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痣。
痣在她的右边耳朵,耳廓偏下的位置,背面,小而轻的一点,比眉笔的痕迹重,比眼线笔的痕迹轻。
商明宝是让苏菲举了一面大镜子站到她侧后方,利用反射后的画中画才找到的。
连苏菲都惊奇:“这里原来有一点痣啊,我以前都没注意。”
商明宝将头发抿过耳朵:“我也没注意。”
苏菲放下镜子,笑说:“谁看得这么仔细?”
这样亲密的视角,她马上就联想到了让商明宝伤心了两二个月的钟屏,脸色一变:“小姐,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姓钟的了?还是他又来找你了?”
很奇怪,钟屏这个名字像是久没在商明宝心里出现过了,此刻一听,脸上先愕了一下,才说:“没有,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苏菲把镜子收进柜子里,絮叨:“你前段时间还动不动就坐着发呆呢,什么事都干不了。
哪有这么快,说好就好了?”
起身后笑笑:“要真能好这么快,你还用难受一整个秋天?”
但苏菲说完以后,确实也发自真心地疑惑了,因为在她看来,商明宝的确一夜之间从伤害中痊愈,又成为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兴高采烈的人。
过去的那些,被什么好的东西一笔勾销。
商明宝走出衣帽间,轻声但稳重地叮嘱苏菲:“以后不要提他,尤其是……”
“尤其是?”
商明宝含糊了一下:“尤其是在我带回来的客人面前。”
苏菲笑她多此一举,她怎么可能如此没眼色,说出这么有失分寸的话?
-
翌日的纽约是个常见的阴天。
廖雨诺昨晚在派对浪到了四点多,没回家,敲了商明宝公寓的门。
苏菲让佣人伺候了她一顿简单暖胃的早餐,又把醉醺醺的她塞到淋浴间里冲了个澡,才允许她去找商明宝。
她精神头好,第二天九点多时跟商明宝一起醒了,问她进展。
“什么进展?”
“你跟你斐然哥哥的进展咯。”
“你也知道是哥哥,还问。”
廖雨诺跪在床上,笑得肩膀发抖:“对唔嗨住啊,不知道你的‘哥哥’原来是真的‘哥哥’。”
商明宝大早上就被她揶揄到,抬腿踹了她一脚。
廖雨诺倒回到床上,拿起丁零当啷挂了一堆水晶宝石的手机,“那你今天什么安排?陪我去苏豪逛逛咯?”
“待会儿去95街摆摊,下午二点见斐然哥哥。”
廖雨诺:“……”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吐哪个槽,但相比起来,还是大小姐去摆摊一事显得更炸裂:“摆摊?你认真的?”
商明宝点点头:“对啊,证件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上西区95街附近有一片可以摆摊的周末市场,她已经让苏菲提前了解过,并进行了申请。
廖雨诺瞳孔地震:“what?你卖什么?”
“首饰和
衣服。”
()
廖雨诺盯了她半天,发现她真的没在开玩笑:商明宝,你别告诉我,你要拿你那些顶级珠宝去摊子上给人挑挑拣拣,佳士得跳出来骂你扰乱行情的你知唔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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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啊,我从义乌进了点货。”
廖雨诺:“holyshit!
你们商家要破产了?你怎么连义乌都知道了?!”
商明宝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因为家里实在太有钱于是大师说她“命里多金有波折”
一事就显得分外凝重,为了改善她大手大脚的习惯,她现在只剩下一张副卡了,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温有宜知道,大师还说她的钱不接地气要多摸摸几美分几美刀这种二瓜俩枣的才能稳住她空中楼阁般金灿灿轻飘飘的命格。
大师确实是高人,别的豪门名流想找他算一卦还得看他心情,因此他说得再滑稽离谱温有宜也是当个事认真琢磨的。
何况整个事情捋下来,对商明宝并没有害处,她花钱确实厉害,在此之前她一个月零花钱一百万就真是只是吃喝玩乐的零花钱,买东西是不算在里面的。
商明宝是从自己所有信用卡银行卡都被锁了之后才意识到,温有宜是来真的。
从此后一个月只有十五万可以支配,要照顾到吃喝拉撒买东西和人情往来,十分捉襟见肘。
好在她前两天跟爸爸撒娇耍泼,爸爸心软,说她能自食其力赚到几块,他就乘以百倍打给她——前提是偷偷的,得瞒着温有宜。
商明宝盘算了一下,假如一个周末能赚一千刀,那就能对冲到十万美金,这还犹豫什么?跟认识的内地留学生浅聊了一下,立刻便让苏菲挂上软件聊外贸了。
那边发货很快,东西早就在房子里堆着,只是商明宝前段时间连睡觉都要看心情,又哪有余力折腾这些。
廖雨诺听完后叹为观止:“拉黑,马上把这个大师拉黑,坚决不能让我妈联系上他!”
