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杜伊勒里宫内的宴会
傍晚还不到七点的时候,德吉涅回来了。他急匆匆的上楼找到邓飞和赵新,说了一下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国王一家被关押的地方叫“圣殿塔”,说起来还真的跟圣殿骑士团有关。那里最早是圣殿骑士团在巴黎的据点,骑士团覆灭后,就一直闲置下来。主体建筑是一座五十米搞的锯齿状方形尖顶塔楼,城墙平均厚度四米,共有四层,四角均有炮台。在主塔的正面有一座小塔,其狭窄的建筑两侧也有两座炮塔,国王一家就被关在小塔里。
邓飞问道:“防御设施呢?守卫有多少人?”
德吉涅喝了口酒,道:“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我在路过大修道院的门口时,看见有十几个国民卫队的士兵在站岗。”
“大修道院?”
“是的,想进入圣殿塔,必须要穿过大修道院。”
赵新道:“平面图能不能找到?”
“我跟父亲提了,他说明天会去皇家图书馆找找看。”
赵新听完对众人道:“咱们刚来第一天,不急,先拿到平面图再说。”
额鲁道:“要不明天我带着人过去看看?”
赵新摇头道:“我们明面上一定不要掺和这些事。咱们来巴黎这么大张旗鼓的,周围盯着的眼睛只多不少。那些佣人就不用说了,俄国人和英国人肯定在关注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到了七点半,管家布卫来报,接他们赴宴的马车到了。北海镇这边前往的人除了赵新、邓飞之外,随行的还有焦循和黄承吉,以及八名装成随从的特战营士兵。另外德吉涅作为法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和翻译也陪同前往。
因为今天的晚宴属于国宴性质,地点位于塞纳河右岸的杜伊勒里花园南侧的一座楼内,这里也是公民公会的办公所在地。当赵新他们被巴黎市长带进大厅的时候,在场的法国人全都鼓掌欢迎,一旁的乐队立刻演奏起舒缓的音乐。
在场的法国人都是满面笑容,却又频频交头接耳,议论的都是北海镇众人那与众不同的面孔和穿着打扮。
邓飞还是穿着那件配有少将军衔的白色海军礼服,左侧胸口的勋表和奖章挂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而从他左肩到胸口挂着的那条金黄色饰绪更是显眼,镀金的黄铜垂坠的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要知道这年月的欧洲陆军军服上还没饰绪呢,要等到拿破仑当了皇帝才会出现。
赵新这一次装怂的站在了邓飞的左后侧,同样穿了件海军军礼服,只不过勋表少了很多,还挂着个少校军衔,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他只是个助手或随从。
这还是中国人吗?
得亏跟他们同行的焦循和黄承吉都穿着件宽袍大袖的锦面直裰,腰上挂着玉带,头上戴着黑纱做的四方平定巾,手里还拿着把扇子,这才让在场的法国人相信他们是的的确确的中国人。
法国人在看北海镇的人,赵新也在打量在场的法国人。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虽说印象里的那些人都是课本上的肖像画,跟真人多少有些出入,可他一眼就认出了某个戴着蓬松假发、下巴尖尖还戴着个墨镜的瘦子就是罗伯斯庇尔(此人有近视)。
赵新很难想象,这个看似人畜无害,风大点就能吹倒的瘦高个,居然能在日后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将整个法国大革命拖入血腥深渊。
“我们要遵从人民的美德!没有美德的恐怖是邪恶,没有恐怖的美德是软弱!”
不过话又说回来,肇造这只血手的其实是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卢梭。这个启蒙运动的领袖人物给欧洲人造就了两只血淋淋的手--罗伯斯庇尔和康德;他们两人一个在政治领域中把国王和无数政敌送上了断头台,另一个在思想领域中把令人敬畏的上帝送上了绞刑架。
就在赵新盯着罗伯斯庇尔时,著名的“禁欲主义者”突然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有种极大的危险在头顶盘旋。他透过镜片的遮挡飞快的扫视了一圈,这才注意到那个高个子中国人正笑眯眯的看向自己,于是便礼貌的点头微笑。等对方的目光移开后,危险的感觉这才消除。
“真奇怪,这个人?”
