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原身


阁中啪嗒一声轻响,  向亮手中的铅笔不觉坠地。他俯身捡起铅笔,顺便也掩饰住了难以自抑的震惊。贝言可就没有这么自然的掩盖机会了,他表情扭曲,  几乎是有些失态:

        “——衡阳王?”他喃喃道:“怎么会是衡阳王?”

        萧绚笑了笑:“衡阳王是近支宗室,  神武圣文皇帝亲得不能再亲的侄子。以他的身份,原本绝不应该牵扯到这样肮脏怪异的丹药里。但那时神武圣文皇帝重病太久神思不属,自觉已经拖不到神仙药炼成的那一天,  于是便听从方士的建议,决心用宗室中血缘最近的婴儿试验丹药,尽快找到不老的丹方。乾道十五年,衡阳王不过一岁,便与他的母妃一起被召入宫中,  庆贺皇后千秋。但当日下午,宫中就送出了两具金棺,  说是两人在席中突发疾病,已经暴卒不起……“

        神武圣文皇帝晚年服丹,  性情愈发残忍刻薄,  将丹房中的药人看作是牛马一样不通人性的畜生,  不但平日里肆意折辱摧残,  与亲信谈论机密时也从不避讳这些奄奄一息、此生不能出丹房一步的药渣。萧绚耳聪目明、记忆尤佳,在试药的间隙听到过不少消息,  现在条分缕析娓娓道来,吐露的内容却极为详尽准确,更加显得惊心动魄。

        纵使贝言已经受了一波冲击,听到这样生猛的秘辛仍然是眉毛乱跳。现代团队曾经收集过衡阳王原身的资料,却只知道原身的父亲(所谓的明孝章武皇帝)是清君侧上位。原本以为是中古时代惯有的兄友弟恭,但以现在的种种证据,  似乎还能算是以牙还牙、有仇报仇……他晃了晃头努力平息心绪,想办法将话题从怪异的宫闱秘闻再次拉扯回来:

        “他们真给衡阳王用了那‘神仙药‘?效力如何?”

        “天潢贵胄血脉高贵,当然更得神灵垂青。”萧绚幽幽道:“那时衡阳王尚在襁褓,炼丹的方士便在他的饮食中掺入了未经炼制、药力至为猛烈的丹药。这样的剂量已经能让壮汉发癫发狂,但衡阳王多次服用并无异样。方士们欣喜若狂,都说是大药将成、长生有望。他们将衡阳王的鲜血取出炼制,说这就是未曾泄露的先天元气,服之可以不老。只是神武圣文皇帝生性多疑,每次服食鲜血,都要让人试毒。当时丹房中的药人百不存一,因此每次试毒,都要轮到我的身上。”

        他抖了抖袖子,缓慢抬起了一只修长而瘦削的手。临窗的阳光灼灼耀眼,能清晰映照出苍白皮肤下怪异的浅色淤青——为皇帝试毒可不仅仅是张口吞药;为了查明药物的效力,方士们会以金针反复戳刺穴位、切割血管,直到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衡阳王入宫时实在太小,这样珍贵的素材亦不可多得,因此这试药的差使便大半落在了萧绚头上。只是……

        贝言的目光同样在萧绚的手上溜了一圈。哪怕早有提示,他从上到下也没看出一丁点年龄的痕迹。贝言默不作声与向亮对视了一眼,又开口询问:

        “阁下口口声声说这‘神仙药’是南朝宫中的机密,但据我们所知,北朝皇帝手中也有效力差相仿佛的丹药,只不过需要夜明珠的粉末。”

        萧绚摇了摇头:“关中大墓毗邻长安,从墓中掘出来的‘神仙药’,怎么能避过北朝的耳目?我依稀记得,北边还曾送来一个地位极高的宗室,随身携带着北朝皇帝炼制的丹药,要与南面互通有无、取长补短……”

        向亮俯身匆匆书写,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笔尖一颤,画出一道怪异的斜线。且不说长生大道动人心弦,两国往来之间竟然催生出了科学界开源共有的精神硕果;就是这地位颇高的宗室,向亮心中一转,大致也有了猜想。