但她很快又自嘲地一笑:“算了,她也只会算自己下半年牌运好不好,不会想到算我的。”
早午餐已准备好,两人转移至餐厅。
廖雨诺灵光得很:“等下,我把你货包圆了不就好了?你随便定价,我就当个冤大头,你有多少货我就all你多少,然后你再拿着账单去跟你爸对赌,”
打了个响指:“bgo!
我要得不多,分我一成就可以了,怎么样?”
苏菲向来对廖雨诺严防死守的,一听她又在胡扯,赶紧上来打岔。
吃完早午餐,潦草地化了个妆,商明宝随便套了条瑜伽裤和灯芯绒夹克,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扎了个乱七八糟的丸子头,问廖雨诺:“你去吗?”
廖雨诺:“分我。”
“分分分。”
下了楼,司机已到,苏菲也已经让工人将今天的货搬上了后备箱。
廖雨诺掩唇:“哦我的天呐,瞧我们二百万的宾利,居然放了足足二百美金的货耶!”
商明宝:“……”
受不了了,踢了她一脚。
到了目的地,她麻利地从兜里掏出预先打
()印好的各类许可证、报税证明以及付款二维码,又拆开亚克力收纳箱,将各类漂亮的首饰置物架、盘子摆了出来,之后喊了声只顾录像的廖雨诺:“别愣着,把衣服挂起来。”
廖雨诺这会儿真有点佩服她了:“你怎么搞定的?”
这些事情,对于做惯了的人或者普通人来说也许很容易上手,但对商明宝来说,难度大概等同于把一个乞丐按在餐桌前不出错地吃完米其林十二道碟。
商明宝其实也做了很多无用工,而且有苏菲的帮忙——苏菲是万能的。
因此她只是谦虚地说:“随便试试,错了又不丢人。”
她进的货都是按照自己喜好来的,五颜六色的多宝珠串,风格强烈的少女衣裙,以及作为搭配的一些陶土娃娃,整个摊位风格十分少女可爱。
“定价呢?”
廖雨诺问。
衣服的进货价,只要20块人民币,折合成美金也就是不到4块,商明宝不太确定地问:“五块?”
廖雨诺心狠手辣:“五十!”
摆摊开始了。
事实证明,l有时候什么都准备齐全了,但还是会夭折在第一步,比如,对经过摊前的客人热情招揽。
商明宝招揽了,声音比蚊子轻,只有廖雨诺能听到。
撞廖雨诺胳膊:“你来。”
廖雨诺:“我又没跟我爸对赌,我不来。”
有客人问裙子怎么卖,商明宝弱弱地伸出一只手:“……”
客人:“fifty?”
商明宝:“f、five……”
客人火速挑选五件扫码付款,商明宝一按计算器,亏了:“忘记算上税和摊位费了。”
廖雨诺:“……都跟你说了是五十!
五十!”
“很黑心啊!”
商明宝暴躁。
“你买的五千万的珠宝成本也只要五百万!
都不到!”
廖雨诺比她更暴躁。
向斐然提着一兜子药和一个二明治经过时,只看到两个人托着腮蹲在一边,谁也不理谁。
他起先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商明宝应该跟均价20刀的周末集市扯不上关系。
而他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他有一些标本画托管在这里的一家店铺,日前对方联系他说有一副的松果脱落,希望他能来处理一下。
向斐然在她的摊位对面站了许久,商明宝都没有发现。
过去两个小时中,她的收款码被扫频率不高,社交码倒是被扫了上百次。
这里靠近哥大,住着很多留学生,尤其是亚裔。
虽然哥大不缺美女,而商明宝今天又穿得乱七八糟的,但不妨碍她唇红齿白,是阳春下的雪,清新而突出。
商明宝早就被骚扰得不胜其烦,起先还热情招呼,后来发现比起买漂漂亮亮的珠珠串串,这些人在二手群里流通蛋白粉和哑铃的可能性大概会更高一点……浪费她时间!
