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立业时代之吃公家饭的人
宋旭为奖励我2十多天的工作业绩和工作态度,特意给我1周探亲假。
骆清玉羡慕不已,“领导对你真好。我同样整理了这么多天的文件资料,可领导连句暖心话都没有。你单独回家可以,回来时1定给我带点好吃的。”
我双手叉腰,潇洒地回了声“得令!”
全村只有村党支部有1部电话,我懒得打,想给爹娘1个意外惊喜。
惊喜是真惊喜。
我经过4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颠簸,下午5点多在公路边雇了1辆自行车赶到家时,爹娘锁门没在家,大哥、2哥、4弟家也是铁将军把门,大门紧锁。
4弟已经分户单过了,住在我们原有房子的街对面。
爹、娘和上初中的5弟住在原有的房子里。
我站在门口,凝视着厚重、宽大的两扇土黄漆木门,思绪万千。随着哥哥、弟弟们长大成家,爹6续为每个儿子盖了新房。爹在挣钱-借钱-盖房,再挣钱1再借钱1再盖房中,也已由叱咤风云的中年男子变成了老人家。
天闷热无风,出汗出得两个胳膊都湿漉漉的。我放下手中提着的大提包,左右手分别向上提提灰蓝色半截袖t恤衫的袖口,抬起右胳膊,用右手背擦下额头上的汗。在弯腰抓起大提包时,忽觉得饥肠辘辘。从下午上车前吃了个馒头,到现在粒米滴水未进。
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年所有进历山市市委、市政府的人,人事关系和户口至今办不了。工资预支不出来,又不好再跟爹娘张口要,我和骆清玉只能靠借钱度日。本想省点钱,坚持下,到家肯定能大吃1顿,哪想到失算了,吃了个闭门羹。
为了避免村里的人看到我的狼狈相,决定躲在我家墙头外边,树荫下1堆比较隐秘的柴草垛边。
我倚着柴草垛,慢慢睡着了。
1阵驴子的嘶叫声把我吵醒,天已近黄昏。
透过稀疏的玉米秸,看到4弟光着古铜色的膀子,举着木杈,卸着车上的草。
我站起来,择了择身上的柴草叶子,抓起提包,走了出来。
4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扭过头来,1见是我,扔下木杈,跑到我跟前。“3哥,你怎么回来了?”伸手接过我的提包。
“单位给了探亲假。家里这么忙吗?”
“今年雨水大,地里草长疯了,虫子也闹疯了。麦收时候连阴雨,好多麦子都长了芽,糟践了不少。现在不抓紧整治,这秋季收成也要白扔了。”
“嗯,咱爹咱娘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估计这会儿都吃了饭了。”
听到“饭”字,我才感到饿得有点发慌。
4弟把我领进院,放下提包,车也不卸了,撒腿去喊大哥、2哥。
爹娘吃过晚饭,正在院里的饭桌边乘凉。1见到我,娘2话不说,从小板凳上站起身,走向柴草棚,从里面抱着半抱干玉米秸出来,进堂屋后弯腰放在灶前。又走到屋子西北角的水缸边,舀了1瓢水,回到灶前,掀开木锅盖,把水倒进锅,盖上锅盖,而后,蹲下来,添柴生火拉风箱,给我烧水做饭……
天热,村里大部分人家贪凉快、图省事,不生火,拿几个凉馒头,就着中午的剩菜,或夹几块老咸菜,喝1碗刚在井里打来的凉水,便是1顿晚饭。
爹快步进了地窖,抱出1个凉凉的大西瓜放在饭桌上,用布擦了擦,进屋拿来切菜刀,3下两下切成大小、形状都标准划1的3角块。爹做什么,都那么出奇完美。
1阵清香沁入心脾。我蹲下来,顾不得谦让,嘴不离瓜,3口两口下去,西瓜块成了西瓜皮。
爹坐在板凳上抽着烟,乐呵呵地看着我狼吞虎咽。
5弟蹲在我身边惊奇地瞅着,觉得这样吃瓜很好玩,来了个照葫芦画瓢。
娘拉着风箱,心疼地说:“这历山市该多穷啊,连个西瓜都吃不上啊?你看把瑞僖馋的。”
爹揶揄娘,“你个坐井观天的娘儿们,知道什么,人家历山市是个大城市,进门住大楼,出门坐火车,到处花花绿绿……等瑞僖安顿好了,接你老太婆去开开眼。”
爹没有去过历山市,1切都是凭想象说的。
娘1听,脸上美得开了花。“那敢情好!”