听到自己的朋友在嘀咕,站在身旁的丹东关心的道:“我的朋友,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
此时邓飞在德吉涅的介绍下,走到了现任国民公会主席埃利.瓜代特面前。国民公会这伙人也挺哏儿的,为了保证各派排排坐吃果果,主席一职是每两个礼拜一选,当选人下台后隔两星期还可以继续选。
“邓将军,请让我为您介绍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总统,本届国民公会主席,埃利.瓜代特阁下。”
“瓜代特主席先生,诸位尊敬的国民公会议员们,这位就是共和中国驻东印度群岛的舰队司令--邓飞将军。邓将军曾率领共和中国的海军舰队多次打败大清帝国的海军,还曾率舰队攻克了荷兰人在东印度最大的城市巴达维亚......”
“共和中国!”在场的一众国民公会议员望向邓飞等人的目光既带着疑惑不解,又有遇到知音般的欣喜。想不到遥远而古老的东方也有个共和制的国家,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印象。至于巴达维亚的荷兰人,爱死不死!
德吉涅继续高声道:“另外我想要说明的是,共和中国是由一群中国精英人物所建立的政权,他们从10年前便带领着一群向往自由和民主的农民,向腐朽没落的大清帝国宣战。经过十年的奋斗,共和中国已经占据了包括蒙古在内的大片领土,疆域面积超过了一千万平方公里。相信再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们将完成统一战争,彻底摧毁大清帝国的统治!”
轰!!!在场的法国人这下全惊着了!一个个下巴几乎掉到了脚面上。
上帝哎!一千万平方公里,那不就是差不多20个法国?整个欧洲才多大?
罗伯斯庇尔则想的是十年前自己在干嘛呢......哦!是在故乡阿拉斯跟邻居因为避雷针的问题打官司。想到这里,眼镜片后的目光也渐渐亮了起来。看来今天还是来对了,有机会一定要跟这些中国人就“人民的美德问题”好好聊一下。
不过也有个别人突然想起了俄国人在前几年遭遇的那两场大败,望向邓飞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废话不多说,北海镇四人和国民公会议员、以及他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夫人相互问好后,便来到餐厅就坐。因为北海镇这次没有女客,所以便由邓飞打头,领全部男客先入座位。然后是女眷们入席。
为了照顾远方的贵客,北海镇四人组的身边都坐了一位女士和男士。赵新和邓飞倒是没什么,可焦循和黄承吉一看到女人们那白花花的胸脯时,脸色就有些不自然。邓飞见状,便让德吉涅换过去给二人当翻译。
别看国民公会的议员今天都来了,可众人落座的位置还是泾渭分明。最靠近邓飞的都是丹东、德穆兰、罗兰两口子、孔多塞这些人;罗伯斯庇尔坐在了赵新的斜对面,25岁的雅各宾俱乐部主席圣茹斯特坐在了他旁边,马拉是因为有严重的皮肤病,担心有碍观瞻,于是便去了另一头。
眼下山岳派和吉伦特派的撕逼之势刚露出苗头。吉伦特派一直试图避免对国王进行审判,担心这会重新点燃国内保皇派势力的反抗,并加剧欧洲君主国家的敌意;而山岳派的领袖诸如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圣茹斯特等人都认为民主进行的还不够彻底,干掉国王才是走向共和的唯一出路。
问题是今年的粮荒将国民公会的众位代表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巴黎的平民百姓又重新面临三年前的饥馑岁月,这会儿讲什么都没面包来的实际。
众人落座没一会儿,戴着假发的侍者便将精心烹制的佳肴一道道的端了上来,在明亮的竹枝灯和周围蜡烛的照耀下犹如鲜花怒放一般。赵新一看,食材倒是很丰富,起码从外形上看得出是精烹细做。
他不知道,为了今天这顿饭,巴黎市长费尽了心思,召集了不少大革命后流落民间的宫廷厨师,这才准备出这样一桌菜。
要知道这年月的法国可没什么大酒店,即便是大一点的“Hotel”也只是由多个小房间组成的家庭式旅店罢了。而且这种“Hotel”里也不提供种类繁多的大餐,最多就是面包牛奶,再加上俩鸡蛋完事!