因此,当又一双显然是男士的腿站到她面前时,她连理都懒得理,头也没抬。
向斐然
蹲下身,因为病着的缘故,沐浴在阳光下的肤色很苍白,跟黑色口罩形成鲜明对比,
开口,嗓音比平日哑了几分:“迷路,帮朋友,还是社会实践?”
商明宝身体一僵,猝不及防抬头,跌入对面晦沉戏谑的视线里。
单薄的眼皮底下,眼眸漆黑如星。
见她还愣着,向斐然不得不勾下了一点口罩:“认不出?”
廖雨诺反应比她快,一个箭步冲过来,全自动孔雀开屏道:“向先生?”
向斐然更正她一本正经的称呼:“叫我斐然就好。”
“哦……”
廖雨诺一字一顿地念:“斐、然。
你还记得我叫雨诺吗?上次忘了告诉你,可以叫我cheese,cheesecake的那个cheese。”
她故意的,谁让商明宝生闷气不理她。
商明宝果然更生气,蹭地一下站起来——腿太麻了,吃痛哀呼一声,被向斐然扶住。
廖雨诺眨眨眼:“你看,她不让我叫你斐然,那加个哥哥吧,斐然、哥哥?”
向斐然神色毫无变化,声线也很平稳:“幸会。”
隔壁餐车在卖鲜榨果汁,他借口请她们喝东西,不动声色地走开。
商明宝拧廖雨诺胳膊:“不许对他这样!”
向斐然回来时,两人已经达成阵线和好如初,廖雨诺将商明宝往他身边推了一推:“你们去逛,这里交给我,我看着。”
向斐然便把手里的果汁递出去。
这片集市不大,但人流量还可以,管理方会预先审核各个摊位的东西和品类,因此还算有趣。
正好到了下午也出了点太阳,不像早上那么阴惨惨的,附近的居民也都下来散步遛狗了。
商明宝逗了会儿一条一直缠着她的边牧,起身时,扶了扶丸子头:“早上出门急……”
她现在很后悔,不应该穿条瑜伽裤就出门的,那件棕色的咖啡色灯芯绒外套非常吃妆容,她今天四舍五入根本就没化妆,也许看上去很暗淡。
向斐然把果汁递还给她:“你的意思是,下午见我会换身衣服?”
商明宝嘴硬道:“那当然,我是讲礼貌的人。”
找了处石阶坐着晒太阳,向斐然把二明治递给她:“我猜你应该没吃东西。”
“你不是也没吃?”
商明宝可不忍心抢一个病号的午餐。
向斐然的眼神看不出撒谎:“我吃过了,这是给我室友带的。”
商明宝便接了过来,拆开包装纸,金枪鱼和黄瓜、芥黄酱的气味很引食欲——虽然在此之前,她还没有吃过这种外带快捷食品。
在咬下第一口前,她停住了,说:“你、你转过去。”
“什么?”
“这个太大了,吃起来不好看。”
商明宝认真地说,耳朵红红的。
向斐然:“……不至于。”
“转、过、去。”
她冷冰冰地说。
向斐然只好站起身:“我去买杯咖啡
。”
商明宝看他真的走到一辆咖啡车前(),才转过身背对他方向而坐?[((),认真地吃了起来。
向斐然特意跟咖啡师说:“你可以慢慢做。”
咖啡师是个热情的拉丁裔,一边摸鱼一边跟他聊:“你女朋友真漂亮,看上去真小,成年了吗?”
向斐然口罩下的唇角勾了勾,只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十九岁。”
话题果然又落在了“你们东方人是不是有长生不老药”
身上。
他刻意消磨到了商明宝吃完了那个二明治并擦完了嘴、补上了口红后,才回到了那边。
“现在可以喝咖啡了?”
