之后的《几何原本》。
如果要形容《几何原本》的意义，那么一句话就够了——在这本书诞生的一千年之后，人类都未能超越它的成就；而数十个世纪以来，推崇这本书的人物多如泥沙数不胜数，全都是光华灿烂、永昭史册的名字。譬如牛顿，譬如莱布尼茨，譬如欧拉，譬如高斯，譬如你随意打开一册高等数学课本，能在定理与公式中找出的所有姓名。
而在贝言的眼里，这一长串分量沉重得可怕的名单，可以说是清晰无误的指出了《几何原本》最好的用途：
——数学家诱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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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城外训练士卒的营地里多了数百本崭新的书籍，上面横平竖直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术语和图形。有几个好奇的士兵取来了书本翻上一翻，很快就退避三舍再也不敢触碰了——《几何原本》本来就是极为高深晦涩的学问，外加徐光启翻译时且屈聱牙用词古奥，那就纯粹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范围。
不过正常人不能理解，可不代表着猛人不能理解。于是在穿越者们的蓄意纵容下，这些堆叠起来的书籍无人看管，理所当然的又被权贵们安插的眼线们窃取，其中的几本随波逐流，终于流落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在沐晨等人坐守府中，焦急等待诱捕器引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大鱼时；驻守草原的张瑶却发来了一个极长的电报。
这个电报有上万字之多，其间掺杂的术语流程纷繁复杂极为艰深，基本上是诸位生物学专家对真菌的研究报告。穿越团队接到之后基本一个字看不懂，只能按照要求将电报直接转发给现代，一面是向现代展示成果汇报情况；另一面也是借此向上面索要援助。
当然，张瑶显然是知道穿越者团队的诸位的底细的。因此花费了数个小时传送实验报告之后，她又额外发来一封短电报，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的阐述了实验室目前的进展。
“——简单来说。”向亮向沐晨解释：“结果出来之后，张瑶每天都要抽点时间量量体重，还特别关注身材——她已经琢磨好了国家技术贡献奖典礼上的礼服，就是现在还穿不怎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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