看到面前摆着一堆不同用途的刀叉汤匙,焦循他们这次没有掏出筷子。在船上的时候,德吉涅已经教了他们不少,完全没有陌生感。等瓜代特和邓飞各自的祝酒词结束后,便慢条斯理、按部就班的用了起来,让邻座准备给他们解释用途的女人很是惊奇。
话说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导致原有的一二三等级重新洗牌,君主时代的一切审美理想都被宣布为丑陋,象征“皇权与等级”的宫廷餐桌文化被彻底颠覆,最起码就是在餐桌上众人可以畅所欲言,相互随意敬酒。
不过这年月的宴会桌子上并没有太多的酒杯与酒瓶,想喝的话只能等侍者端过来。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有人在酒里下毒。在大革命之前,即便是宫廷宴会上每桌也只有一个酒杯供大家轮流使用。想下毒?来呀,互相伤害吧!反正大家都要轮流着一杯见底。
赵新心想别看在座的这些人都高喊着自由平等、为了人民。用不了多久,这帮家伙就会开始抱团排斥普通民众。某些雅各宾党的议员甚至公开大骂无套裤党人安排的餐会是“猪食”,随着矛盾的加剧,“平等论”开始逐渐崩溃,革命理想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彻底幻灭。
后世常说,饭局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吃饭,十八世纪也一样。巴黎市长之所以要搞这么大的排面,除了因为北海镇是“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后首个到访的使团,其次他还惦记上了传闻中的粮食。不过餐桌上是不能谈这种事的,尤其是女人在场,什么生意啊、钱之类的更是不能说。
晚餐结束后,当侍者将餐桌清理干净,最后连台布都给撤走时,真正的谈话终于开始了。
端着葡萄酒的国民公会议员们纷纷开始询问北海镇的体制问题,他们首先关注的是共和中国的宪法究竟是什么内容。
这尼玛让邓飞怎么回答啊?他只能说我们当然也有选举制,不过由于民众受教育的程度还不高,国家的地域又太大,目前只在行政村一级进行。年龄嘛,到了18岁就可以。
“土地改革?有!我们有明确的法律,土地一律国有,民众只享有使用权......生产资料当然要掌握在国家手里......”
“分权?当然分,军事、行政、立法各有一个委员会......国家元首就是那位“前明末代亲王”的后人,他才是最初带领反抗满清政权的领导者,但是他不会当皇帝......”
当法国人得知共和中国的最高元首居然连座宫殿都没有,全家就住在面积比这座餐厅才大了两三倍的“普通住宅”时,不禁发出了啧啧赞叹......
“关于带清的皇帝和贵族的处理问题,这个到时候会组成最高法庭进行审判。具体的事嘛......您瞧,我是个军人,军人不能干预政治。”
“孔多塞先生?听说您是位数学家?我的这两位同伴对您可是仰慕已久。德吉涅先生,麻烦你帮着给翻译一下......”
邓飞说的口干舌燥,不停的用葡萄酒解渴,他讲的好多内容都是赵新这些天和他探讨的,被拿来活学活用了。在他讲述的同时,担任《老科德利埃报》主编的德穆兰则是不停记录,他准备回去后连夜整理,明天就刊登在报纸上。
赵新端着酒杯站了一会儿,法语他也听不懂,便端着酒杯来到了门外,打算抽支烟。刚把烟掏出来,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卢梭那的只手”居然跟过来了。
“赵先生,能跟您聊几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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