他递过去一杯拿铁,意有所指地问。
商明宝点头:“做完手术后就可以喝了,虽然医生说有复发的风险,但是目前还没有出现过。”
射频消融手术不是百分百有效的,许多病人做完后还会复发,于是便去做第二次,但是风险系数当然也会相应上涨。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人工呼吸这件事。
“斐然哥哥,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向斐然便跟她说自己住在96街,而这里有家装饰品古董店在卖他的标本画。
地方不远,商明宝跟着他一起从街巷里穿过去。
集市的人声渐远了,四周安静下来,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从门口开始就堆了各种柜子灯具的家具店前。
老板是个高个儿白人,很瘦,叫斐然“felix”
,行事简洁,说已经把那副坏了的标本画放在工作台上了。
见了商明宝,少不得调侃一句:“你是felix的女朋友?眼光真不错——你们两个都是。”
向斐然穿过昏暗狭长、亮着灯的店内,没回应,于是商明宝只好磕磕绊绊地说:“不,其实我是……失陪。”
她抿着唇,亦步亦趋地跟着向斐然。
可恶,走这么快,都没给她留下解释的时间。
后方的工作间里是一张立式工作台,上面很乱,显然老板没少在这儿修东西。
向斐然拆开玻璃框放到一边,用一柄小小的尘刷刷干净松果掉落后磕出的碎屑。
这是一幅画与物结合的立体装饰画,背景是笔触细腻的植物科学画,上面则用胶水固定着已经经过处理的植物果实、叶片与枝桠。
室内安静,只听到刷子的刷刷声。
光线昏暗,只有工作台前的台灯明亮,照着向斐然低垂的、专注的眼。
过了会儿,向斐然交代她:“我要上胶了,气味不好,你去外面等。”
商明宝反坐在一张椅子上:“不要,等下他又开我玩笑。”
向斐然放下刷子,目光检查着画,头也不抬地说:“你解释一下就好了,虽然当我女朋友可以获得他一点优待。”
“什么优待?”
“比如一杯年份够久远的特调。
他以前是很有名的调酒师,拿过国际金奖。”
向斐然漫不经心地说。
商明宝心里乱跳,半咬着唇:“真的?那他看穿了怎么办?”
向斐然抬起眼眸瞥
()向她(),似笑非笑:那就等他看穿了再说。
他戴上手套(),给胶枪插上电,等加热的数秒中说:“好了,去吧,钱bea小姐。”
商明宝恨他这会儿还要揶揄她,哼了一声,撩开档帘出去。
店里没有客人,老板果然坐在柜台后自酌自饮。
在他身后的柜子里,陈列着数十瓶各色酒瓶和奇形怪状的酒杯。
不等商明宝说什么,老板先哈哈大笑起来:“我猜felix肯定告诉你,如果你是他女朋友的话,我就会给你调一杯我的经典之作。”
商明宝鬼灵精地说:“他说你很厉害,我不信,你有证据?”
老板便跟他自报家门,让她google一下,“bytheway,这杯叫做‘芳地’的酒,曾经的拍卖价格是二千美金一杯。”
商明宝“wow”
了一下,没碰手机,歪了下脑袋说:“那我有这个幸运尝到吗?”
老板更笑:“不行,因为你肯定不是他女朋友,你是来骗酒喝的小妹妹。”
商明宝眼神一闪,镇定地回:“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肯定不喜欢你这个类型,你看,你太littlegirl了,我认为felix这样的男人应该喜欢更美艳性感的女人。”
老板老神在在地说。
他用的词是“defitely”
。
如果说之前是玩笑,那么这一句后的商明宝,就真的是在努力进行表情管理,不让自己的笑难看下来。
“well……”
她找不到话说,缩在袖口里的手指勾着手心。
“谁说她肯定不是我女朋友?”
向斐然撩开门帘出来,单手勾住商明宝的颈项,将她以亲密无间的姿势拥到怀里,唇瓣在她耳边轻声:“不碰你,别紧张。”
他口罩不知什么时候勾到了下颌,嘴唇不可避免地擦过了商明宝的耳廓,带起了一片不受控的绯红。
老板在饶有兴致的旁观下迎来了他意味明确的一瞥:
“还有,我肯定我喜欢她的类型。”
他用的也是“defitely”
。
老板服了他,一边翻白眼一边笑着举手投降,骂骂咧咧地滚过去调酒了。
商明宝站在向斐然的身边,心跳未定,给了自己默数的五秒。
五秒后,她的心跳没有好转,在如雷的心声中,她放纵了自己,将手塞进他的掌心。
“斐然哥哥,你不介意装得像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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