        他倒转铅笔用橡皮擦拭笔迹,顺便敲了敲袖口上小小的传音器。

        ·

        沐晨从褥子上直起身来,将两侧耳机的音量略微调大,仔细聆听楼上的一举一动。先前向亮下楼索要纸笔,抽空便送来了这副军用的无线送话耳机,带上只后隔空监听,最大限度避免被萧绚干扰。由此可见,所谓奸臣也有三六九等,这样奉迎谄媚的手段,一般的佞幸只会溜须拍马,那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耳机中的消息自然是劲爆之极,但远离萧绚之后沐晨心绪渐渐平静,就算是大为惊愕失态,也没有几个小时前那种血液涌动、难以遏制的愤怒。但他一连串仔细听下来,最为挂怀的却是所谓南朝对“神仙药”的惊天创新。虽然搞出的实验极为残暴且原始,但毫无疑问是取得了难以想象的重大进步。要是张瑶在这里,那么除了怒斥方士丧心病狂毫无伦理观念以外,恐怕也会绞尽脑汁,设法搞出皇宫中的实验记录,或者直接提取沐晨与萧绚的血液。

        他将这一点牢牢记在心中,却不由伸手抚摸自己另一只手臂。系统的允诺永远是有效的,哪怕数日奔波、疏于打点,这具身体的肌肤依然白皙细腻、富有光泽,宛如上好的脂膏。但如果仔细端详,却可以在手腕肌肤上发现一道若有若无的红痕,恰恰的横贯过起伏的动脉。

        先前系统向他交割这具躯壳的时候,沐晨还曾吹毛求疵,以这小小的伤疤为名,硬生生从系统手中敲了一笔积分。但积分得手后沐晨大为欢喜,却再也没有功夫细想,为什么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要害上会有这样痊愈后的伤痕?原身又是出了什么变故,会甘心将这具身体都交易给系统呢?

        显然,现在这答案是呼之欲出了。

        沐晨思索片刻,伸手招来了守在一边的士兵:

        “麻烦给齐王通个消息。”他道:“就说我今天想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士兵低头答应,面上却流露犹豫之色。宫变之后齐王手握朝廷权柄,琐事萦身不得稍息,等闲见不到他的影子。哪怕己方与齐王府定有盟约,也不能呼之即来,说见就见。

        沐晨摇了摇头,平平静静:

        “你就去传一句话。”他道:“就说我们审查皇帝的药房,核对天一阁的藏品,曾经发现过这么个玩意儿……”

        说着沐晨微微侧身,从身前的几案上摸了一张淡黄的草纸,拈起毛笔饱蘸浓墨,挥毫写下了“神仙药”三个字。他上下打量了这几个字秀挺匀称的框架结构,心想系统技能果然货真价实。而后将草纸仔细折叠。

        折好这小小纸方后,沐晨细细又想了一想,将自己摁在手上用以止血的消毒棉花扯下,夹在草纸之中,一起递了过去。

        “你去传话的时候,注意一下对方的脸色。”沐晨叮嘱道:“要是齐王听到传话后脸色变了,你就打开这张草纸,告诉他这朵棉花是我特意预备的,请他细细参详。要是没啥变化,或者干脆懵在原地,你就把这朵棉花给丢掉,告诉他这是我不小心给夹带错了……”

        士兵的脸僵了一僵,但扫过那团带血的棉花之后,终于还是低头领命,只是仍然迟疑:

        “要是齐王看到了这团棉花……”

        那可不是轻易搪塞得过去的!

        沐晨叹了口气。

        “没事。”他平静道:“要是实在敷衍不了,你就告诉他,这是我在长安呆久了,眼见着虫豸牲畜遍布朝野,当杀未杀之人满坑满谷,一时间怒气上涌,难以克制,流了一点鼻血……”

        士兵呆了一呆:“这样就能应付过去么?”

        “不能。”沐晨道:“但以我的看法,只要听到这几句话,那大概短时间内,齐王是顾不上再挑剔什么鼻血了。他大概会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比如怎么配合好我们,免得满朝公卿都一齐被扔了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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