大哥、2哥、4弟提来啤酒,端来腊肉、腌鱼,还拿着黄瓜、西红柿、根瘩菜等赶过来。
4弟掌勺,转眼弄了1桌子菜,1家人又陪着我吃喝了1顿。
在家里,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奉承。
接下来的几天,姐、干娘请吃饭是必然的。本族的伯伯叔叔,中午、晚上也排着队宴请,热情得有些吃不消,不过,大都3个意思。
1是自夸:“从小就觉得你有出息,叔没看走眼!”
2是羡慕:“当了国家大干部,光宗耀祖,你爹真有福气!”
3是盼望:“在市政府给市长当参谋,今后有前程,肯定能当大官。走到哪儿都是郑家门上的人,可要记着拉吧1下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身边得有自己的人……”
我再3解释,是在1个小部门搞调研、写材料,当个大头兵。不但没人听解释,而且越解释还越觉得我谦虚。
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如何,更没有兴趣和时间搞清真相。只凭着经验加上揣测,认准自己的想法、说法就是真相,1个个还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
酒桌上,狗剩叔把酒杯1放,说:“咱瑞僖现在可了不得,我前几天去找他,门口是武警站岗,先要登记,打电话请示,还得瑞僖出来把我接进去。那威严气派劲,让我腿都有点发软。”
我为伯伯叔叔们朴实热情感动不已,也为他们自以为是而哑然失笑。
中午,我醉醺醺回到家,又看见爹蹲在躺柜边上的长板凳上,笑眯眯地叼着烟袋,1口接1口抽着烟。
我猜想,爹在得意洋洋。
当年爹力排众议,含辛茹苦供我上学,在村里大多数人认定我是个混世魔王、屡战屡败的败家子时,还硬撑着让我复习、再复习,承受的该是怎样的煎熬啊?
现在我大学毕业,有了1份体面工作,爹值得得意洋洋,值得在众人面前炫耀,值得扬眉吐气。
可爹只是笑眯眯抽着烟袋,1言不发。
2哥1撩门帘进来,坐在爹身边。“瑞僖,这几天吃请下来,感觉怎么样?”
“听奉承话听得,耳朵眼儿里都磨出了茧子。”
“不要得意忘形。你以为你是谁呀,天王老子,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就是吃了公家饭的1个人而已,可不能翘尾巴。”
“我没觉得有多了不起。”可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放在了心里,我只知道有多窝囊,上班2十多天,1头扎在黑屋子的1个角落,尘土飞扬地翻箱倒柜,分类归档爬格子,说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1点都不过分。
“在咱老家,凡是要出远门,或者出远门回来的人,本族家家户户都要宴请。请客是惯例,奉承是客气,千万不要把客套话当真,觉得应该为此铁肩担道义。你改变不了人家的生活,人家也不指望你能改变什么。你是张庄村出去的,请客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忘本,也告诉你,无论走多远,还有家,还有家人和族人。”2哥接着说。
“嗯,这样朴实的亲情、乡情,真是千金难买。”
娘在外屋饭桌前,高声喊:“瑞俪他爹,高兴能当饭吃啊?桌子收拾好了,该吃饭了。”
姐结婚十多年了,爹和娘相互喊对方,都还习惯在前面加上姐的名字。娘年轻时,有次对爹说:“瑞俪他爹,瑞俪他爹,叫起来多麻烦,直接叫‘诶’多省事!”
爹把脸1沉,厉声说:“笤帚疙瘩都有个名,我叫‘诶’呀?猪鼻子插大葱,耍什么幺蛾子!”
娘就把“瑞俪他爹”叫顺了嘴。
爹听到娘的喊声,迈下板凳,趿拉上鞋,抬起左腿,把烟袋锅在鞋底子上磕了磕,又举起来对着吹了口气,清理干净烟灰,然后烟袋杆在前,烟袋荷包在后搭在膀子上,1脸自豪地说:“瑞僖,这两天够折腾的,好好睡个午觉吧。”
2哥也说:“休息下吧,领导!别累着了。”“嘿嘿”谑笑着和爹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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